“若是烫了,一定要出声。”
今天容祈躺的位置太靠近外面,宁汝姗只能坐一半位置,不得不前倾身子靠近他,做得颇为不顺手。
躺在床上的容祈在沉思间,突然闻到那股清晰的梅花香,甚至能听到衣袖在耳边摩擦的声音。
他不由觉得难受别扭。
“烫了?”宁汝姗停下动作,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动静。
“没有。”他嘴上这么说着,脸确实不由微微侧了侧。
宁汝姗一愣,抿了抿唇。
冬青一直站在屏风边缘,突然出声解释着:“是因为夫人动作和之前不一样了吧,今日世子躺得有点外面。”
原来如此。
容祈和宁汝姗同时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容祈摩挲着向里面移动,他一动,药条就要掉了下来。
“等等。”宁汝姗有些手忙脚乱,一手拿着暖炉,一手按着他的药条,“小程大夫说敷了药不能乱动。”
那双细嫩的小手就这样匆匆盖在他苍白的脸上,指尖还带着被暖炉熏热的温度,落在他冰冷的眉心。
那点稀薄,微不可及的温度让容祈怔在原处。
两人保持着两个僵硬古怪的姿势。
“不如躺夫人腿上吧,反正这么外面,夫人坐着也方便。”冬青随口建议着。
屋内的气氛倏地古怪起来,宁汝姗愣在原处。
冬青嘴巴快过脑袋,这才发现坏菜了,眼珠子扫向两人,咳嗦一声正打算找补,突然听到容祈淡淡说道:“今日就先这样吧。”
那双手一伸手却不小心碰到一侧的大腿,下意识缩了回去。
宁汝姗只觉得像是被火撩了一样,小脸漫上红意,连着漆黑的眼珠润了水。
“快点。”容祈半天不见人动静,不耐地说道。
“是啊,小心药效过了。”冬青这回有眼力,连忙上前帮忙。
沉甸甸的脑袋压在腿上,那张脸近在咫尺,遮挡住那双戾气无声的眼,精致深刻的眉宇让她恍惚以为面前之人就是当年的少年郎。
岩岩若孤松,秀俄若玉山。
那点隐秘大胆的想法让她连着手指都泛上红意。
容祈神情自若地躺在她的腿上,面无表情,时不时能感觉到上方之人袖口上的梅花味在鼻尖扫过,如那只麻雀的翅羽扫过,逐渐乱了他的气息。
——宁汝姗。
他想起那只小麻雀,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一簇微弱却明亮的火苗。
她伸手按住宁汝姗的手。
宁汝姗受惊一般瞪大眼睛,手指僵硬,那点冰冷的手却让她心跳加快。
“烫。”
宁汝姗瞬间脸颊通红,连着白月般的耳垂都能红得滴出血来。
第13章 小猫
“冬青?”
走神的冬青被扶玉吓得一个激灵。
“我家姑娘叫你呢。”扶玉不高兴地抱怨着。
“我若是想要养一只猫,世子会生气吗?”宁汝姗好脾气地继续说着。
“厨房偷跑进来一只怀孕的小母猫,结果母猫生下小猫就不见了,等被人发现时,只活下一只,现在小猫在小程大夫那边,我想讨来养,不知是否合适。”
扶玉也不知从哪抱出一只小奶猫,橘黄色模样,只有手掌大小,炫耀着:“你摸摸,是不是很可爱。”
冬青看着被塞进手中的小猫,小猫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又湿又软,乖巧可爱,可一想到世子爱静乖戾的脾气,只好摇摇头。
“世子以前是喜欢小动物的,现在……”他有些为难,“怕是会嫌吵闹。”
宁汝姗虽然早知如此,但真的听到拒绝的话,还是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
“不如我去问问世子。”冬青开口说道,“养只猫也许还有利于世子康复。”
这么娇嗲可爱的小猫,万一世子喜欢呢。
宁汝姗看了片刻懵懵懂懂的小猫,反过来劝道:“算了,也许对猫不好。”
她口气颇为促狭,伸手把猫抱回来,伸手点了点它鼻头:“万一不喜欢把它扔了咋办?”
冬青仔细一想,不得不说,也不是没可能,也紧跟着不说话。
“不如还是让小程大夫养着吧。”扶玉灵光一闪,出了个注意,“小程大夫性子温和,对小猫一定很好。”
冬青耳朵不由一动。
“会不会太麻烦对方了。”宁汝姗捏猫耳朵的手有些犹豫。
“不会的,小程大夫这么好,之前还给夫人送药呢,而且养只猫的话,还可以抓个老鼠。”扶玉认真分析着,“姑娘每天都要去拿药,也可以每天看到小猫,一举两得呢。”
冬青手指还带着几根猫毛,随意搓着的手一顿,揪着一缕猫毛停在原处,一脸迷茫地看着说话的主仆二人。
程星卿虽常年住在回春,看似好说话,对谁都能露出笑来,但因为年幼时作为孤儿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实际上性子格外冷漠,也就对收养他的程老大夫尊敬些。
今日竟然能听到他好脾气的话。
当真是见鬼。
“还是要先问一下他才是。”
“等会姑娘就要去拿药,到时候问一下就好了。”
“世子还在休息吗?”宁汝姗扭头问着冬青。
冬青啊了一声,脑子还停留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嘴里却是慢吞吞地说着:“世子睡眠不好,白天基本只会小憩不会睡觉。”
宁汝姗微微睁大眼睛:“世子会失眠?”
冬青沉重地点点头。
“可请人看过?”
“看过,程大夫也无能为力。”
宁汝姗敛下脸上的笑意,怪不得世子脸色一直都这么差,脾气也不好。
睡不好的人,哪里能好。
“世子那边离不开人,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她说道,“我刚好要去拿药,顺便也要去问问猫的事情。”
冬青回到隔壁院子的时候,刚站定就看到一只白鸽冲天而降,扑腾着翅膀朝他飞来,与此同时,屋内也传来一阵悉数声。
“世子要起来?”他一把抓住乱飞的鸽子忙问道。
屋内没有声音。
“世子。”冬青有点着急,隔着门,又是焦急地喊了一声。
“不碍事。”屋内,容祈唇色煞白,满头冷汗,脸色极为难看。
“信鸽到了。”许久之后,容祈虚弱的声音响起。
“是,刚到。”冬青说。
“进来。”
冬青推门而入,只看到容祈半靠在船上,一张脸毫无血色,透出青色之气,不由一惊:“世子不舒服,我去请程老来。”
“不必。”容祈冷冰冰地拒绝着,“信鸽上的内容。”
冬青只好咽下余下的话,取下信鸽腿上的信桶,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白起秘密入唐州。
“白起。”容祈一顿,慢慢地念出这个名字,眉宇间凝结出一点煞气,让惨白的脸颊如出鞘的利剑,在瞬间吹可断发,见血封喉。
白起,大魏杀将,五年前在博望山截杀大燕突袭右翼,坑杀十万大燕将士,斩杀大燕主帅王翼,当时不过十八岁,少年将军,一战成名。
“白起怎么来了?”冬青也是脸色大变,“边境谈和不是谈妥了嘛。”
“大魏言而无信也不是第一次了。”容祈掀开被子要起来,冬青连忙伸手把人扶到轮椅上。
“几位边关将军这几日就都要回去了,应该也掀不起浪花。”冬青把人推到书桌前,“白起做事素来大开大合,以奇袭著称,燕州靠山环水,不宜防守不是好后方,建康府驻兵十万,也不是奇袭的好选择。”
“大魏新帝登基,国内朝野变动极大,白家虽不曾被波及,但也一直韬光养晦,避走唐皱,也有可能为避祸。”
若非大魏现在局势不明,也不会同意和大燕求和。
容祈双目无神,却不妨碍他的手指准确地落在勘舆图的燕州位置上,隔着一条长长的淮河,康建府和襄阳悬挂而上,成了首冲之地。
“宁昱海守着康建府,宴景池守着襄阳,大散关两大要害,分别是王海王清两兄弟和闻春生,如今大燕刚经一役,正是枕戈待旦、厉兵秣马之时,大魏不敢轻举妄动。”
冬青的话并不无道理,容祈除一开始的震惊,很快就看清目前两国局势,并不担忧再一次发生大战。
白起。
他想到当年那个高坐在膘肥大马上的戾气少年将军,年幼却也冷静,就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出其不意断你咽喉。
“秘密前来不会只为避祸,让人仔细盯着。”他低声说道。
冬青应下,见他没了心思看勘舆图,便顺道收起地图。
“什么味道。”容祈眉心紧皱,不悦问道。
冬青一愣,摸了摸手指,讪讪说道:“大概是小奶猫。”
“夫人从厨房拿了一只猫打算养着……”卸下正事的冬青有点话唠,絮絮叨叨地念着。
“扔掉。”容祈直接打断他的话,无情说道。
“夫人也觉得世子不喜欢,打算让小程大夫帮忙养一下。”冬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小声解释道。
容祈点着扶手上的手一顿。
“夫人正准备把猫送过去,世子不用担心,不会扰世子清净。”冬青见他不说话,又开口解释着。
一声冷哼自容祈喉咙里溢出。
冬青一愣,眨眨眼觉得世子的心情好像更差了。
难道世子喜欢猫?
第14章 下棋
宁汝姗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出屋内气氛不对,抬眸看了眼冬青。
冬青对着她狂眨眼,急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可她却丝毫没有读出什么意思。
她的脚步入门时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就是镇定自若地踏入屋内。
冬青先是觑了眼世子,紧接着又看着夫人,咳嗽一声,转似无意地提起:“咦,夫人袖子上怎么有猫毛……”
宁汝姗眨眨眼,看了眼世子,见他没什么表情,又看了眼冬青,就见冬青又在跟她眨眼睛。
她微微睁大眼睛,以为是世子听到风声不高兴了,便假意扭头哄着容祈:“没有猫,冬青看错了。”
对面正在下棋的容祈脸色一沉,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下。
冬青急得连连摆手,又是悄悄抹脖子又是无声张嘴。
偏偏宁汝姗猜破脑袋也没猜出来这是打什么哑谜,又见容祈脸色阴鸷,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继续哄着:“那是……柳絮,对,就是柳絮。”
冬青一脸绝望。
不该啊,夫人那么聪明的人。
“闭嘴。”容祈半垂着头,冷冷呵斥道,“吵。”
宁汝姗闭上嘴,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好转移话题:“程老改了药方,有些苦,我让扶玉去厨房拿了点心。”
托盘上是一叠精致的白玉糕,香甜的味道在苦味中逐渐弥漫开。
“夫人真是贴心。”冬青借杆子往上爬,连忙开口缓和着气氛,“世子下棋心无旁骛,夫人先坐着休息一会。”
他眼珠子一转,打算拉过来说悄悄话,就听到啪嗒一声,容祈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气势汹汹,断脊生尾,象牙镶钳木质棋盘上原本零星散落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冬青准备扯袖子的手一顿,讪讪地背回身后。
“好棋。”没察觉到主仆两人气氛的宁汝姗虽是有意化解气氛,但看到这招依旧衷心赞道。
容祈拿捏黑棋的手一顿。
“你会下棋?”
“略懂一二。”她笑说着,“世子这手腾挪出神入化,险象环生却又化险为夷,确实是高。”
冬青听得颇为吃惊,盯着落满黑白棋子的棋盘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点端倪,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三颗孤棋看似深入腹地,岌岌可危,但却又看中黑棋左上防御薄弱,尾大不掉,世子在右下牵制攻势,在左上和腹部地带形成气,破开防御,之后悍然发难,破了黑棋优势,此法名叫治孤。”
她说慢条斯理,既有章法,随着她一点点的解释,好似真的能看到棋盘上出现了无数小人,攻城陷地,最后龙气升腾,焦灼斗势。
容祈沉默地抚摸着黑棋光洁的表面,对着两人的对话毫无反应。
“原来如此!”冬青一拍手,笑逐颜开。
“夫人好厉害的眼力。”他真情实感地夸道。
容祈突然呲笑一声:“学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会,还好意思丢人现眼。”
冬青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属下不会,夫人会啊,以后让夫人陪世子对弈。”
宁汝姗的视线从棋盘上恋恋不舍地移了出来,笑看着容祈:“下棋费神,世子也该吃药休息休息了。”
谁知容祈把手中这颗黑棋伸手递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你下。”
宁汝姗一愣,看着那颗近在咫尺的黑琥珀棋子,晶莹剔透,连着世子的手指都被印得暖和了许多。
“夸夸其谈。”容祈见她没动静,以为是怕了,嘴角一弯,冷笑着。
“那就得罪了。”
细腻柔软的指腹接过他指尖的棋子时在指腹一闪而过,如春日杨柳抚面,带来一点酥麻。
“世子手心好凉。”他微怔间,感觉对面坐下一人,那人前倾身子,把一个暖手炉塞到他手中,那股淡淡的梅花香迎面扑来,满室沁香。
他捧着这个暖炉,眉心倏地皱起,正打算随手扔掉,就听到对面之人笑脸盈盈地说道:“是阿姐那日逛街时叫我转交给你的,我觉得很好看,世子不妨自己端详一下,花纹也很规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