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的声音冷得瘆人:“从比武大会开始,你一直有意识地指引桃夭脱离天虞山。嘴上说着不愿惹麻烦,但凡跟你沾边,招魂幡、锁魂阵、无则镇,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麻烦?全都指向魔界!”
“啊?”莫洛支着脑袋看他,“你说我和魔界有关联?这罪名可大了,搞不好要被修真界和天庭群起而攻之,我可不能认。”
“你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每次都是事情将结未结,我们都处于情绪最低落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你来了,看起来是给了不错的建议,却把我们牵扯进更大的陷阱里。”
楚离一句接一句,不给莫洛任何还嘴的机会,语气咄咄逼人,“天虞山无人敢问你的来历,你从不与天庭的人见面,梅玲刚喊了鬼卿你就现身,你……到底是谁?”
莫洛站起来,脸上笑意不减:“鬼卿是魔界数得着的大魔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我可没他那本事,刚才的魔雾更与我无关,只能说赶巧了!至于我和天庭的事,嘿嘿,我发过毒誓,不能说。想知道,你直接问天帝去。”
兜了一大圈,还是一字不提他的来历。
楚离用剑尖指着他,冷然道:“不管你认不认,以后不准再靠近桃夭。”
莫洛嘻嘻哈哈道:“你说了不算,桃夭说了才算。”不待楚离发火,又说:“咱俩交手就是个两败俱伤,你确定要把功夫耽搁在我身上?”
楚离冷着脸,抬手在宛童额头画了一道符。
猫通阴阳,宛童虽然受了伤,但有楚离的灵力在,捕捉桃夭身上的阴气还是不在话下的。
不多时他就寻到了桃夭的踪迹,晃晃脑袋,头顶上立刻冒出个画面。
暗雾弥漫,几点磷火在流动,影影绰绰中有许多嶙峋的怪石,近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头,是一座座七扭八歪的墓碑。
“幽都。”莫洛轻轻叹了一声。
楚离的脸已是铁青。
莫洛带着几分无赖样说:“你要去的话顺便把我的小徒弟带回来。”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救!”
“诶,我是给你表现机会,香茹是桃夭的小姐妹,你救了她,桃夭肯定对你改观,起码不好意思给你甩脸子看。”
“少花言巧语,我不信你。”
莫洛不在意地耸耸肩,“我要想害你们的话,早得手多少次了。”
从沮丧的打击中慢慢醒过来,楚离的思路也变得清楚不少。
他说:“以前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帮我隐瞒桃夭的身份,你说想看看能不能改命,我一直觉得奇怪,桃夭能否改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洛挠挠头,哈哈一笑:“再不走桃夭就跑掉了。”
风卷着沙尘扫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楚离的身影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他的话却被风清晰无比地送入莫洛的耳中,“在天虞山时尚不明显,自来到凡间,你的出现总伴着鸦啼,还有你给我的那两片金乌羽毛。”
“传说金乌是浑身赤金的神鸟,原本是天帝的儿子,因犯下弑父大罪,万年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北溟海底,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莫洛抬头注视着太阳,阳光太耀眼,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疼的。
他永远在笑,只是这一刹那脸上的笑容变得那样寂寞,“是啊,那人怎么样了?如果知道有人能记起世间还有个他来,说不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楚离早不见人了,回应他的只有尘土打在瓦砾上的沙沙声。
阴风阵阵,松柏在夜色下悲鸣,坟间星星点点的磷火应和似的一闪一灭,吓得香茹抱紧了桃夭的胳膊,手冰凉冰凉的。
桃夭无奈道:“你好歹也是个修真的,竟然怕鬼?”
香茹哆哆嗦嗦欲哭无泪,“一个两个的我当然不怕,这可是幽都,满城都是恶鬼邪祟谁不怕?说来奇怪,我们怎么掉到这个地方了?”
“还是先找到玉虚师叔再说吧。”桃夭挽着她,顺着小路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秃鹫将她带到这里却再度消失,桃夭摸不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她很清楚来者不善,尤其那个未见其人的鬼卿。
前世阿吉妈妈遇难的那片幻林,肯定是出自鬼卿之手,两次的黑雾一模一样,她绝不会认错。
桃夭抿了抿嘴角,秃鹫、柏仁、梅玲,这些魔物一个两个的拼命劝诱自己,单单因为自己是个戾气过重的怨魂?
“你的胳膊怎么了?”香茹突然惊叫道,“皮肤都裂开了!”
桃夭低头一看,寸寸肌肤如碎纸一样飘落下来,不禁苦笑:“这个皮囊终于承受不住了,我必须得找个替代品。”
香茹忙道:“我身上还有不少灵石,银子也不缺,幽都肯定有卖纸张笔墨的铺子。”
桃夭无所谓:“还是先找人,幽都里不是鬼怪就是妖魔,即便有凡人也早见怪不怪了,我用不着隐瞒身份。”
香茹掏出一张追踪符,刚要烧却被桃夭摁住了,“不能用仙家法术,这里可是幽都!”
“那可怎么办?”香茹真要哭了。
桃夭一指城门口迎风招展的布幌子,“算一卦。”
从上到下四个大字“铁口神断”,龙飞凤舞,在夜色中泛着碧幽幽的磷光。
香茹嘴角抽抽,“幽都也有江湖骗子?骗鬼吗?不过这字写得不错,怎么看着那么熟悉?”
桃夭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叹道:“过去瞧瞧就知道是不是骗子了……话说,也许这就叫缘分。”
“什么意思?”香茹一如既往的犯起迷糊。
逐渐近了,香茹才发现幌子最下面还有一排小字:“不准不要钱”。
香茹忍俊不禁:“准不准还不是他说了算,当卖西瓜呢,不甜不要钱。”
算命先生猛地抬起头,仿佛被电击了一下浑身一颤,失声道:“是你?!”
香茹的笑容凝固了,立时也怔住,半晌才不知所云地说:“是我,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特地找你来的,我找我娘……你,还好吗?”
君迁子也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挺好的,带着她俩没地儿可去,只能来这三不管的地方。你娘出了什么事?一般修真人进不来幽都,你是怎么进来的?”
香茹木讷道:“就是,我娘不见了,我醒来一看,就在这里。”
桃夭见这俩人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便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般,君迁子听着听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也不说话,拿起龟甲起了一卦。
“大凶,正西,伤重。”君迁子起身收拾了摊子,“幽都不比别处,走吧,我陪你们一起去。”
桌下钻出只白狐,呲溜一下攀到他肩膀上,顺势围在他脖颈间,毛茸茸的尾巴调皮地扫来扫去。
君迁子轻轻挠了两下白狐的脸颊,模糊不清说了几个字,白狐便不动了,乍看就像一条狐裘披肩。
香茹眼眶火辣辣的疼,鼻子也酸得厉害,可到底没勇气说“不用了”。
桃夭有意引开话题:“君迁子,你在幽都多久了,见没见过一只大秃鹫?”
香茹也问:“淫/魔梅玲你能算出在哪里吗?我娘就是为了降伏她才受的伤,还有鬼卿你知道是谁不?”
君迁子脚步一顿,默不作声盯了她二人半晌,忽一拍脑门,“我这什么运气……你们碰上的居然是魔界三巨头!”
第58章 选哪个
“有那么厉害吗?”香茹不太相信, “梅玲都没在楚离仙尊手下走过一招,差点被斩成两截,就这还三巨头?”
桃夭拧眉道:“不能这样说, 别忘了那是她最功力最虚弱的时候。更可怕的是鬼卿,一阵大雾就冲散了我们, 可我们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看到。”
君迁子苦笑着摇头道:“你们别想着收伏魔头了,找到人就赶紧离开这里, 保命要紧。唉,你们招惹谁不好, 怎么招惹上这仨人!”
也许他就是随便感慨一句,香茹听上去却觉非常刺耳, 似乎在变相地埋怨她娘多管闲事。
“降妖伏魔还错了不成?淫/魔祸乱一方, 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香茹轻声嘟囔, “莫不是和妖呆一起久了, 也变成妖了……”
君迁子脸色微变,低下头, 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了。
其实话刚出口, 香茹便开始后悔,想找些别的话来说,可越着急,越想不出别的话来, 更担心说多错多,于是也低着头不说话。
桃夭满心琢磨着自己的事,秃鹫和鬼卿为什么执意要带她来幽都, 他们想让她知道什么,她和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关系,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别扭。
一时间大家都在沉默着, 空气也涩滞了几分,四下寂静无声,只听得见他们各自沉重的脚步声。
幽都虽说人鬼妖魔混居,但凡人少得可怜,大多是穷凶极恶或者走投无路的术士,这些人住在外城,时间久了,身上也沾染了阴气。
桃夭和君迁子一个是鬼,一个半妖半人,只有香茹是天然纯正的灵根,因此她从中经过时着实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君迁子轻轻托起白狐,犹豫了下,还是围在香茹肩上。
打量香茹的目光慢慢变少了。
香茹嚅动了嘴唇,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谢谢。”
他们一路走到内城,这里不似外城那般寂寥荒凉,却一样的阴森可怖。
街面上游荡着若干条或深或浅的暗影,模糊能看出是个人形,呜呜叫着似哭似嚎。
香茹无意中和其中一个对视一眼,那条暗影立刻跟了上来,也不靠近,只黏着香茹的影子,逐渐有融合在一起的倾向。
桃夭回头一看,香茹投在地上的影子比她长出去一大截,看得她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香茹也发现了,哭丧着脸道:“这什么呀?赶也赶不走。”
“破碎的影魂,没有危害就是习惯性跟着人跑。别回头看,也别理,你越理它它越粘着你。”君迁子眼睛盯着幽暗的街巷,“前面是妖魔混居的地方,他们最厌恶的修真人,屏住呼吸,千万不要泄露你身上的灵气。”
香茹头皮一炸,忙用力深吸口气,捏着鼻子鼓起腮帮子,真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去。
两旁院子的咳嗽声,说话声,甚至还有意义莫明的调笑声,这一刻听得很清,下一刻声音却又极远,引得人不由自主跟着声音的方向跑。
香茹迷迷糊糊就要推开旁边人家的大门。
君迁子一把把她扯了回来,二话不说捂着她的嘴就往巷子尽头跑。
巷子口有三四个孩童在蹴鞠,时不时吵闹几句,看上去就和普通人类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如果不看他们脚下蹴球的话。
蹴球毛发飞扬,大张着口,两只眼眶黑洞洞的,赫然是一个腐烂腥臭的人头!
桃夭瞟了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挪开了目光,她以前在地府的样子比这个恐怖多了,这种画面对她没有任何冲击力。
香茹哪儿见过这个,立时恶心得腹中一阵翻腾,干呕几声忍不住破了功。
那几个妖童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停住脚,齐齐看着香茹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雪白细密的锯齿尖牙。
“跑!”君迁子低喝一声,拽着香茹没命飞奔。
妖童一脚踢开人头,老鼠一样吱吱乱叫,几乎与此同时,两旁屋舍的大门也噼里啪啦接连打开,数十条人影在狭窄的巷子里飞蹿。
前头几个跑着跑着就成了四肢着地的妖兽。
一爪子挠到桃夭后背,刺啦一声被扯掉一块皮,立时露出里面黑色的魂魄,冉冉如燃烧的黑莲。
桃夭回身刷刷几刀逼退他们,她身上冒出的阴气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雾气交织成厚重的黑雾,阻隔在她和他们中间。
秃鹫在黑雾中张开翅膀,妖兽们惊悚地叫了几声,倏地散去,于是四周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桃夭迅速追上香茹,苦恼道:“后背好大一个窟窿,这幅皮囊彻底不能要了。”
香茹还沉浸在刚才惊惧的情绪中,没领会到朋友的意思,只拍着胸口不住喘气:“头回见烂成那样的人头,可吓了我一跳,比锁魂阵的人头还恶心。”
君迁子也是明显忍着的表情。
“桃夭,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香茹诧异道。
桃夭笑笑,目光从他二人脸上掠过,没说话。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长久以来被她有意无意忽视掉的事情。
当初楚离寻到奈何桥,看到她腐朽枯败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恶心鄙夷的表情。
他就那样看着她,表情依旧淡淡的,可眼神,除了震撼,还多了点别的东西,怜悯?愧疚?亦或是惑然。
这个认知不由令桃夭迷茫了。
君迁子心细,很快察觉到桃夭的异常,“我那里还留着几张上好的黄皮纸,也能凑合用用。”
桃夭低声道了谢,机械地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恍惚中听到一声叹息:“我的王……”
“谁?”桃夭举起锟铻刀。
香茹也叫出了声:“娘!”
雾气向两旁散去,一片暗黢黢的湖水横在眼前,只见玉虚趴在泥泞的岸边,声嘶力竭喊道:“跑!快跑!”
身后传来梅玲的娇笑声,“来都来了,还想走吗?就用你们几个充当祭品好了。”
她脸色红润,身形完好,手里捏着一朵莲翻来覆去的玩,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
桃夭吃了一惊:“挨了楚离一剑你居然没事?”
梅玲微微睁大眼,“大人你不也捱过了镇魂针百年的折磨,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你平白得了好处还不知道,哈哈,鬼卿大人只怕要伤心。”
“什么意思?”
“鬼卿大人的迷雾……”梅玲的手轻轻从暗雾中划过,“别人只知道是致幻的东西,可也是难得的疗伤续命的良药——当然是对我们魔界的人来说。多亏有了这雾气,我才能活命。大人,你也如我一样被这雾气环抱过,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