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勒?”
“嗯。”
“做人的时候, 你说他会害死我, 我不信,可最后证明,你是对的。”
“……对不起,我想救你, 可鬼卿不让,他说你还在做梦,叫不醒。”
桃夭禁不住笑了下, 眼中却是难言的痛楚,“他说的对,人总要受伤了, 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楚离对她再愧疚,他也是修道之人,诚如玉虚,降妖伏魔的信念烙在了灵魂中,哪怕转世轮回,这个信念仍旧不灭。
想想方才小小的动摇,桃夭不免自嘲一声,楚离起码活了上千年,什么诡异的妖魔鬼怪没见过,一个枯朽的怨魂能惊到他才怪!
夏勒忧伤地看着她,“心硬了,就不会痛,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受伤……鬼卿说你挂念的东西太多了,这样不好,他要帮你把所有的牵挂斩断,那个强大到众神都不敢仰视的王就回来了。”
桃夭心头一动,声音冷了,“难怪他要帮助南濮攻打大夏西卫,杀阿吉,杀小狼……哼!”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错过这次机会,也许永远也等不来你了。鬼卿那么有耐心的人都等不及了,想带你回去强行……”
夏勒偷偷瞥了眼鬼卿,凑近桃夭想提醒一句,然脚步刚动,一支箭就携着雷电之势射了过来,惊得他霎时变回原形,扑打着翅膀急急躲闪。
这支箭凌厉至极,虽没射到他,箭风已割伤他的翅膀。
“滚!”楚离手持长弓,闪着寒芒的箭尖指向地面的人。
“该滚的是你。”鬼卿双臂一振,黑雾四起,满城鬼哭,无数暗影以诡异的姿势扑向空中的楚离。
长弓拉得满满的,万点金光汇聚在箭尖,楚离手指一松,那支箭狂啸怒号,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压下来。
鬼卿丝毫不惧,“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身影散开,浓雾更重,湖水也掀起一层层巨浪,冒着白沫,铺天盖地,携着无数鬼魅魔影,恶狠狠地袭向楚离。
楚离的身影也隐在了夺目的青芒中,只见那支箭一分为二,继而四,须臾的功夫,千万支利箭穿云裂石打在黑色浪涌上,打在幽都的每个角落。
一声炸裂天际的巨响,顿时天在动,地在颤,湖水如煮沸一般接连不断炸起水柱,山体倾斜,屋舍倒塌,整个幽都在四起的浓烟中摇撼着,到处都是凄厉的嚎叫,刺鼻的焦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才渐次恢复安静,君迁子从土块碎草里爬出来,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拽着香茹,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愣愣打量着四周。
风轻轻拂过,烟雾中打得蜂窝一样的城镇逐渐呈现在他们眼前。
那片偌大的湖已经干涸,露出湖底的污泥,和一堆堆高大嶙峋的怪石。
“他……一个人,夷平了幽都?”君迁子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香茹呆呆地张着嘴,“八重修为……最接近神的境地,厉害……如果他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君迁子叹道:“楚离应该是气狠了,按修真界的算法,鬼卿的功力怎么着也有八重,没那么容易打败,况且这里还是魔界控制的地盘。”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修真界更厉害,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准备和魔界开战了?”
“打不打要看天庭的意思……坏了,小红!”君迁子拔腿就跑。
“不必担心,我的箭只针对被鬼卿毒雾煽动的鬼魅。”楚离从烟雾中走来,“不会伤及普通人,小红身上有少阳山的灵气,更不会有事。”
君迁子轻轻吁出口气,“还好仙尊来得及时,不然我们几个死定了。”
楚离嗯嗯几声,目光掠过他的肩头,落在远处的桃夭身上,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君迁子知趣地让开路。
“我来晚了,你,还好吗?”楚离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桃夭某个情绪点。
“还活着。”桃夭答道,同时身后闪出一个影子。
楚离难以置信看着那只秃鹫,眼神中还带着茫然,“为什么?”
因桃夭阴气过重,他怕误伤她,是以刻意避开了她的位置,没想到她竟会庇护秃鹫。
秃鹫变回夏勒的样子,默默立在桃夭身旁,那乖顺的样子很难想象他是令天庭头疼的大魔头。
桃夭抬起手,很仔细观察着自己,故意说:“看见我这幅样子你还不明白吗?他说我是他的王,或许是真的。”
“绝无可能!”楚离脸色难看至极,“你从魂魄到躯壳都经过了我的手,身上有没有魔骨我还不清楚?”
桃夭手一顿,“可是……”
“没什么可是!”楚离打断她的话,“若是你是妖魔,龙鳞甲怎么可能认你为主?怎么可能拔出锟铻刀?那些都是神物天然排斥魔气。”
几缕头发垂下来,楚离烦躁地甩了下头,他语速很快,一句接一句几乎没给桃夭思考的时间。
“你被他们骗了,梅玲都能左右你的情绪,更何况鬼卿那个大魔头!迷雾……对,是迷雾让你产生幻觉,这些都是鬼卿的把戏!”
君迁子捡着他说话的空隙附和道:“仙尊所说有理,他们就是想要你的琉璃珠。”
唯有香茹抱着玉虚的尸体,低头一言不发。
桃夭看楚离的眼神有些奇怪,她愿不愿意入魔是她的事,可这身魔气不是假的,明摆着的事实他选择眼瞎,明知道错了却死不承认,他又有什么打算?
楚离却冷冷盯着夏勒,那目光就像要在他身上刺出个洞出来。
夏勒倒不怕他,只温良地看桃夭:“鬼卿想要重新锻造你的琉璃珠,强行拉你入魔,我后悔了,我不该听他的,没人能强迫王的意志……哇!”
长矛刺透夏勒的身体,随即他被狠狠甩了出去,砰地砸到地面,立时化成一堆乱羽消失了。
楚离已把桃夭护在身后,青芒化剑飞一般刺向河岸边的黑影。
一阵风扑,鬼卿散开,又慢慢汇聚成形,“不听话,就得打。桃夭,你必须跟我走,你没的选!”
普通的剑对他不起作用,楚离手一伸,锟铻刀竟飞到了他掌中。
“别伤了小狼!”桃夭来不及诧异,急急提醒楚离,但此刻刀风和阴风搅在一起,不分个地噼啪爆响,也不知道楚离听见没有。
疾风席卷大地,碎石块、烂树根,甚至湖底的淤泥,都合着尖锐的风哨声,狂乱迸发。
桃夭担心小狼受伤,紧跟上前,不妨被哪个发出的劲风扫到,顿时失去平衡,呼一声被风抛到湖底去了。
还好龙鳞甲及时出现,替她挡了这下误伤。
桃夭从泥里挣扎着爬起来,晦气地啐了一口,扶着怪石,深一脚浅一脚往岸边走。
手下的感觉有点不对,很熟悉,熟悉到她想要落泪的地步。
桃夭停住脚,重新审视这片高耸的石林。
很漂亮的弧度,顶部略尖,一根根排列着,就像是……胸骨?
龙鳞甲一闪一闪的,发出清脆的响声,温柔,却令人伤心。
桃夭的心跳得厉害,手抚摸着石头,梦呓一样低语:“是你吗?”
似是回应,一声悠远空灵的长吟响起,仿若是大海最深处的歌声。
龙吟!
眼泪落下,桃夭曾发誓再也不为任何人流泪,可现在,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琉璃珠飞快的旋转,暗红色的光芒遮盖骄阳,乌云迭起,暴雨倾盆而落,雨水冲刷地湖底,将他身上的污泥杂物一点点洗掉。
渐渐的,这片石林露出他原有的样子。
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副巨大的龙骨,蜿蜒数里,宛若山峦,可想生前是一条多么威武霸气的龙。
他静静地伏在污泥中,任凭鱼虾啃噬他的血肉,直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龙鳞甲离开桃夭,散落成片,小心翼翼的贴在那副龙骨上,似乎怕弄疼他一般。
桃夭轻轻摩挲着他的骨,“你为什么要把龙鳞甲送给我?是有人剥了你的龙鳞,还是你自己……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岸上的人也停止了打斗,楚离呆呆看着湖底,忽然心口一阵剧痛,疼得他身子都佝偻起来了。
鬼卿看看他,看看桃夭,冷笑道:“想不到龙骨竟藏在我眼皮子底下,借着幽都的阴气掩盖龙骨的灵气,哼,看我毁了他,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刀光一闪,楚离挡住他,“龙族马上就会到,不想死就滚!”
单楚离一个,鬼卿有把握和他斗一斗,但加上龙族,他就没取胜的希望。
鬼卿向后退了几步,身影逐渐淡了,“别得意,你离她只会越来越远,看看你手里的刀。”
楚离低头一看,不禁倒吸口冷气——锟铻刀刀身黯淡,刀刃竟然破了数个缺口,刀身横着一条缝隙,看上去马上就要断了!
暗雾中传来鬼卿的低吟:“你用万箭穿心毁了我一座城,我用蚀骨断魂换你半条命。”
云端,几条长长的暗影游动。
“龙族来了!”香茹突然发声,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惊呼起来,“师父也来了,还有只猫!”
第61章 他慌了
“师父!”香茹终于看见了亲人, 嘴一瘪哭了,“我娘……走了。”
莫洛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 安慰道:“节哀。你好好修道,争取活久一点, 以后还能见面。”
香茹点点头,可这话听着又觉哪里不对, 想了想问道:“活久一点?师父,我娘要多久之后才能再次转世?”
莫洛手背蹭了下脸颊, 视线发飘,“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或许几百年、上千年也说不定……”
香茹怔楞了好半天, 摇着头抽泣道:“先前您不是那么说的, 您说用不了多久, 为什么?因为我娘是被桃夭杀的?她的灵根被桃夭的魔气摧毁了?”
莫洛讶然,又哑然, 不由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桃夭。
萦绕她的黑色火焰无声地燃烧着, 宛若含苞待放的黑莲。
当这朵黑莲花完全绽放之时,天下会变成怎样?
莫洛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舒展开来,“香茹, 别过早下结论,也别过早站队。”
香茹看出师父对桃夭的维护之意,她原本对师父是极为信服的,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只和师父一样,默默看着龙骨旁的昔日的好友。
桃夭靠在龙骨上, 片片龙鳞如水般波动,在幽暗的光线中闪着细碎的青光,那条龙仿佛活了过来。
青色的龙微微蜷缩着,护着那朵黑色的莲。
风从龙骨刮过,呜呜地响,悲伤而苍凉。
这声响传入楚离耳朵,他不自觉抱住了头,头疼得厉害,也晕得厉害,好像脑袋被刀劈开强行放进什么东西去,疼得他全身蜷缩起来。
“你怎么了?”宛童蹭着他的腿,喵呜喵呜叫着,干着急也没法扶他。
楚离缓缓挺直后背,等那阵痛苦过去,“没事,可能灵力耗费得太多,有些吃不消。”
宛童信以为真,又是抱怨又是心疼:“谁让你不要命地撕结界,莫洛都不敢这样干!还来了个万箭的大法术,幽都是铲平了,你的灵力也耗没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活该你。”
楚离笑了笑,那笑容看得宛童一阵难过,嘀咕道:“但愿那位能领你的情,啧,她到底是鬼是魔?”
这个问题显然也令悲伤的龙族困扰。
龙艳抹掉眼泪,带着其余龙族人齐齐向桃夭抱拳一躬,“王的骸骨找到了,理应请回龙潭供奉,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给王一个全身?”
说着,目光有意在桃夭身上打了个转。
桃夭看懂了她的眼神,龙艳认定她是魔,不希望龙族和魔界扯上关系。
看来幽都这一趟,要失去的东西还真不少!桃夭轻轻摩挲着龙鳞甲,虽不舍,却也不能给龙王的族人惹麻烦。
“龙鳞甲护了我那么久,应该物归原主了。”
龙艳大喜过望,随即正色道:“作为报答,我们龙族之前作出的承诺依旧算数,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魔,只要你不触及龙族的利益,我们都会竭尽所能帮你。”
桃夭没把机会往外推,偏着头想了会儿,一拍手道:“正好我也有事求你帮忙,天虞山祖师爷身上穿的也是这件龙鳞甲,我想知道他的来历,你可以帮我查查吗?”
“当然要查!有消息马上通知你。”龙艳说,“我们这就走了,幽都这场大战势必会引起天庭注意,你多保重。”
龙族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湖底空了,桃夭的心也空落落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桃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摇摇晃晃的楚离。
他把拳头抵在嘴唇上,闷咳几声,只觉嗓子一阵甜腥,嘴角竟流下一丝血。
“楚离!”宛童蹿到他跟前,“你需要找个地方闭关疗伤,幽都到底阴气重,快点走。”
“不碍事。”楚离若无其事抹了下嘴角,一瞬不瞬望着远处的桃夭。
宛童围着他转来转去,显得异常焦躁不安,“你还要继续维护桃夭?天虞山那帮人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把魔头的罪名给桃夭扣得死死的,到时候天庭问罪怎么办?”
“随便。”
宛童瞠目,赌气似地扭过头,“你干脆改修多情道得了!”
楚离没理会,他望着越走越近的桃夭,将锟铻刀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小动作落在桃夭眼里,不由眼睛微眯,伸手道:“还我。”
她和小狼的感情好到曾让他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小狼睡在她帐篷里,她伏在小狼背上,他们肆无忌惮地在皇宫屋脊上跳跃,欢笑。
小狼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她可以眼都不眨一下把琉璃珠拿给小狼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