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迭声附和道:“就是,青荇公主能有什么坏心眼?公主可是大夏的……我们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她,我们早被魔虫咬死了!”
桃夭只想尽快摆脱嫌疑,更恼火青荇凭空压她一头,不由脱口而出:“魔虫是我灭掉的,怎的成了她的功劳?”
一语甫落,已是四下哗然。
楚离目光里满是惊讶,一时没有言语,只默默审视着她。
乍然被戳破冒领功劳,青荇眼中现出不可抑制的慌乱,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以袖掩面偷偷觑着众人的脸色,只是哭泣,不肯回应。
倒是寂然忍不住问:“皇后,你不是不会法术么?”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她怎么回答。
桃夭脑子“嗡”的一响,暗道不好,呆滞地嚅动了下嘴唇,却不知如何作答。
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心虚的表现!
张威率先忍不住了。
他早有耳闻,皇后之位本是青荇公主的,却让蛮横的姐姐生生抢了去,如今妹妹在战场上拼命,姐姐却在后宫享乐,善妒不允许妹妹接近皇上不说,这还抢上妹妹的功劳来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恶妇、妒妇、毒妇!怎堪为大夏的一国之母?
再看青荇公主,被欺负得只能无声哭泣,一个字都不敢争辩。
张威顿时豪气冲天,大声说道:“皇后有怒气只管冲着卑职来,怀疑你是奸细是妖孽的是卑职,犯不着把火撒在无辜人头上!”
他向旁边人群振臂一呼:“刚才是谁救了大家伙儿?”
“青荇公主!”
“有人要抢她的功劳,我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军士们最恨的就是抢功,因此这声喊得格外愤慨。
有这么多人替自己撑腰,青荇大喜过望,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把嘴角往下拉拉,那是泪光点点,微笑连连,好似一朵雨后的白莲。
她刚要说两句“姐姐为尊,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妹妹绝不敢有所怨言”之类火上浇油的话,但一眼瞧见楚离冰冷如山的脸色,立刻吞了回去,低眉顺眼立在一旁。
许是察觉到皇上心情不畅,一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风一下下撞击着檐铃,伴着尚未散去的阴云,还有场边伤者痛苦的□□声,莫名使人一阵心悸。
楚离冷冷瞥了眼张威,沉声道:“朕的皇后怎么可能是南濮奸细?”
张威猛地意识到说错了话,顿时脸涨成了猪肝色,吭哧吭哧闷声道:“卑职失言。”
“下去领四十军棍。”
“是。”
桃夭以为他站在自己这边,绷得紧紧的心一松,脸上也有了笑意。
楚离看过来:“你会法术?”
“会一点……”桃夭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秃鹫为何见你不攻?”
“我真不知道,或许,或许……”
面对他越来越冷的眼神,桃夭心慌得厉害,生怕他认为自己是妖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一道光亮从脑海中划过,“龙鳞甲!定是龙鳞甲庇护了我!”
楚离一怔,“那是什么?”
“龙鳞甲?!”寂然道长惊得声调都高了八度,“传闻中来无影去无踪,会自动寻主人的上古神物!”
桃夭轻轻点了点头。
寂然道长脸上的激动难以形容,“龙鳞甲,每片鳞甲都是真正的龙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更能随主人的形体随意变换大小!上次现身人间还是蛮荒时期,老道只当是传说,没想到真有,皇后,让老道开开眼吧。”
他热切的眼神让桃夭有几分难以招架,喃喃道:“我唤不出龙鳞甲,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人群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气声,夹杂一两声不屑的讥笑。
张威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净扯没用的,到关键时刻就怂包。只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想蒙混过关,也忒小看我们大夏人。”
能说的都说了,旁人怎么想桃夭不在乎,她只看着楚离,沮丧中带着期盼。
楚离慢慢走上前,“你说……只有危险的时候……”
一直站在桃夭身后的小狼猝然跳起,然他到底带着伤,快不过楚离手中的短剑。
铿!
桃夭笼罩在一圈鸦青色的光晕中,她身上凭空出现一件甲胄,鳞甲闪着冷凝的寒芒,粼粼闪烁着,微微飘动着,恍惚冷冰冰的甲胄也有了生命。
楚离额上青筋微微隆起,短剑在光环边缘不住颤动,发出“咔咔”的声响。
砰!小狼狠狠地将他撞开。
短剑飞出去的时候,龙鳞甲也随之消失了。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寂然道长激动得满面泪流,大呼小叫:“满足了满足了,能亲眼见到上古神物,老道就算此刻死了也没遗憾!而且这件还是生鳞不是死鳞!你们知道什么叫生鳞吗?就是龙活着的时候把鳞片剥下来,嘶——”
他浑身一激灵,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感感慨道:“就跟活剥人皮差不多,想想头皮就发麻!不过效用是普通龙鳞甲的十倍不止,这可是神物中的圣品,就是仙人也不见得有呐!诶,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
寂然道长打量一圈,看到桃夭的脸色,也不说话了。
那表情,让他觉得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残忍。
“你……可信了?”桃夭嘴角难看地扯了一下,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楚离揉着发麻的右手,低低“嗯”了声,停了停又道:“寂然,护送皇后回宫。”
“不必了!”桃夭转身就走,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一道明闪划破暗空,紧接着是一道撼天动地的炸雷,仿佛承载不住这巨大压力,层层叠叠乌云痛苦地翻滚着,大雨已是倾盆而至。
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桃夭哭着,一个人走在回城的路上。
龙鳞甲只在她生死攸关时刻出现。
刚才,楚离是真的动了杀意!
他的爱就像一缕暗香,风一吹,就散了,亦或许,他不爱她。
桃夭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觉得好累。
小狼远远地缀在后面,艰难地行走着,伤口的血被雨水冲掉,又冒了出来。
桃夭一直哭,雨一直下个不停,庭院的花落了一地。
直到第二日清晨,雨势方有渐弱的迹象。
“公主,皇上既然无心,你何必苦苦捱着?”阿吉妈妈眼睛红红的,嗓音嘶哑,“不如咱们离开这里,天下那么大,还能没您的容身之处?”
桃夭呆呆看着窗外,好半晌才说:“小狼呢?”
“嗯……商枝正给他换药。”阿吉妈妈叹道,“从没见过他受那么重的伤,从肩膀到前胸都被抓烂了,那伤口看着都瘆人。”
“我去看看他。”桃夭用力揉了揉脸,起身往外走。
阿吉妈妈马上猜到她的心思,急忙拦住她:“都是皮肉伤,小狼皮实,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差不多,您可别打琉璃珠的主意!”
“伤的是小狼,我怎能不管?”桃夭惨然笑了下,“我身边就剩你们几个了,不能……以后谁也不能有闪失。”
第10章 他眼中又恢复了往常那种……
雨点打在紫宸宫的门窗上,沙沙的,听起来就像小虫子在啃噬绿叶的声音。
楚离坐在书案前,眼睛盯着奏折,眼神却显然不在这里。
这本奏折在手里拿足足半个时辰,上面讲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自打昨日回宫,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那双破碎的眼神总是不经意间出现,打断了他所有的思路。
有不确定的危险一定要排除!他不后悔挥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一股排挤不出来的郁闷。
他本能地排斥这种感觉,放下奏折去取杯子,不妨手指竟插到了热茶里,烫得他手一缩,杯子“啪”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伺候的宫婢吓得跪了一地,楚离看见她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愈加烦躁,起身慢慢踱到廊下,望着雾一样的细雨只是发呆。
一阵呢喃燕语,他下意识向游廊尽头望去,拐角处红衣罗裙一闪,他的心不由跳了两下。
却是青荇。
“是你啊。”语气中透着他也未察觉的失望。
青荇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也没听出来。
只见她神色激动,连鼻息都有些调不匀,“恭喜皇上,龙鳞甲降临大夏,真乃皇上之福,大夏之幸!”
楚离斜眼睃了她一眼,嘴角微翘,没说话。
青荇以为这是鼓励她继续说,顿时更兴奋了,“后日皇上即将奔赴战场,危险自不用我多说,若是有龙鳞甲在身……”
青荇顿了顿,故意没把话挑明——她在等楚离的反应。
“哦?朕要夺了皇后的龙鳞甲?”
“怎么是夺呢?姐姐又不上战场,皇宫里层层护卫,她身边又有小狼这样的高手,能出什么事?龙鳞甲于姐姐是锦上添花,于皇上却是雪中送炭,况且她自诩爱皇上胜过一切,只消您略提一提,她肯定会主动献给皇上的。”
“皇后恼了朕啦,恐怕不会给。”楚离遗憾似的说道。
“姐姐的性子我清楚,吃软不吃硬,只要皇上说两句软话哄她开心,没有不答应的!”
“就算她愿意给,龙鳞甲也不听她使唤——你亲眼瞧见了,皇后一旦脱离危险,它立刻就会消失。莫非……”楚离似笑非笑道,“你有法子让龙鳞甲听话?”
青荇讪讪笑道:“我道行尚浅,驱使不动这上古神物。”
“那说这些何用?”
“若姐姐给不了龙鳞甲,她身上还有……”青荇忽然住了嘴。
楚离看着她,眼中是洞悉一切的了然,“有什么?”
冷风挟着沁凉的雨珠打在她脸上,好似一盆冷水浇醒了她,昨天被那些莽汉一吹捧,她竟膨胀到不知自己是谁了!
眼前这位心机难辨,疑心深重,既用她,又防她,岂能看不出她用意不在龙鳞甲上面。
她竟妄图哄骗他去取琉璃珠,那是犯了他的大忌。
青荇强压着心头的惊慌,自知不能再失去他的信任,心一横“扑通”跪下,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我心想姐姐给不了龙鳞甲,必会心存愧疚,说不定就会把琉璃珠送给您。”
“我曾在西卫古书上看过,琉璃珠与龙鳞甲相生相伴,向来是一起出现,龙鳞甲御百刃,琉璃珠解百毒……我想借琉璃珠一用,姐姐肯定不会给我,我就想假皇上之手要过来。”
青荇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楚离手一挥,满院伺候的人悄然退了下去,“讲!”
青荇以头叩地,脸上堆出凄苦万分的样子,“西卫皇后在我体内种了蛊虫,命我时时刻刻监视皇上的行动和大夏的态势,可我不想背叛皇上,又不敢说出来,正不知如何是好,龙鳞甲出现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绝非有意欺瞒皇上。”
“唔,这么说你是一片忠心。”
青荇低着头,看不到楚离脸上的表情,他语调平平没有一丝感情,也听不出是反讽还是夸奖,青荇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一把冷汗。
“蛊毒什么时候发作?”
“月中。”
“今天是六月初三,不急,下去吧。”
没得他一句准话,青荇虽不甘心,却不敢再言,只能忐忑不安地走了。
这场雨淅淅沥沥直下到晌午时分,才云散雨收,复得碧空万里。
楚离本要去御花园散步,结果走着走着竟来到凤仪宫门口,在风中默然立了会儿,抬脚走了进去。
花墙上蔷薇开得正好,点点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宝石般晶莹光华,他随手摘了一朵,头也不回吩咐随从:“门口候着。”
闻总管赶紧闭上惊讶的嘴,佯装什么也没看见。
楚离不紧不慢踱着步子,没有刻意放轻声音,可走到寝殿门外,那个总是雀跃着奔向他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他愈发觉得胸口发闷。
里面传来几声轻声笑语,楚离怔楞了下,随即轻轻咳了两声。
笑声停了。
桃夭盖着薄被躺在床上,恹恹的精神不大好,见了他也没有起身,小狼坐在脚踏上吃东西,手里嘴里全是肉,头也不抬,就像没看见他。
只有商枝和阿吉妈妈毕恭毕敬向他问安。
楚离眉头微皱,却很快松开,上下打量小狼一番,眼中闪过一瞥意味不明的光:“不过一日的功夫,绷布都去了,伤好得这样快!”
阿吉妈妈打着哈哈道:“小狼这孩子,有肉万事足,再重的伤也挡不住他吃。”
“所有人出去。”桃夭闭上眼。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室内默然,良久,才听楚离问道:“你不想见朕?”
桃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还真是长脾气了。”楚离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尴尬,隐隐还有点落寞,停了片刻,道,“后日朕就要离京去边境。”
桃夭肩膀微微一颤,依旧不言语。
“走之前,朕有句话想和你说。”楚离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
桃夭霍然睁开眼,惊讶的眼中满是泪水,盯着楚离,用力抿着嘴角。
“这是朕第一次和人道歉,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罢,总归是朕伤了你。”楚离悄悄避开她的目光,一朵蔷薇从他袖中滑落,轻轻落在桃夭怀中,“送你。”
桃夭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波折起伏,低声抽泣道:“你这个人,一阵好一阵孬,叫人爱也不是,撒手也不是,生生煎熬着……我对你一片真心,从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却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