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余简听对方语气里充满自信,仿佛笃定他们金吾卫能认识他。
可是……
这个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鞋面全是尘土的中年男人是谁?
“你是?”余简盯着对方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看了片刻,拱手道:“请交出你的身份符。”
“在下杜青珂。”杜青珂把身份符交了出去。
“哦。”余简拖长声音,连连点头:“我就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几天前还风度翩翩气质高雅的杜家主,才在牢里关几天,就成了这样?
由此可见,什么风度清雅,都离不开身边人伺候。
“杜家主,请。”余简把身份符还给杜青珂,骑着马儿让到一边。
“多谢。”杜青珂深深看了玉简一眼,把帘子放了下去。
余简挑了挑眉,杜青珂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记仇?
“杜青珂被放出来了,其他几个世家主呢?”余简问身后的人。
“强掳良家妇女与打死人的那两个,被判了斩刑。其他几个判的流放,这个杜青珂因为没有参与,京兆府也没有找到与他有关的证据,所以放了他离开。”
“不过府尹大人因他知情不告,判了他一百两罚银。”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不是一百枚铜钱。
那些事,当真与杜青珂全无关系?
余简不相信。
可是衙门是讲证据的地方,即使都知道杜青珂可疑,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衙门拿他毫无办法。
“听说杜青珂还是三皇子妃的大伯,老大,我们前几天把他送进衙门,他会不会报复我们?”
“怕什么,把他送进衙门的不是我们,是宸王与安王。”提到宸王,余简有微妙的信任感:“他敢去报复两位王爷?”
“他是不敢动两位王爷,但他敢动我们啊。”
余简:“……”
若是能做宸王府的狗腿子,就不用担心杜青珂报复了。
几个世家家主的判决书,因涉及斩刑,所以要递交到刑部与大理寺,由他们做最后的决议。
刑部连讨论的余地都没有,直接盖上刑部大印,同意了京兆府的判决。
大理寺这边,倒是讨论几句,不过都是骂这几个世家家主的。
“好歹祖上也显赫过,怎么能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竟然还圈养幼女,这种畜生竟然只是发配?”
“我也觉得,这个家主应该判斩刑。”
经过一番讨论后,斩首的名册上,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寄远兄。”一位官员翻开受害女子的口供抄录卷宗,拿到明寄远面前:“保住这个女子性命的人,竟然是宸王妃。”
“什么?”明寄远拿过卷宗,翻阅起来。
【女子欲自绝于悬崖,宸王妃不忍,展臂救之。】
“宸王妃心有正义,救了这可怜女子一命。”这位官员感慨:“为了不让这女子受重罚,宸王还安排大夫保住遇刺家主的性命,真是用心良苦。”
若是在判决书出来之前,此家主丧命,按照大成律例,杀人者要以命偿。
宸王殿下,倒是比大家想象中有人情味。
“舍妹娇小体弱,不曾想情急之下,还有这般神力。”
明家人,都是体弱斯文的!
第104章 帝王仪仗 他想立云渡卿为太子
“是啊, 人在情急之下,会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大理寺官员赞同地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宸王妃的欣赏:“正是因为如此, 才让人对王妃的义举所动容。”
明寄远微笑点头:“舍妹自小在道观长大,受仙长教养, 性格纯善, 哪里能做到见死不救。”
大理寺官员闻言, 感慨良久, 不愧是明家人,无论男女,品性都如此高尚。
难怪近来私下总有传言说, 宸王自从与明家女定亲以后,上进许多,看来的确如此。
“明家, 高义。”他朝明寄远拱手一揖, 方才转身离开。
明寄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理了理袖摆, 在吹捧妹妹这方面,他是认真的。
“寄远。”大理寺卿走到明寄远面前, 把一份卷宗交给他:“这些是大理寺历年来的一些案件记录,你空闲了就拿去看看。”
“是,大人。”
“对了,今夜我要去内阁机要处值守, 你随我一道去。”大理寺卿语气温和:“值守的官员大都与你相识, 切莫紧张。”
“谢大人!”明寄远深深作揖,他不是傻子,上锋带他去内阁机要处值守, 意味着上峰要开始重用他。
内阁机要处地位特殊,非帝王信任重臣,不能插手内阁机要处的事务。
整个天下,无数政令都要经过内阁机要处成员无数次争吵,才得以颁发。
像他这种资历浅的年轻官员,能被上峰带去此处值夜,已是抬举。
内阁机要处,建在朱雀门内西侧,为防止重蹈前朝“一锅端”覆辙,每夜各部门只会安排两名官员值守。
坐在大理寺赶往内阁机要处的马车上,明寄远挑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几眼。
“时间过得真快,十几年前,我还是个五品郎中。夜里,百姓无不关门闭户,不敢高声语。”大理寺卿叹息一声:“陛下登基后,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即使是夜里,也是一片繁华之相。”
明寄远放下帘子,抬首看他。
“繁荣得来不易,当我们这一辈老了,怕是不会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劫难。”大理寺卿直接用“劫难”形容显德末年的那些事,可见他对先帝十分不待见,甚至敢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说出来。
“人老了,就爱多话。”大理寺卿笑了一声:“你别放在心上。”
“大人的心意,下官明白。”明寄远肃着脸:“我辈亦当如此,以护天下百姓安宁为己任。”
大理寺卿脸上露出笑,伸手拍他肩膀,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那些老牌世家虽然已经没落,但破船也有几斤钉,这次的判决能顺利下来,全靠上面有人出了手。”大理寺卿靠着马车壁,老神在在:“你觉得会是谁?”
明寄远摇头。
“是宸王。”大理寺卿感慨:“对宸王而言,拉拢世家比得罪他们更有利于他,但他选择了为平民做主。”
鉴于宸王是自己的妹夫,明寄远没有开口接话。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宸王会选择出手。”大理寺卿观察着明寄远的表情:“也许,我们以前都误解宸王了。”
明寄远扭了扭腰,被误解的是宸王,大人这么看着他,是什么意思?
“寄远啊,你回去劝劝令尊,多看看宸王的优点与长处,总归是自家女婿,对不对?”
好家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竟然是在这里等着他。
关于父亲讨厌宸王的谣言,究竟传得有多离谱,竟然连他的上峰都来劝和?
“宸王,其实是个好孩子。”
明寄远默默瞥了眼上峰,三年前,这位还说过宸王任性妄为,现在就变好孩子了?
宸王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扭头见床的另一半空荡荡,他揉着额头坐起身:“来人。”
“王爷。”杨一多带着伺候的宫人们走进屋:“您醒了?”
“王妃呢?”宸王掀开被子走下床:“备水,本王要沐浴。”
“热水已经备好,王爷请去浴房。”杨一多回道:“方才西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赵太妃身体不适,王妃带着春分姑娘去探望了。”
“赵太妃身体有什么问题?”宸王脚步一顿。
“年纪大了,身体难免容易病痛。”杨一多掀起纱帐,免得纱帐碰到宸王的头。
宸王想起在桃林作画时,赵太妃跟他与明小猪说的那些话。
他抬起头,看到垂挂在横梁上的圆月灯。
白日的圆月灯,仍旧很漂亮。
然而昨夜,才是它最美的时刻。
“殿下,这灯是王妃让挂上去的,你若是不喜欢,小的换个地方挂?”杨一多见王爷盯着圆月灯看,担心他对这盏灯有意见。
“不。”宸王摇头:“挂在这里很好。”
他喜欢。
仅仅相隔几日,再见到赵太妃,她看上去像是迅速衰老了好几岁。
“太妃娘娘。”玖珠握住赵太妃的手:“今日可用过药,御医来过没有?”
皮肉松松垮垮挂在手骨上,早已经失去肌肤的弹性,那是衰老的味道。
“都是老毛病,下面的人不懂事,竟然让你跑一趟。”赵太妃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玖珠阻止:“太妃,好好躺着,不要受凉。”
“我整日在宫里,本来也没什么事。”玖珠帮她盖好被子:“来太妃这里坐一坐,还能摸摸那只小胖猫。”
“喵。”趴在桌子上的胖猫,懒洋洋地发出声音,从桌子上跳下来,最后跳到了玖珠膝盖上。
玖珠伸手轻轻摸着它,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它很喜欢你。”赵太妃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着懒洋洋的猫儿,没有说出口。
“外面又下雨了?”她听到了淅沥沥的雨声。
“嗯。”玖珠见赵太妃似乎想听雨声,起身帮她打开窗户,笑盈盈地转头看她:“很美。”
窗前的女子穿着天青色裙衫,笑起来的模样,比窗外的雨还要朦胧好看。
赵太妃跟着笑:“是,很美。”
宫女把熬好的药端进来,赵太妃坐起身,神情淡淡地把药一饮而尽。
这些苦药,并不能延缓一个人的老去。
“太妃,我给你念一念书?”玖珠从春分手里拿过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印着《霸道王爷大战邪魔》几个大字。
“那些之乎者也的书,不适合生病的人听。”玖珠翻开书页:“倒不如这些民间话本有意思。”
赵太妃怔忪地看着玖珠手里的话本,她本是酿酒女,对高深的学问并不感兴趣。但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这样的妃嫔,是没有选择的。
自她进宫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坦坦荡荡地说,民间话本有意思。
“是啊,民间话本有趣。”
这话说出口,她心中升起畅快之意。
“那我现在就开始给您读。”玖珠低下头,读起书上的内容。
她读书时,并不讲究文人的规矩,反而更像讲故事的人,语气生动有趣,连表情都跟着一起变化,赵太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服侍赵太妃的老嬷嬷见到这一幕,低头红了眼眶。
半个时辰后,赵太妃睡着了,玖珠合上书,轻手轻脚地替赵太妃盖好被子,放下纱帐后,退出屋子。
“王妃。”老嬷嬷走过来,手里还撑着伞:“外面下着雨,老奴送你。”
“太妃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嬷嬷不必跟我客气。”玖珠从她手里接过伞:“若是缺了什么药材,尽管派人来告诉我,就算我这里没有,母后那里肯定是有的。”
听宸王妃用如此亲昵的语气提起皇后,嬷嬷心里明白过来,看来皇后与这个儿媳的关系,真如传言般那么好。
宸王妃坚持不要她送,她只好取来几把伞,给了宸王妃跟随侍她的人。
“我自己撑伞就好,小心别把自己淋湿。”玖珠抬手让准备给她打伞的小宫女退下,小宫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淋雨可不好。
“谢王妃。”小宫女犹豫一下,撑着伞跟在王妃身后。
清明前的雨有些寒,幸好今日她不用淋雨了。
真好。
玖珠喜欢听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就是漂亮的绣鞋被雨水打湿有些糟糕。
隔开西宫与后宫的大门打开,玖珠看到一身雪衣,长发未束的宸王,举着伞站在门外。
“殿下。”玖珠收起伞,冲进宸王的伞下,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殿下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宸王把伞朝她头顶上方倾斜,轻笑一声:“你送的月亮,我很喜欢。”
玖珠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你喜欢就好。”
注意到他头发未干,玖珠道:“头发未干,吹风会头疼,我们赶紧回去。”
“不急。”宸王见她很小心地绕过水坑,不想弄脏绣鞋,把伞塞进她手里:“来,我背你。”
“那多不好意思。”这句话说完,玖珠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
嘴上不好意思,行为却很诚实。
“很喜欢这双绣鞋?”
“这双鞋子,是你特意让尚衣局为我做的,上面还有小狗。”玖珠单手搂着宸王脖子,另一只手撑伞:“我很喜欢。”
“明小狗狗?”
玖珠趴在他肩膀上笑,雨伞打得东倒西歪,宸王被冷雨扑了一脸。
宸王:“……”
就在此刻,玖珠在他脖子旁,轻轻咬了一口:“汪呜。”
被咬的地方酥酥麻麻,一点都不疼。
宸王把她往上托了托:“看来真是明小狗。”
玖珠嘻嘻哈哈笑,他也跟着笑起来。
“殿下今日怎么选了一身白衣?”
“明日就是清明,我代父皇去祭奠,这几日穿艳色衣服不合适。”宸王挑眉:“怎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