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穿浅色衣服的殿下,是九天上的皎月。穿艳色衣服的殿下,是春日最漂亮的花海。若是穿深色,就是最迷人神秘的黑夜。”说起自家殿下的好,玖珠永远不缺好听的话:“无论你穿什么都好看。”
“明小猪,幸好你没有入朝为官。”
“为什么?”
“你若是做官,一定是最会拍马屁的谄媚奸臣。”
玖珠轻哼:“我说的都是实话。”
宸王心底一动,他看不到玖珠的脸,却能想象出她现在的神情:“在你心里,我这么好?”
“嗯!”
宸王温柔地笑了,若不是他身上背着人,还真像玖珠口中的仙君下凡。
“皇子妃,你怎么了?”宫女见孙采瑶突然呆滞不动,手里提着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孙采瑶有些心慌地摇头,弯腰去捡花篮。
宸王只是穿了白衣而已,她不能多想,一定不能多想。
“宸王与宸王妃感情真好。”有宫女小声说:“雨天怕王妃走路,竟然把王妃背着走。”
“嘘,你们没有发现,王爷连头发都未束?”
孙采瑶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皇子妃!”
陷入昏迷前,她看到明玖珠从宸王背上跳下,朝她这边跑过来。
“殿下,殿下。”
云延泽尚在睡梦中,被宫人急促的呼唤声吵醒,闭眼压下心底所有情绪,坐起身掀开纱帐:“何事?”
“皇子妃方才在宫道上晕倒,请了太医来诊脉,皇子妃有身孕了!”
云延泽面上露出喜色,披上外袍大步走出门,却看到撑着伞,站在他院子里的云渡卿。
他脚下一缓:“五弟。”
“四哥。”宸王对他微微颔首:“恭喜四哥。”
“多谢五弟。”云延泽看着云渡卿身上的雪色绣银纹锦衣:“五弟为何在此处?”
“我家王妃见四嫂晕倒,把她送了回来,此刻正在屋子里陪着她。”宸王挑眉,难道他很想站在这里?
其他女人怀孕,跟他有什么关系。
屋内,孙采瑶看着坐在一边的明玖珠,撑着坐起身。
“已经有太监去请四哥,我先告辞。雨天路滑,你怀有身孕,出门要多加小心。”玖珠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她家殿下还在院子里撑着伞等她呢。
孙采瑶怔怔地低头看着肚子,捏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明玖珠,谢谢。”
她,有身孕了?
玖珠诧异于孙采瑶对自己称呼,回头看她一眼:“四嫂客气了。”
她忙着出门,没有多想孙采瑶的态度。
走出门来到屋檐下,玖珠朝宸王招手:“殿下。”
宸王无奈摇头,走到她面前,把伞举过她头顶:“下来。”
玖珠跳下台阶,撞到他怀里,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怀里。
“今日之事,有劳五弟妹。”
听到说话声,玖珠才发现云延泽站在屋檐下,她拉着宸王手臂,扬起伞朝云延泽看去:“四哥客气,你快去陪四嫂。”
到底是做皇子的人,就是比普通人沉得住气,自家皇子妃有了身孕,还有耐性在门外跟别人说话。
云延泽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屋。
“殿下,等久了吧。”玖珠整个人都靠在宸王身上:“我们回家。”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被泥水弄脏的绣鞋,叹了口气。刚才急着去扶孙采瑶,没注意旁边有个小水坑,一脚踩进去了。
“没事。”宸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让他们给你做双一模一样的。”
“嗯!”玖珠又高兴起来。
宸王叹气,傻乎乎的,真好哄。
四皇子妃有孕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几位皇子的母妃,反应各不相同,只有苏后特意把玖珠叫到身边,跟她说了一大堆女子太过年少,不宜生孩子云云。
话里话外满是对她的疼爱。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宸王到太央宫换上绣着龙纹的亲王袍,乘坐龙辇前往圜丘。
清明本是祭祖先的节日,但是大成历代皇帝以为,部分祖宗死后会成为天上的仙人,所以先要到圜丘祭拜上天,再去方泽坛祠后土。
龙辇后,四位皇子骑马随行,他们身后是身着官袍的文武百官。
安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最小的皇子坐在代表帝王出行的龙辇中,四个哥哥骑着马,淋着清明小雨随行。
抱大腿之事,迫在眉睫啊。
“雨越下越大了。”怀王注意到安王抹雨水的动作,语气有些酸溜溜:“等会到方泽坛,我们身上的衣服恐怕要湿透。”
还是坐龙辇好,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安王听着这话有些不对,没敢接话。
怀王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扭头看向云延泽:“四弟,还没恭喜你即将做父亲。”
“多谢大哥。”云延泽精神头看起来很好,连笑意都多了几分真心。
“对啊,恭喜恭喜。”安王朝云延泽拱手道喜。
“有孩子是大喜事,不过……”静王小声念叨一句,恍然回过神,连忙作揖,怯怯地致歉:“对不住,我失言了。”
祭祀皇天后土是大事,皇子轻易不能代替帝王行此事。
除非,他是储君。
父皇今日,让云渡卿去太央宫更换亲王袍,戴金龙冠,还给他安排帝王仪仗出行,等于昭告天下所有人,他想立云渡卿为太子。
第105章 桃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家都是皇子, 谁能没点奋斗精神?
怀王扭头看向呵呵傻乐的安王,面无表情的把视线收回来,这是一个例外。
由于宸王以前的行事作风过于荒诞, 一路随行的官员,很多都担心他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念诵祷文……
能背下《农桑记》, 念完整篇祷文应该没问题?
龙辇抵达圜丘, 大家看着神态严肃, 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 稳重踏实的宸王,手持祭香,踩着玉阶徐徐而上, 忽然间就放心下来。
四位皇子站在前列,仰头看着云渡卿一步步踏上最高处的背影,心情各异。
也许他踩的不是圜丘的玉阶, 而是他们那颗不安分的心。
“小姐, 你打算出宫?”春分见玖珠换下奢华的宫装,穿上了窄袖素色襦裙。
“嗯, 我已经禀告过母后。”玖珠点了点头,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金环, 拆掉飞仙髻,梳为简单的元宝髻:“天黑前我就回来。”
春分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几个穿着束袖衣的女侍卫,这几名女子神情坚毅, 眉眼间凌厉有神,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陪你一起去。”春分有些不放心。
“没事,有这几位武力高强的姑娘跟在身边,你不用担心。”玖珠笑眯眯道:“现在麒麟宫很多事, 都不能离了你。”
“那你一定要小心。”春分帮钱袋给玖珠系好:“早去早回。”
“放心吧,春分姐姐。”玖珠把桌上的酒坛抱起来,走出门对几位女侍卫道:“有劳几位姑娘。”
“属下不敢,王妃您太客气了。”为首的女护卫拿过玖珠手中的酒坛,“请。”
雨水未歇,玖珠乘坐马车来到郊外,大片枯草盖满山头,嫩绿草叶从枯草缝隙里挤出来,风一吹,叶子左摇右晃地发抖。
“王妃,已经到了。”侍卫在四周排查一番,确认无刺客隐藏在附近,才走到马车旁,让玖珠下车。
马车不远处,有一座孤坟,若不是上面的野草有被人割过的痕迹,别人只会以为这是小土堆。
玖珠撑起伞,单手把酒坛抱起,走到坟前,仔细辨认着墓碑上的字。墓碑上雕刻的字,已经斑驳风化,勉强能认出他的生卒年月跟名字。
坟墓的主人,名为长生。
名为长生,却死于十九岁。
玖珠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墓,把装着桃花醉的酒坛,放在墓碑前。
雨水落在酒坛上,滑落到地上,在坛肚留下长长一道水痕,像人的眼泪。
“师父说,相逢就是有缘。我听了赵太妃的故事,得了她的酒,所以替她来看看你。”玖珠把伞递给侍卫,弯腰把旁边的枯草拔去,点上香,在坟头挂上一串纸钱。
坟前没有祭品,几乎也没有纸钱焚烧后的灰烬,似乎很少有人来祭拜他。
“御医说,赵太妃身体非常糟糕,她已了无生志。”玖珠蹲在墓前,看着“长生”二字,点燃纸钱与金元宝:“你别怪她,强权之下,她没有选择。”
“能为心之所向而坚持,是很了不起的事。”玖珠把准备好的纸钱,一点一点扔进燃烧的火堆:“你跟太妃娘娘,都是了不起的人。你为她伤心而亡,她为你坚持活着。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人世间有万般美好,若有来生……”玖珠轻笑一声:“愿你们能成为结发夫妻,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明明是雨天,纸钱却烧得很旺,就像是长生对赵太妃的满腔情爱。
师父说她性子不适合修道,因为她的心在凡尘,无法超脱。所以这些年,才执拗地在神像前为恩人祈福,永远都学不会放下。
纸钱与金元宝燃尽,玖珠看着灰烬,忍不住想,若是世上有人伤害殿下,她或许宁可与其同归于尽,也不会让对方得意。
揉了揉脸,她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深深叹口气。师父说得对,她的心性,果然不适合修行。
“王妃,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玖珠站起身,侧首望去,看到一个女人左手牵着小姑娘,右手挎着篮子,艰难地撑着一把有些破旧的油纸伞朝这边走来。
“别拦着,我见过她,她是茶楼里的说书女先生。”
说书女牵着女儿,看到荒郊野外出现了贵人才能乘坐的马车,还有一群穿着护甲的带刀女侍卫,吓得把女儿王自己怀里带了带:“你、你们是何人,在这里有何贵干?”
难道是她说的哪段书,让听客不满意了?
不喜欢可以不听她讲的书,或是加钱让她改内容都行,带属下来攻击她就过分了。
说书人的命,也是命嘛。
“女先生。”玖珠见女先生跟她怀里的小孩受到惊吓,走到她跟前:“可还认得我?”
女先生当然认得玖珠,当初若不是收了这位小姐的钱讲霸道王爷的故事,霸道王爷系列也不会火遍整个京城。
谁能不记得自己的财神爷?
“姑娘说笑了,哪能不记得您。”看到熟悉的人,女先生紧张的情绪消减很多,她偷偷看向四周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这些人,都是姑娘带来的?”
“她们是家中长辈派来护我周全的,从不伤及无辜,先生莫要害怕。”
女先生把紧紧拽着女儿的手,松开了些许:“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到此处来,是为何事?”
她看到叔公的墓前,不仅有香烛纸钱,还摆了一坛酒。
“姑娘家里,与我叔公是旧相识?”女先生惊讶地看向玖珠,疑惑她为何会来给叔公扫墓。
“他是你的叔公?”玖珠见女先生的神情不似作伪,跟着她重新走回墓前。
“嗯。”说书女把提篮里的贡品摆上,在坟头挂上纸扎花,把叠成一堆的纸钱拆开,在坟前点燃:“叔公去得很早,我从未见过他。爷爷说,叔公曾与一名酿酒女互许终身,连婚期都订好了,可是酿酒女被贵人带走。从那以后,叔公一病不起,死前还念着酿酒女的名字。”
“叔公年不满弱冠而夭,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既没婚配,又无子嗣,所以不能葬进祖坟。”说书女叹口气:“为了能让叔公葬入祖坟,曾祖父本打算让大伯过继一个孩子到叔公名下,可是当天晚上,叔公就给曾祖父投梦,说他只想与酿酒女生下孩子,求曾祖父不要过继其他孩子给他。”
“曾祖父与曾祖母过世后,就没人来给他上香了。”说书女从提篮里拿出镰刀,熟练地把坟上新长出的草割得干干净净,她的女儿跟在母亲身后,把割掉的草抱到一边。
“我是说书人,常编撰各种生死别离的故事给客人听,得知长辈里有真正的爱恨别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孤零零躺在这里。”说书女走到墓碑前,眸光扫过那坛酒:“左右我夫君已亡,夫家说寡妇上坟不吉,娘家说外嫁女回娘家祭祖会影响兄弟运势,我来给他上香,无人会说嘴。”
“他无后人祭拜,而我无法给其他长辈上香,所以谁也不能嫌弃谁。”说书女见玖珠撑着伞,帮女儿挡住风雨,对她笑了笑:“多谢姑娘。”
“我家一位长辈,是老先生的旧识。”玖珠把伞塞给小女孩,弯腰打开酒坛上的封泥:“这酒,是长辈特意为老先生酿的。在桃花树下埋了几十年,前几日才得见天日。我自作主张把它带来,算是全了长辈的心意。”
酒出坛,浇在斑驳的墓碑上,整座坟墓都被酒香包裹。
“娘亲,有桃花的香味。”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好奇地看着玖珠手里的酒坛。
说书女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玖珠把整坛酒都倒了出来。
等玖珠把酒坛放到墓碑旁,说书女开口:“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回城路上捎我们母女一程,可好?”
侍卫们打量了说书女一番,没有开口阻拦。
“好。”玖珠笑了:“雨天路滑,你们母女单独回去,我也不放心。”
“多谢姑娘。”说书女对玖珠深深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