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把孩子给她养,他是最放心的,不说以她的为人定不会做出伤害小儿的毒辣之事来,她的“言传身教”更是一般妇人比不了的。
胤禛看着乖巧机灵的弘历,心下更加软了,他记得这孩子上辈子也聪慧但总是带着股轻浮之气,他刻意板正过却收效甚微,而今看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可见额娘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而最重要的,也是胤禛最喜爱明冉的一点,赤子之心,她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说天真无知也好,是生性善良也罢,胤禛两世浮沉,见了太多奸邪、狠毒、麻木、妥协。
有时候他会想,他们几兄弟两辈子圈的圈、废的废,为了那把椅子折腾成这样真的值吗?
谁又能记得后来昏招跌出、明知属下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为了抓住自己手里的权力也能视而不见的太子,当初也曾将“为天地立新、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横渠四句悬于床头,朝暮诵读勉励自己。
后来反骨横生被圈禁在家的大哥也有过纵马疆场,以心头热血忠君报国的决心;与自己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的老八,幼时也曾跟在自己身后一字一句地道谢,一声声“四哥”喊得真诚,只因为自己是阿哥所里唯一一个愿意教他练字的人。
包括他自己,一路走来,做了多少当初不屑去做的事,又有几分公心几分私欲。
所以明冉的赤诚才让他忍不住想珍惜,即使气她恼她也不忍心说一句重话,唯恐伤了那副玲珑剔透的水晶心肠。
胤禛这些心思明冉是一概不知的,但弘历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虽说从表面上看年侧福晋占尽优势但弘历却还是更看好福晋,这其中原因,就再简单不过了,后宫里女人,再有家世有心计又如何,千好万好也抵不过在阿玛心里好。
“不管那年家姑娘是谁,再好也好不过额娘去!”弘历摇头晃脑地说道,孩子气十足,与寻常人家跟父母撒娇耍赖的幼童别无二致。
说的话却恰到好处地博了满怀委屈的明冉一笑,气氛一下子有了转圜,胤禛看着明冉带笑数落的样子,不由心头一动。
没羞没臊地补了一句:“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弘历说得极是呢。”
明冉脸上一红,秋水般地明眸嗔怪地凌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反驳,胤禛亲自盛了两碗汤,放到一大一小手边,又笑着打趣了几句。
一家子这顿饭也算吃的和美,至于吃了几乎一碗红烧兔腿又灌下两大碗鸡汤的弘历,过后一边躺在床上揉着肚子,一边暗想“爷这回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第63章 决心
有弘历这般想尽主意地从中调和, 再加上胤禛有意哄着,明冉的心情才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整天恹恹的了。
府里下人也聪明,未进门的侧福晋院子里的大事小情都自觉不往福晋跟前儿凑, 眼看着好日子都快到了, 雍亲王府里竟连一块红布都没瞅见。
但看不见不代表就不会发生, 明冉也没鸵鸟到这个份儿上,经过这些天的波折, 她也明白了许多,首先胤禛对她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这份感情与她之前所以为的并不那么一致。
说来也是她太天真了, 现在想想之前真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早该明白在这样的世界里, 讲平等讲专一只会被当成疯子吧。
大清没亡, 人家也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谁有闲心跟你谈情说爱啊?明冉不无讽刺地想着, 可能恋爱本身就是一件会让人变笨的事情。
但她又想,其实并不是突然变笨了, 只是不想明白而已。明冉为胤禛整理好衣摆, 浅笑着送他出门。
望着那个身长玉立的背影越有越远,宽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不显臃肿反而与男人自身的气质极为合拍, 带这个坚定的威严感。
她想这样的人若是她还在现代怕是永远也不会遇见吧。她不得不承认胤禛身上很多吸引她的特质与他的出身几乎是分不开的。
他有执掌天下的野心,但在没到适当的时候之前也能将这份野心藏得滴水不漏。这个男人想一条极深的河, 内里再如何暗流汹涌表面上也是水纹无波。
这种极克制又危险的感觉, 真的十分迷人,这样一想明冉又觉得自己被这样一个人迷得五迷三道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的。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的...明冉往妆台上扫了一眼,那条可以带她回现代的项链被她藏在放胭脂香粉的匣子里的暗格里。
胤禛几乎日日都歇在她这儿, 属于福晋的正院里,他的衣裳挂佩、惯用的茶具、连香炉里的熏香都换成了他喜欢的檀香。
胤禛虽然没说但明冉能感觉出来,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这种两个人生活痕迹重叠的屋子给了他家的感觉,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喜欢看明冉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改变的样子。
明冉也乐的纵着他这点小爱好,但这种亲密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她没地方藏“私房钱”了!更何况是她那个比私房钱更要命的秘密。
最后思来想去才找了这么个地方,明冉能肯定自家这位还真没贾宝玉那份痴缠细腻,绝干不出偷尝女人胭脂的事来,所以放在妆台上应该是安全的。
但又怕万一有哪个起了贪念的奴才,虽说雍王府规矩甚重,但最是钱箔动人心,不得不防,所以她特意选了最不值钱的胭脂水粉。
饶是如此谨慎,明冉仍会感到不安,毕竟那东西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是多一条生命般的意义。不过再担心她也不会做出经常查看这种傻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时代以她的身份几乎没有任何独处时间。
身边伺候的下人来来往往,难保就有那个嘴不严实的,而且谁知道她身边有没有胤禛的人,事关重大,此时的人都很忌讳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一个不小心没准就能被当妖怪烧死,她不能冒险。
但此刻她却不得不冒一次险了,明冉先是假托要午睡将身边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好在她平日里便不喜欢睡觉时身边仍有丫鬟看顾,她们也都习惯了她的要求。
确认屋内无人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小心地蹭到妆匣旁,取出她早先藏在那儿的楠木盒子。
明冉开盒子,因着她一接触那项链便会有股不知来源的吸力,每每靠近一次都要难受上好几天。明冉不想无端受苦,更怕一个不小心就这样穿回去了。
她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这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
她细细观察着木盒上精致的小锁,在金锁与木盒的夹角见藏着一片细小的金箔片。金箔本身质地就软,夹得位置也俏,倘若有人动过盒子,莫说开锁即使只是摸排盒子外层也会不小心碰掉。
她早知自己不能时常开盒查验,特意在当初收的时候就留了这么个机窍。
确认盒子没被人动过后,明冉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放回原位,自己也躺回榻上。
她想也许自己是很幸运的,她刚来时确实觉得命运不公,但经历过如今种种之后,尤其是还有一条退路的时候,那她无疑是幸运的。
在知道项链存在前,她活的步步小心,但现在她可以把眼下的生活当成一次时光旅行,反正大不了回去便是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之所以留下除了有因为不了解项链的功能而担心穿回去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更多的全是为了胤禛,所以如果他注定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么与其留下来两厢怨怼徒增烦恼,不如一走了之,倒也落了个一别两宽。
想好后明冉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朗声喊了伺候的下人进来,吩咐小太监叫管家前来回话,又让丫鬟们伺候着梳洗换衣。
不消片刻,明冉已经换上了一身正红色旗装,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牡丹纹饰,与头上摇摇坠坠的金步摇交相辉映,显得整个人华贵非凡。
也亏得她五官本就生的浓烈,不然还真压不住这一身浓墨重彩。金线盘花镶宝石的指套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声音不大,但一下下却好像敲在管家心上,愣是在深秋时节的寒风里吓出了一身汗。
他当然知道福晋叫他来是为了什么,眼瞅着侧福晋就要进门了,迎娶新人的大事小情也早该准备起来了,之所以拖到现在还不是因为知道福晋醋劲儿大,生生压着不发话。
如今八成是不打算再拖了,也不知道是主子爷私下过问了还是福晋自个儿想通了,但不论因为什么,给自己男人娶新人,搁谁心情也不会太好,管家心里惴惴,生怕福晋一个不乐意把这一腔邪火发在自己脑袋上。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一开口就是送命题,“都这个时候了,侧福晋进门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能在亲王府里当管家的奴才也不是一般奴才,机灵胆识缺一不可,饶是再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不是明摆着说福晋善妒吗?
“回福晋的话,一应器具都是现成的,耽误不了日子。”
这话回的巧,都是现成的,是新去采买的还是以前用剩下的,谁也不知道,既不会被人拿了慢待侧福晋的把柄,也不显得太过重视,凭白惹恼了福晋。
明冉听他这语意不明的,也大抵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来,这还要感谢胤禛,在揣度人心上他可是大师,平时闲谈中无意听几句,都能让一般人受益匪浅。
更何况,他既心知明冉日后必是要母仪天下的,自然存了教导指引的心思,看人之道、驭人之术都明里暗里提点过。
所以区区王府管家明冉还不至于被他绕进去,但她也不想计较太多,想自保无可厚非,明冉干脆直说道:“别怠慢了侧福晋,”
还没说完就见管家脸上呈现出一个很诡异的表情,倒是逗得明冉忍不住笑了出来,想着这次要是不说清楚,他还得以为自己说反话呢。
“我不跟你藏着掖着,你也别自作聪明,我就一句话,侧福晋进门的一应礼节不能比那边差了。”说着抬手往西一指。
八爷府就在西边,正好也有一桩喜事,两家前后往府里抬侧福晋,从彩礼到婚礼不比是不可能的。
有意思的是这两位福晋一个赛一个“凶名在外”,这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盯着这边的好戏呢。
既然这么多人想看,那她就得把这出戏唱了,还得唱的漂亮。
“不,不仅是不能差了,可着这些年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人家抬侧福晋的阵势,我要咱们家这回是头一份的。”明冉盯着管家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管家愣了足足三秒,才讷讷点头,“是、是,奴才这就叫人预备。”
明冉这才点头,“总之,只要不逾制就别吝惜人力物力,这事代表着咱们家的脸面,你得把它办漂亮了。”
世人大多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自己做出个样子来,给年氏这样一个京里头一份儿的荣光,日后若是再起什么龃龉,一般人都会觉得是她不识抬举、忘恩负义。
更何况还有八福晋这么好的一个陪衬,这些天她心情不好,却不是聋了瞎了,两家就隔了一道窄巷,什么光景瞒不得人。
老八媳妇气儿不顺,打定主意给侧福晋一个下马威,府里布置的极为敷衍。
明冉有些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踩着妯娌、年氏博贤名的行径,真跟以前看的那些宫斗剧里女人没什么两样了。
但她却不后悔,她不曾害过别人,以后也不打算破这个例,却也不是圣母,什么人都要帮着容着。
既然老天让她来了这一趟,她就得把它走好,明冉微微垂眸,心里默默说道:“胤禛,被让我失望,我可以为你改变,给我留一点幻想的空间吧,我想陪你一直走下去。”
第64章 使坏
胤禛今日朝会后又被皇上留下说了会子话, 这一世他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处事办差都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包括在揣摩皇阿玛心思方面也是更上层楼了,是以如今康熙对他极为倚重。
但这还远远不够, 上一世晚年时, 胤禛想了很久, 虽然说到底是他胜了,但戕害手足的痛苦足以冲消所有胜利的快意。
胤禛自认并不大度, 但他却也自信不会为了稳固帝位而置骨肉亲情、天下百姓于不顾。
老八心思玲珑细致、老九精于商贾之事就连最爱惹他生气的老十四也称得上是骁勇善战。倘若他们不曾与自己离心,那即使在位时间仍然只有短短十三年,那他能做的事情也会更多。
但异地而处, 他想若是自己在夺嫡之争中落了下成,日后对着自己兄弟下跪称王, 确实心意难平, 他觉得自己虽不会像他们一样, 以江山社稷、朝堂稳定为代价的反抗, 却也不会安心称臣。
毕竟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换了谁也不会太舒服。
所以胤禛希望这次能从一开始就把老八、老十四按住了, 不让他俩冒头, 老八是个聪明人,只要自己能显现出一骑绝尘的优势, 该怎么做他知道的。
而老十四那个不省心的,“随他去吧”胤禛难得有这种破罐破摔的想法, 反正上辈子闹成那样也没影响着那厮的荣华富贵, 至于自己生气,反正打上辈子他就没让自己省心过。
不过如今瞧着他那个福晋倒是个明白的,十四福晋上辈子就是个聪明人, 上孝太后下教子女,不过老十四如何犯浑十四福晋是一概不参与的。
与自己府上不说关系有多密切,但三节两寿、孩子抓周满月她送来的礼总比别家的厚些,也算全了一母同胞的体面。
只是性子太过刚硬了些,两夫妻一直处的不咸不淡的,不然若是十四福晋能尽点心多提点提点他,老十四也不至于犯那么些浑,惹自己反复申斥。
胤禛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手里转着串湛清碧绿的珠子,心里默默比对着十四福晋两世的行事风格,
大体并没什么变化,硬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与自己府上走的近了不少,比之过去尊敬有余亲近不足的相处方式,如今俩妯娌处的比有些人家的姐妹都亲厚。
当然这本无可厚非,明冉确实比她姐姐好相处些。但十四福晋跟她过从密切后便学会了规劝老十四恭顺这就很值得思考了。
想起当初那个知情人所言的项链的秘密,胤禛心里便明白了,这丫头八成是知道未来如何的。
难怪,难怪这般忌惮年氏...
他该生气的,即使不至于震怒,气恼怀疑才是人之常情,毕竟身边有个知晓将来情形的人是一件会令人不安的事吧。
但胤禛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一丝疑心也生不出来,想起的全是明冉赖在他怀里仰着脸看他的神情。那双眼睛里情意几乎要把他淹没了,生不出半点兴师问罪的心思。
胤禛摇摇头,心道自己如今真是越来越荒唐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耽于美色之人不少,但有哪个是被正头福晋迷了心智的,如此这般自己也不算太过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