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日思夜想, 这一刻,初芮却僵硬了身体, 一动不动像块木头。
“初芮。”他又喊她。
初芮这时才有所反应,将他推开。
“我会搬回宿舍。”
她冷着嗓,只说了这一句。
江寒郁沉默, 明知道原因,最后还是选择明知故问:“为什么?”
“为什么?”初芮红着眼, 好笑地抬头看他, “你觉得我还能在这个地方住下去?”
江寒郁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动声色地迎着初芮的目光。
“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摄像头, 或许每个角落都有, 厨房, 客厅, 甚至于卧室——”
说到这,初芮不可控地发颤,心底的恐惧快将她压垮。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装了多少,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时时刻刻在看着我……你真的让我觉得可怕,我受不了,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江寒郁双目紧盯着初芮,他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你不在的时候,多看看你,也担心你的安全。卧室没有摄像头,只有门口客厅和厨房。”
“你想多看看我,我们可以每天视频,可以每天通话——你完全不需要用这种方法。”
“可是那不够。”
江寒郁抱住初芮,熟悉的味道将初芮笼罩。
他坐了十个多小时的飞机赶过来,嗓音里带着沙砾般的喑哑,他说:“初芮,我只是太爱你,只是想每天看到你。”
他还是没有认识到错误。
初芮绝望地闭上眼睛,“你别这样,求你不要说爱我……”
她声音颤抖,眼泪湿润眼睫。
“这不是爱,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你在监控我,我就像你养的宠物……”
“不是的——”
江寒郁想辩解,却被初芮捂住嘴巴。
她望着他掉眼泪。
“我只要一想到这几个月,我每一秒都生活在你的监视之中,我就觉得毛骨悚然。求你,求求你,给我一点个人空间,让我有个可以呼吸的地方,好吗?”
她在恳求他,在乞求他。
江寒郁捉住初芮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拿下来,然后眼神灼灼地说:“我没有不给你,我从没限制你的自由。”
“你是给了我自由,你没有阻止我出国,没有强制干涉我的任何事,可是我仍然觉得无法呼吸,仍然觉得不自由。”
初芮转过头,无法去面对江寒郁眼底那破碎的光。
江寒郁喉结微动,压着嗓问她:“你要离开我吗?”
初芮一颗心忽然揪起来,像被撕扯着疼。
“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并没有想离开他,没有想分手,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初芮,我再也不这样了。”他捏住她的肩骨,然后一把按到怀里,生怕一不留神,她就走了。
他似乎是低到了尘埃里,求着她:“你别走,别走——”
“我没有……”
初芮被抱得太紧,快要不能呼吸,“江寒郁,你松开我……”
“不,我不能让你走——”
面对商业场上的波云诡谲,江寒郁从来能独当一面,面不改色,可是唯独在初芮这,他的脆弱无法掩藏。
他像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抓住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初芮,我真的好爱你……”
“不要再说爱了,你的爱太极端,让我害怕……”
初芮听了太多次江寒郁说的我爱你,现在的她连同这三个字都感觉窒息。
“你真的太极端了,或许,你该找个心理医生。”
在初芮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江寒郁倏地全身僵住,甚至连眼底颤动的碎光都一下僵硬。
好多画面在他脑海闪过,那永不止歇的海浪声,那尖锐的海鸟声,还有被接回家,身边所有人看他的眼神——
小心翼翼,同情,怜悯……
之后回学校,周遭同学疏远他,在背后议论他——
“他好阴森啊,一直冷着脸。”
“嘘,别被他听到。听说都快死了,拣回一条命,被虐·待了那么久,可能心理变·态了。”
“啊……不会吧,不会真的心理变·态吧?”
“我也是听说的,听说他每天放学都去看心理医生。肯定心理有问题。”
……
“你也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吗?”江寒郁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眼里的光都消失了,唇瓣勾了一下,像是自嘲,“觉得我心理变·态吗?”
初芮敏锐察觉到江寒郁的不对劲,似是被戳到最深的伤口,他看起来很受伤。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是我心理变·态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我太极端,是我不该这样。”
他淡淡地笑,“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好像没有在问初芮。
而是在问别人,也可能是在问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在十几岁的年纪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铁皮房里,那群人高兴了,就赏口剩饭,不高兴了,就把他拉出来毒打一顿。
他被绑着铁链,从一开始的倔强反抗,到最后的无力挣扎,每日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还不如他们养的那条狗。
他也想知道,到底他做错了什么。
在过去那些年里,他按父亲的要求活着,有家教,有修养,是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却飞来横祸,让他经历了那一场绑架。
那场绑架,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他几乎失去了一切,从此就只有躯壳活着。
若不是遇见初芮,若不是初芮,他可能连心脏跳动的感觉都忘了。
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重新回到脑海里,江寒郁一阵一阵的发冷,甚至于冒出冷汗,拥着初芮的双臂失了力气。
他失控地往后退,眼尾猩红,双目没有聚焦,麻木地看着前方。
初芮被吓到,连忙伸手抓住他手臂,惊慌失措:“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我做错了什么……”江寒郁还在喃喃,仿佛听不到初芮的声音。
他的耳边是蘸了盐水的皮鞭挥舞的声,是自己身体皮开肉绽的声,是那群人借此取乐仰头大笑的声。
然后声音骤停,只余下男人的对话声。
“大哥,这小子不动了,不会死了吧?”
“踢他几脚,说不定装死呢。”
……
“大哥,他真的不动了,这么踢他都没反应。”
“妈的,钱没到手,人先断气,晦气!”
“只要他家人不知道他死了,照样按原计划给赎金,咱们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解决了,就没人知道了。”
“你说的对,去,找艘船,开远点丢到海里。”
……
江寒郁紧捂着头,眉头深皱,表情痛苦。
这些事情他都忘了的,这些细节他几乎全都忘了,这些年他只记得自己被虐待过,却没有记起这一桩桩细节。
被救之后他做心理辅导,在催眠之下都没记起这些。
现在却毫无征兆地记起来了。
忽然他又笑了,笑命运给他的机会,只是区区一百块。
负责丢掉他的那个人为了一百块船费跟船夫吵了起来,最后不舍得花钱,就瞒着其他人。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丢到了海滩边。
那个人本以为那条编织袋会被海浪卷走,而懒得多走几步,丢下就走了,却没想到,那天正好退潮。
编织袋被留在了海滩上。
眼看着不断后退的江寒郁要被身后的行李箱绊倒,初芮急忙跑上去扶住他,却不小心跟着受力,一起跌坐到了地板上。
她慌乱地抱着江寒郁的头,试图让他清醒。
可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流下了一行眼泪。
江寒郁握住初芮的手,在她怀里寻求仅有的温暖,他跟她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别离开我,我只有你……”
初芮的眼泪哗哗掉下来,哭着点头:“我知道,我也只有你,我没有要离开你。”
“你到底怎么了,江寒郁,你到底怎么了……”
初芮从没见过江寒郁这样,可她知道,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他。
她开始后悔,真的很后悔。
即便江寒郁让她感到害怕和抵触,即便在见到江寒郁的那一刻她还在生气,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担心他。
怀里的他那样脆弱无助,她的心跟着一阵一阵地疼。
“江寒郁,你不要吓我……”
在这一刻,初芮突然深刻地明白,自己到底不能失去什么。
任何事她都可以不计较,她不生气了,也不搬走了,她不能失去他。
第25章 chapter 25 marry m……
25
天边完全亮透。
初芮走去窗边, 将窗帘拉好,怕天晴之后的微光透进来。
她想让江寒郁再多睡一会。
等拉好窗帘,初芮走回床边坐着, 望着江寒郁安静的睡颜。
他看着很憔悴, 连睡觉,都皱着眉头。
是做了不好的梦吗?
初芮替他掖掖被子, 手指轻轻勾了勾他额头的碎发,眉骨上方的伤疤清晰可见。
原来有些伤, 是会永远留下的。
初芮出神了一小会, 才起身, 悄悄离开了卧室。
放晴后的伦敦又恢复往日热闹, 天边隐隐约约一道光落下,像是照亮了这个世界。
初芮在厨房忙活。
厨房里有米, 她煮了一点粥,盛出来,端着走回卧室。
她尽量放轻动作, 但没想到江寒郁还是醒了。
“吵醒你了吗?”初芮把盛着粥的瓷碗放置到床头柜上,轻声问。
江寒郁摇摇头, 手指按着太阳穴, 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睡了很久?”他问。
“也没有很久, 两三个小时吧。你看起来很累, 要不要再睡会?”
江寒郁还是摇头。
初芮有很多问题想问, 比如他为什么突然情绪那么失控, 他想到了些什么——
可是她不敢轻易开口, 怕又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于是,她坐到床边,说:“那不睡了, 就先吃点东西吧。”
江寒郁仿佛终于记起凌晨的事,一双疲惫的黑眸静静望着眼前的初芮,嗓子还有些哑。
“你不走了吗?”
初芮端起瓷碗的手微微顿住。
而后,她笑一笑:“先吃粥吧。”
江寒郁沉默片刻,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会找人把房子里所有的监控拆掉。”
初芮没有应声,江寒郁沉静看她,停顿一会后,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很糟糕,忍受不了我,你可以走。”
“现在,或者以后,都可以走。”
像他这样的人,本身就没资格留住任何人。
初芮略微震惊,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下一秒就红了眼眶。
在此之前,江寒郁永远都是苦苦哀求她,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可现在,他却跟她说,她可以走。
他眸子里的疲倦不堪和颓然,都叫她心有不忍。
“我们不要再提这个了。”初芮努力笑一笑,不正面回应。
或许她也不知要怎么应对。
在某些时刻,她确实感觉到压抑窒息想要逃离,可是她又不忍心。
不忍心离开只有她的江寒郁,也不舍得。
她也只有他了啊。
初芮用勺子舀起一小勺白粥,轻轻吹了吹,送到江寒郁嘴巴。
“吃吧。”
江寒郁定定凝视她,确认她是真的不会离开后,张开嘴巴,将那一小勺的白粥吞咽进嘴里,然后张开手臂将初芮轻轻拥住。
“对不起。”
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对不起。”
“你真的知道哪里做错了吗?”
“嗯。对不起。”
初芮笑一笑,回拥住他,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没关系。”她说。
他们以后,会越好越好的,她相信。
……
一年半后。
在伦敦的留学,初芮多留了半年,大四的下半学期,她回国参加实习。
实习地点她选了江市。
她想待在江市,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江寒郁在一起。
几个月的实习工作很忙碌,初芮在一家外贸公司当实习助理,经她手的工作往往琐碎又麻烦。
加班也是家常便饭。
公司的其他员工已经走得差不多。
初芮站在窗边吹风,江市的夏天快来了,公司的中央空调关闭后,徐徐晚风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带着初夏的热和燥。
却很舒服。
初芮把剩下的半杯咖啡喝完,才踩着高跟鞋去把自己的电脑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