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计划通小鱼鱼。
以防万一,时九柔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卢家二小姐”这个马甲的地址,在附近的一颗树上用灵气雕刻了一个符号。
大海辽阔无垠,鲛族为在汪洋之上寻航定位,催生出一项幻术,在两处需要往返的地方刻下一枚灵气符号,便可短暂地瞬移,一日两次。
这项幻术的距离在陆地上大幅缩短,但是照花坊与东宫之间尚可。时九柔不舍得浪费龙鳞面/具的次数,决定下回再溜出来就利用灵气符号。
刻上符号,她拍拍手掌,趁着自己的灵气将枯未枯时,偷偷溜回了东宫的九龙雪璃碗中。
豆奴儿打了个哈欠,小脑瓜丝毫不能明白时九柔身上发生了怎样一番变化,团卧在垫子上懒懒地摇摇尾巴,表示:欢迎回来哦鱼鱼。
时九柔摊在碗中,大口大口吸着寝殿的灵气,像一条晒死的咸鱼。
……
太子和佩安侯没有回佩安侯府,他们将时九柔送到照花坊小胡同口儿,后去了东市白街的葳芦轩。
二楼有间隐秘的屋子专为太子所用,两人一坐下,佩安侯歪斜地躺在塌上。他现在很清醒,笑着随口问:“殿下不信那个卢二小姐?”
“不是不信。事出蹊跷,总得试探一二。”太子手腕如凝雪,血管青色微微突起,骨形修长好看,他自己斟来一杯茶,啜饮道。
“怪哉,殿下怎么不用自己的暗卫,偏叫我身边几个不入流的家仆跟着?”
“既是要韬光养晦,孤在京中怎么好再调动暗卫。她若只是病弱深闺小姐,你的家仆也足矣。”
佩安侯又问:“今早帝京已有风声起,说是殿下不满国师监朝,行为不端放浪,我便猜到殿下会来找我。”
“论韬光养晦,天下谁能比得过漱觥你呢。”太子微勾唇角,“替孤做好这一局。”
“殿下放心。”佩安侯会意一笑,“且瞧当年我名声如何狼藉,后来又如何,殿下信我错不了。”
他微微前倾身子,手指沾了沾水,写下一个“病”字。
“殿下安心病着,陛下近年疑心愈加重了。哪个做得越多,哪个便错得越多。请君入瓮,是为上策。”
太子长袖中的手端起茶杯,微微抿一口滚热的茶水,心也跟着热了。
“西市那片静湖,漱觥要买下造园,孤也跟着投一笔。”
佩安侯正经不过几句话,又嬉皮笑脸起来,颇为自豪地向太子保证道:“殿下保准赔不了。”
太子垂眸,又道:“孤听闻你那亲戚卢家,卢大人倒是个清流?”
“大抵吧,只算新贵。”
“哦。”
侯府一名蓝衣小厮叩门求进,佩安侯招了进来后,那小厮脸色怪异,暗暗瞥了眼太子,纠结道:“侯爷、殿下,镇海将军府的大小姐捉了咱们的两个人,说要见殿下。”
第27章 倒是……有些意思。
佩安侯讶然,询问地看向太子。
太子神色自若,嗓音淡淡地道:“不见。”
侯府的蓝衣小厮得令,当即转身快步离去。佩安侯□□的下人惯会打发权贵,太子瞧着倒是要比自己身边跟着的机灵一些。
佩安侯眉梢带笑,连饮两口并不怎么喜爱的茶水,颇为愉悦地道:“当年在昭明殿读书时,我便知太子与我在这事上是同道中人。”
太子也忆起幼时进学的事,冷然的俊脸上略绽浅淡的笑颜。
当年稚子,凌绮雯作为凌渡海唯一的女儿被送入宫中,养在小鎏氏身边,实为人质。
她小小年纪却已知人情世故,天然地懂得如何讨巧别人,不知有意无意,总是跟在早早立为太子的纪少瑜身后。
凌绮雯乖巧可爱,对昭明殿中各路贵胄小公子巧笑倩兮,对温漱觥当年还活着的嫡长兄也极为热切,对温漱觥则有些隐隐的瞧不上。
那时的温漱觥初现纨绔天赋,爬树掏鸟蛋、甚至捉虫子欺负小姑娘,没一件事是他不做的。
小时候的温漱觥尚不懂美人为何,又因凌绮雯对他与他长兄间差异太大,只觉得凌绮雯怪做作的,分外爱捉弄她看她出丑,且屡教不改。
因这份难得的渊源,直到今日温漱觥长成流连花间的好手,凌绮雯裙下爱慕者难以胜数,两人却依旧反目至今。
“世人皆是两张皮的,弄权者如刀尖作舞。”太子摆摆手,“她今日急切地要见孤,你猜是为了什么?”
温漱觥对上太子的眼,彼此坦然清明,像是两只同行的虎,尽是不用言明的了然默契。
万寿节小宴他并不在,消息却当夜半点不差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凌绮雯非但未能与太子定亲,还吃了好大一个挂落,不仅多年苦心经营的太子唯对她深情的形象在贵女圈中轰然倒塌,还连累凌渡海不能回京。
佩安侯抚掌大笑。
“她急了她急了。”
“凌渡海想控制孤。”太子把手中杯子一推,推至另一盏边,以几面为图,“世家贵女口中的爱慕犹如浮云,一字一句皆是家主意志。漱觥,你瞧。”
那两盏杯子,胎薄釉浓,一前一后。
“凌家以为用皇后腹中子激孤,便迫使孤同她订亲,诱引帝王的忌惮,再而不得不与凌家死死捆在一处。孤若倒了,再扶持更小的皇子,总之他们是不会亏一分的。”
徐徐道来,不含半分情绪,太子手指轻而有力,将那只雨过天青色的茶杯一推再推,将将半只在几沿上,悬而不落。
“殿下被夺监国之权,又与凌氏疏远离心,砝码只压一端,天平必然倾斜。”佩安侯连道三声好,接过话语,“更妙的是,昨夜殿下拿陛下御赐的九龙雪璃碗养鱼,今日跑来与我这个纨绔厮混,她便坐立不安。消息怪灵通的,咱们才刚刚开始,那头风就起了。”
太子似笑非笑,“漱觥有句话说的对极,当下风口上,谁做得越多便错得越多。”
“茶不好饮,来盏桃梨酿。”佩安侯高声招呼,方才那位机灵的蓝衣小厮推门进来,将遣去跟踪时九柔的两位所见一并回禀,便退下去准备饮子。
“殿下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卢二小姐性子不像传闻中沉闷,小姑娘家家的贪玩也情有可原,况且她与凌绮雯相识,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吧。”
依照蓝衣小厮所言,时九柔一直未能发现侯府家仆,又看似与凌绮雯相交亲密,大抵真是贵家少女。
或许她给他熟悉的感觉真的只是错觉,倒是……有些意思。
太子心里打消疑虑。
“要我说,帝京第一美人怎么能给凌绮雯呢,这位卢二,要比她美得多,最主要的,是鲜活……”
···
被当头拒绝的凌绮雯咬着牙根,很是不甘。她睁圆双眸,再三确认,那侯府蓝衣的小厮油盐不进,恭顺而客气地只说不成。
握紧秀气的手掌,凌绮雯勉强一笑,转身离去。
她先是恨恨地咒骂一番温漱觥,遍帝京再无几个如此小肚鸡肠的男人了,不过少时龃龉,如今他还记着,连下人也敢落她面子,真是可恨得紧。
愤恨过后,心里泛上浓烈的不安,小宴之前,太子对她态度不错。凌绮雯知道,太子就是那样一个冷情冷意不近女色的人,能对她绽露笑颜已算亲密。
小鎏氏也私下里拉她的手说过,太子有意求娶她。
到底是哪里不对了,竟让她与太子渐行渐远,疏远至此。小宴上他对她雷霆一般,而后再要见都见不着了。
还连累父亲不能回京,她之前气血逆行伤到经脉,就盼着父亲年节回京疗伤,没能要来那条灵鱼炖汤,喝再多下品鱼汤都没补起来。
凌绮雯面色发白,心里清醒,她对太子没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喜欢那种用感情掌控男人的愉悦感,她原以为太子已经是网中鱼,一番算计还是错付了。
按照父亲大人的意思,在父亲未完成他在海州的大业之前,凌绮雯需得在帝京中斡旋,拿捏住太子,待皇帝仙逝,皇权便要从旁落在她们凌氏手上。凌氏将从鎏氏接过外戚大权。
昨夜周定鹤传音,凌绮雯得知一个足以震动时局的消息,小鎏氏腹中胎儿胎象不稳,小鎏氏竟有落红。那这个孩子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降生,又会不会先天不足,都有待观察。
凌渡海曾与她道,太子失帝心更好,届时便如当初一般,杀母去子,留下小皇子更易控制。
本是两头皆在,如今险些两头皆空。
凌绮雯心里焦急,想要与太子修复关系,重归旧好,又有些打鼓。
太子没了监国权,听闻心性大变,似乎要破罐破摔似的,竟与佩安侯这种纨绔厮混在一起,怕是要废了。
她心里有事,脚下步子凌乱,连带着面色恍惚。
东市本就在明阳宫外不远,她走着走着,便出了东市走至皇宫前道,望了眼高高朱色宫墙,凌绮雯递了牌子。
她得亲自去探探小鎏氏的口风如何。
第28章 她又欠下了一笔债。
东宫,太子寝殿。
睡了足足一觉后,因出去一趟将积攒的灵气消耗殆尽的时九柔终于恢复了过来,她深深地抻了抻身体,吸了饱饱一口沾着好闻味道的灵气。
灵韵池肉眼可见地盈满了乳白色的汩汩灵气,时九柔感觉到自己又变得更有力量了。
不破不立,灵气要时常使用,才会更为畅通。
她的灵气小管现在可以模糊窥见景象,时九柔还给它捏了两只圆圆的小眼睛。
现下,长了黑豆眼的灵气小管顺着梁柱从东宫朱红的瓦片间冒出,乖巧地探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忽然,灵气小管一个激灵,时九柔在水中抖了三抖。
呈现出来的模糊的图像中,一袭鲜红裙子分外突出的凌绮雯正走在宫道上,朝着鸾凤阁方向而去。
时九柔心里本能一个咯噔,凌绮雯发现街上那个是她?
她悄悄加大了控制的灵气的用量,将凌绮雯的视野拉得更近一些,依旧看不真切凌绮雯的神色,但能感觉出来凌绮雯情绪十分不佳。
这就不太对了,凌绮雯要是抓住她的小把柄,那应该眉飞色舞才是,能让凌绮雯心绪不定的只能是太子的反应。
让她猜猜,难不成凌绮雯根本没有见到太子?
原书中凌绮雯凭借魅术,俘获了许多裙下之臣,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为她所用。太子如今与凌绮雯自小宴后疏远,凌绮雯应该正是为了这件事而着急上火?
时九柔正要将灵气小管收回来时,几道东宫中宫人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殿下因不满被陛下夺了监朝权,心性大变…”
“快住口,这是咱们作奴才的能议论的事吗?”
“阂宫都传开了,东宫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巧云姐姐你别端着了,要是变天了咱们都得另谋前程。我可不想进永巷作下等浣洗。”
“就是就是,听浣瓶哥哥说,殿下现如今整日与帝京中纨绔厮混。”
“不如早作打算……还是橘茴姐姐机灵,先攀上了周总管的高枝。”
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时九柔咂舌。她不是傻子,东宫治下向来严格,这几个宫人里怕是有别宫眼线在带节奏。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宫中内侍宫人数千,他们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人混在其中起了坏心,便在巍峨宫墙下如蝼蚁如硕鼠,冷不丁咬一口,也疼得要命。宫中更是人言可畏得厉害。
纪少瑜才十九岁,他浅笑时俊美如玲珑美玉,伏案时挺拔如青松翠柏,提笔时清隽如长亭美竹。
原书中对他兢兢业业尽力做一名好君主、坦坦荡荡如霁月清风、少年时在威严父皇与虚伪继后夹缝中顽强生长的极力渲染,都在时九柔眼前变得一点一点清晰分明起来。
还有小宴大殿上,雍容锦服的小太子横走一步,替她挡住皇帝满眼的威慑。
当活在字里行间的纸片人拥有完整的生命,他的从前可以追溯,他的未来能够预见。他至少从头到尾对时九柔的都是满怀的善意吧。
时九柔听见小人中伤太子,心间下意识地勾勒出完整的太子的形象,她心里有点酸涩,又有点愧疚。
她想,借用了太子身上这么多的灵气,权当是再还他一点。她如今正好能化作人型,趁着出去时,善意地提醒他,待他未来发现什么卢家二小姐全是假的时,不至于太生她的气。
咕嘟咕嘟,时九柔怅然地吐出一串晶莹饱满的大泡泡,她又欠下了一笔债。
······
凌绮雯走进鸾凤阁时,面上的阴郁与焦躁全都不见,她挂上一如既往讨巧长辈的笑容,每一步都似踏在莲花上,优雅不失分寸。
“绮雯怎么来了?”
小鎏氏正熏了香,寝殿内浓郁却闻起来颇为浅淡的香料味道遮盖住了淡淡的艾草气味。她的脸上攃了上好的胭脂,眼下微微泛青,只见疲惫,不见病气。
凌绮雯捂着唇,紧张道:“姨母怎么累成这样?与陛下伉俪情深,叫绮雯感动。”
小鎏氏很是受用,拉着她的手,低眉诉道:“也不知何日能好,本宫茶饭不思,心里难受。”
凌绮雯心中冷笑一声,瞒得她与父亲好苦,诱骗他们将宝押在这个肚子上,肚子中这孩子却连能不能康健地养大都不知道。
若不是父亲多个心眼,两边押注,恐怕中了小鎏氏的招害死了太子,就能让小鎏氏挟肚子说话。
凌绮雯柔柔一笑,伸出手去,“姨母,能让我摸摸小殿下吗?我想,定是和姨母与陛下生得一样俊美威仪。”
小鎏氏脸色不自觉地一僵,身子反应更快,稍稍向后侧去一些。
凌绮雯一双柔荑顿在空中,狐疑道:“姨母?”
“他还小呢。”小鎏氏鼓起的小腹掩盖在重绣裙下,她话音一转,反问道:“绮雯身子好些了?可要请人来瞧瞧么。”
凌绮雯面上无事,内里空虚,不敢让小鎏氏深究。
两人互退一步,小鎏氏漫不经心道:“绮雯今日来得真不巧,太子难得出宫一趟,你们怕是没机会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