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的新娘——山栀子
时间:2021-05-14 09:40:48

  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她被绑住了手脚,半浸在盛满水的浴缸里。
  发髻散乱, 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血色, 她的目光呆滞,静坐在浴缸里, 香薰蜡烛的玻璃片掉在浴缸里,擦破了她的脚腕。
  她墨绿的旗袍被水浸泡得发皱, 那张脸明明是冷白的, 艳丽的, 可是她的眼神中却总是弥漫着一种枯萎的死气。
  就像是颜色浓烈的红色玫瑰花瓣边缘已经开始蜷缩泛黑。
  简家的老太爷简春梧和简玉清的父亲、大伯都不在家, 一时也赶不回来,简玉清的母亲陈家敏着急忙慌地让蒋衡他们出去找人, 哪知道钟雪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小洋楼里。
  “我真的没有想到,当初被牵扯进那件事里的人,就是你。”
  从城郊那些特殊能力者的尸体, 再到这件两年多前的旧事,简玉清怎么也没想到过, 这些都和楚沅有关。
  当初法庭宣判时, 简家人并没有出席, 而简玉清和简灵隽都在国外, 他们更不清楚这里面更多的事情。
  他们都很清楚, 钟雪岚的女儿, 简玉清的堂妹简平韵是死在特殊能力者的手里, 而法庭上的嫌疑人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
  她不是真正的凶手,简春梧也安排了人暗地里为其提供证明清白的有利证据,再加上那位叫叶铮的警局队长也一直在为她奔走, 所以最后法院判了她无罪释放。
  “那天那个路口的摄像头都已经被损坏,而你的不在场证明只适用于你是一个普通人的前提之下,”
  简玉清紧盯着她,“可你有异能啊楚沅。”
  楚沅静静地听着他说完他所有想说的话,才面无表情地对上他的目光,“所以呢?就因为这个,你就肯定人是我杀的?”
  她笑了一声,挥开他挡在身前的手臂,“让开,我赶着去吃饭,没空听你讲笑话。”
  简玉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她的步履轻快,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赵凭霜注视着玻璃窗外走过的楚沅,好像仅仅只看她的背影,就有一种云山雾罩般的神秘感。
  “我们也吃饭去!”简玉清皱着眉头,一手插在裤兜里,率先走出了教室。
  春城一中食堂的红烧肉是出了名的好吃,每天中午抢红烧肉的学生数不胜数,所幸学校考虑到学生们对红烧肉的喜爱,供应的量也多一些。
  但即便是这样,楚沅今天来得晚了点,红烧肉已经卖光了,她只能郁郁地点了别的菜,吃了顿没多少滋味的饭。
  中午饭没吃饱,下午的物理课她也有点没听明白,一整个下午她的心情都是烦躁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下课时她索性拿了本子和书去了办公室找了教物理的老师请他再给她讲一遍。
  教物理的杨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他平时也没太注意楚沅,见她是来虚心求教的,他只愣了一下,就把茶杯一放,和颜悦色地再给她讲了一遍。
  下午放了学,楚沅回到家做了会儿作业就听见涂月满在底下喊她吃饭,她打开窗户应了一声,转身跑下楼。
  在饭桌上,聂初文又叮嘱了一遍,让她一定不要摘下缝了迷踪草的锦带。
  “至于往后的事,咱们……再想办法。”聂初文的声音听着平静,眉心却是紧锁的。
  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被剥夺了异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保护住楚沅,而关于魇生花,他也仅仅只是知道它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可他却并不知道该怎么激发出那种力量。
  楚沅看他和涂月满说起这件事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干脆把筷子“啪”一声放到桌上。
  在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她时,她轻抬起左手,魇生花的颜色在她指间化作了无形的气流,如风一般被她的手指轻轻地推出去,却猝不及防地削断了院子里摆放着好几盆绿植的木架。
  在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里,聂初文和涂月满已经目瞪口呆。
  “你……”
  过了好半晌,聂初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学会掌控魇生花了?”
  “你怎么做到的?”
  聂初文那张严肃的面容上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喜色。
  楚沅弯起眼睛,“某天晚上忽然顿悟了,然后就会了。”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说的话很不着调。
  吃过饭,楚沅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弄断的木架给收拾了,又把那些歪来倒去的花盆给一一摆好,扫干净从花盆里撒出来的泥土,然后才上楼。
  晚上九点半,楚沅背着书包穿过金色光幕,走入了一座金殿。
  坐在书案前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上面绣着精致漂亮的金丝纹饰,他的宽袖随着他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微晃,带出水面波光般的光泽。
  他抬眼看见她,便抬了抬下巴,“坐。”
  楚沅应了一声,走过去在他对面的软垫上坐下来,她看到摆在书案一角托盘里的饭菜,“你不吃吗?”
  她也不等他反应,伸手将托盘推到他的面前去,“不吃就凉了。”
  托盘把摆在魏昭灵面前的书卷挤到一旁,他蹙着眉抬头看向她,却见她已经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取出了一盒泡面来。
  “我又饿了。”楚沅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拿了竹提勺去舀了旁边风炉上茶壶里的水来泡面。
  今天的茶壶里并没有放茶叶,只是煮沸的净水。
  两人对坐,一个喝粥,一个吃泡面。
  新口味的泡面有点辣得过分了,楚沅的额角隐隐有了些汗珠,可茶壶里的水太烫,她舀了一杯也还没放凉,但见魏昭灵面前摆的那一杯他从头到尾都没碰,她索性拿过来一口喝了。
  但喝下去的哪里是水,那是辛辣割喉的酒。
  楚沅止不住地咳嗽,她干脆后仰,躺倒在地毯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坐起来,“怎么是酒啊?”
  魏昭灵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添了些浅淡笑意,手指捏着汤匙,却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等到杯子里的水终于不那么烫,楚沅端起来喝了一口,又鼓起勇气吃泡面。
  眼前有一片浅淡的热烟弥漫,那是风炉上茶壶里徐徐缭绕而出的水雾,吹着人的脸颊,湿润又温暖。
  室内绯红的纱幔微荡,灯火的光穿透其间,投射出一片颓靡黯淡的红色剪影。
  多像是那一夜,水气氤氲的那间浴室。
  那个叫钟雪岚的女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在擦干雾气的镜子前,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也看见女人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面庞下缓缓起伏的青筋,像是一条又一条睡醒的虫,亟不可待地要冲破她那一层薄薄肌肤的束缚,露出最为丑陋的内里。
  她像是陷在了两年多前的回忆里,一双眼睛里只能看见殷红的血液,她开始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韵韵”。
  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抓着楚沅的头发把她按进浴缸里,那一瞬原本满溢的水更漫出去许多。
  楚沅的额头撞在了浴缸壁,被硬生生地按进水里。
  钟雪岚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起一柄小刀,她也许是在想象当初她的女儿简平韵死时,被人割开的后颈。
  可钟雪岚还没一刀扎进楚沅的脖颈里,却忽然见她手指间有淡色的流光乍现,犹如火焰一般灼断了绑住她的绳索。
  楚沅反手拽住钟雪岚的手腕,将她按进水里,用从她手里夺来的小刀抵在她的脖颈之间。
  被水呛得鼻腔和嗓子疼得厉害,楚沅咳嗽了好几声,水珠从她的额头一直滑到下巴,再滴落下去。
  钟雪岚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几下。
  楚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嘲笑似的说,“原来疯子,也会怕死啊?”
  可慢慢的,她脸上的笑意又消失不见,好像这两年多过去,她仍旧没有办法从那场噩梦里真的走出来。
  因为总有人要这样提醒她。
  就算法院判她无罪,就算叶叔叔奔走那么多天的时间还给她一个清白,那又有什么用?
  在这世上,还是会有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还是有很多人会怀疑她。
  如果那年中考完的暑假,她没有失去父亲就好了。
  如果那个暑假,她没有去辅导班就好了……
  她或许就不会遇见同一个辅导班里的简平韵,也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和她起争执,更不会被简平韵盯上,在长达半月的时间里被她欺负,受她羞辱。
  “我只说一次,我没有杀她,”
  楚沅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迎上钟雪岚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睛,“你爱信不信。”
  她说完,就将钟雪岚按进浴缸里,看着她挣扎,就算钟雪岚用异能将她的手背灼烧出了一道伤口,她也没放手。
  等到钟雪岚坚持不住,楚沅才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
  “不是我做的事,你最好不要算到我的头上,不然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楚沅说完,瞥见那被放在浴缸里侧的香薰蜡烛,她伸手拿起来,直接摔在了浴缸壁上,“砰”的一声,玻璃破碎,蜡烛的火苗湮灭在了水里,碎玻璃一半掉在地板上,一半沉入了水底。
  “在想什么?”冷不丁的,魏昭灵的声音忽然传至她的耳畔。
  楚沅茫然地抬头,对上他的脸时,才回过神。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有点泛红,或许是那杯烈酒熏得她思绪迟缓,又或者是泡面太辣,辣得她的脸颊都有了些薄红。
  魏昭灵初看她的眼睛,不免怔了怔,总觉得这并不像是平日里的她。
  “魏昭灵,”
  她却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手撑住下巴,她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杀人吗?”
  魏昭灵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在好多人心里,我已经是个杀人犯了。”她弯起嘴唇笑起来,可是那双眼睛却雾蒙蒙的。
  她在一个雨夜出门,在路上遇见简平韵。
  那时候最不勇敢的楚沅,终于鼓起勇气反抗简平韵,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打架,可后来她的脚后跟被身后堆放在一起的废弃钢管绊倒,她拽着简平韵一起倒下去时,后脑种种地抵在钢管上的同时,她看见简平韵瞪大了双眼,好像她原本攥在手里的一颗什么东西不小心按进了她的脖颈里。
  她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路口旁边的荒草地里,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越发清醒。
  路灯昏黄的交叉路口,被神秘力量击碎的摄像头,还有穿着黑色斗篷的几抹身影,以及……简平韵的尸体,都被她看在眼里。
  那些人如风一般掠入黑夜里,像是青面獠牙的鬼魂一般来去无影。
  也是那夜,楚沅躺在草地里,看见了打着伞匆匆赶来的聂初文和涂月满,那时的她本能地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任由他们扶着她离开那里。
  后来楚沅才知道,是简平韵偷走了聂初文手里的魇生花种子。
  而失去了缝了迷踪草的锦袋,魇生花的气息就遮掩不住。
  那些人以为魇生花在简平韵的手里,但却不知道,那颗种子阴差阳错地被按进了楚沅的脖颈里。
  魇生花种进入血肉后就会收敛气息,直到开出第三枚花瓣时,才会重新显露声息。
  而从那天之后,她的人生就成了一场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噩梦。
  同一道伤疤不断被人揭开,一如那夜钟雪岚是非不分,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又如简玉清在今天上午咄咄逼人的质问。
  还有学校里那么多双偷偷观察她的眼睛,那么多议论她的声音。
  甚至两年多前,她被警察带走后的几天内,铺天盖地的新闻报纸上总有醒目的内容:“警察父亲因公牺牲,成为烈士,女儿却误入歧途,涉嫌杀人……”
  她拼命想要忘掉的好多事,却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逼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
  “我爸爸是一个特别特别优秀的警察,”
  楚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跟他说这些,明明好多事她都已经习惯了藏在心里。
  此刻她再也吃不下去一口泡面,捧着脸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睛也是飘忽无神的,“他是我的骄傲。”
  “可是魏昭灵,我却是他的污点。”
  在好多人眼里,她就是他那么光耀的,那么伟大的人生里,唯一的污点。
  神思恍惚之际,楚沅却被对面扔过来的一卷书“啪”的一声盖在了脸上。
  她接住掉下去的书,抬头看他时,已经有点恼怒,“你干什么啊?”
  “一杯酒而已,可孤看你醉得不轻。”
  魏昭灵用一双平静清冷的凤眼轻睨她,“外人看的永远都是热闹,而非是真相,你的脑子难道还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他如玉无暇的面庞上神情疏淡,“旁人的眼光,原本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楚沅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脸,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在史书上也并没有留下多少好的名声。
  李绥真说,当年建立夜阑,魏昭灵是在王宫大殿里斩杀了一批臣子,但那些都是盛国旧臣。
  除却两位宁死不受降的盛国忠臣严非疾、朱禹之外,其他殿里剩下的都是为官不清的蛀虫。
  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事的事情都没少干。
  那些愿意受降,身家还算清白的盛国旧臣并不在当日的殿中。
  严非疾、朱禹一定要做盛国国君谢岐的忠臣,而魏昭灵身为新朝夜阑的君王,只能除其后患。
  但夜阑从没有株连九族的连坐之法。
  所以那些死在大殿之内的臣子的后人便有离开夜阑,定居他国的,他们以笔为刃,写了不少抹黑魏昭灵的文章。
  楚沅还记得李绥真看见书上那些留存下来的文章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直喊:“都是扯淡!”
  楚沅想到这些事,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隔着书案探身往前,伸手拍了拍魏昭灵的肩,“还是你比我惨……”
  但她没控制好身体,说完这句话就一下子栽进了他的怀里,一双腿还在桌案上。
  气氛忽然有点怪异。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腿上,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僵硬地转头,正好见他垂眼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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