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再挥手将窗户彻底打开,然后便带着她飞身从窗户一跃而出。
银白的月华里,簇簇春花的影子还很朦胧。
楼下是电视嘈杂的声音,偶尔夹杂几声涂月满和聂初文的笑声,他们从未察觉,有一双人影从二楼的窗户掠过树梢,飞入云霄。
迎面的风几乎吹得楚沅眼眶发酸,她根本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只觉得身体一直是腾空的。
魏昭灵的手里捏着一枚蜂鸟胸针,那是刘瑜从钟雪曦那里拿来的,凭借这上面的气息,他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另一枚蜂鸟胸针的所在。
他们两人落在白色小洋楼二楼的阳台上,楚沅揉了揉像进了辣椒水的眼睛,才看清那玻璃门。
魏昭灵手指微屈,强烈的气流将其推开,他率先走了进去。
夜风吹动深色的窗帘,睡在床上的女人猛地睁开一双空洞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卧室里,她借着阳台外洒进来的微弱光线看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她抓着被子坐起来,本能地往后缩。
可是淡色的流光在她眼前如同一簇火苗一般燃起,映照在她的瞳孔里,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动弹。
她微弱的异能根本没有办法抵抗这种强大的威压。
那火苗骤然浸入她的眉心。
“怎么样?”楚沅看魏昭灵收了手,忙问道。
“有人剥夺了她的异能。”
魏昭灵微微蹙眉,他的目光停留在床上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女人脸上。
“不可能啊,她明明还有异能。”楚沅还记得那天的事,钟雪岚的异能虽然微弱,且使用起来像是承受了不少的痛苦,但她的确是拥有异能的。
“因为她自己夺了回来。”
这也是令魏昭灵颇感意外的一点。
“她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巫术留下的禁制,这种禁制造成了她的能力再回到她的身体里时,产生了排异。”
钟家行巫术的媒介除了那棵轩辕柏,还有一只锁灵环,可刘瑜他们却并没有在钟裕德身上找到它。
锁灵环可以连接其他八户族用以施行巫术的媒介,更能准确判定出剩下的四户人家所在的位置,可偏偏这东西不在钟家。
钟雪岚是钟裕德的大女儿无疑,可她身上也没有锁灵环,不仅如此,她的脑子里还住了一只啃噬记忆的蛊虫。
而一个疯子是自然给不了他们任何答案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此苦心孤诣,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兴致尽扫,魏昭灵面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寡淡,他再没有留下来的兴趣,转身时,便对身旁的楚沅道,“走吧。”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魏昭灵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楚沅跟在后面,漫不经心地一步步去踩他的影子,猝不及防见他回头,她便扬起笑脸,也不心虚。
魏昭灵拢眉,大约是在打量她的脸。
明明昨夜她在那烟熏火燎间已经红了眼睛,可此刻她在他的身后,又笑得这样没心没肺。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
似乎所有的难过、愤怒于她而言都只是一时的,她转过脸,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
魏昭灵静默地转身,漫无目的似的往前走。
“魏昭灵!”
树叶被风吹出簌簌的声音,楚沅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她快步跑到他身边去,“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我们去玩儿吧!”
她是一脸兴奋的表情,用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他,抓住他的衣袖,“我带你看看什么叫做不夜城!”
第36章 尺素寄相思(捉虫) 她待王真是一片真……
春城最热闹的时候不是白天, 反而是晚上。
老城区的盛春街延续了几十年的烟火气,天刚擦黑就有摊位从头摆到尾,露天席地地摆着些桌子和简易马扎, 冷食热炒, 烧烤麻辣烫应有尽有。
来来往往的人潮将着街道挤得更显狭窄,街头还有弄了个音响, 架着麦克风唱歌弹吉他的歌手。
魏昭灵仍然不适应这种嘈杂的热闹,就好像在望仙镇上的那一天一样, 可偏偏, 总有这样一个人要拽着他的衣袖, 走进这样的烟火喧嚣里。
她应该是最喜欢这样的地方, 除了在望仙镇上时,她因为下巴脱臼而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街上的那些小吃, 后来在榕城的夜市上,她就像今夜这样从头吃到尾。
魏昭灵静默地看她蹲在用充气水池边,小心翼翼地用小网兜去舀水里游来游去的金鱼。
她试了好几次, 才终于舀起来一只小金鱼,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惊喜, 偏头望他, “魏昭灵, 你看我……”
话还没说完, 她就被晃动的鱼尾溅了一脸的水珠, “扑通”一声响起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 发现自己舀起来的金鱼已经自己跳回水里了。
她擦了把脸,干脆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也来玩一下啊。”
魏昭灵垂眼看见她正仰面望他, 她前额的刘海都已经被水珠浸湿了些,她像是丝毫觉察不到他的不耐,捏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快点啊魏昭灵,就是这只!”她还认得出从她的网兜上逃走的那只颜色金红的小金鱼。
像个小孩子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
魏昭灵觉得好笑,到底还是蹲下身去,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网兜,可当他平静地盯着那水波里的一只只金鱼时,她却忽然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触感令魏昭灵脊背稍僵,他一时怔忡,便任由她牵引着他拿着网兜的那只手往右边移动了些,“你别认错了啊,它在这儿呢!”
她毫无所觉,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只“漏网之鱼”。
魏昭灵垂眼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顺势将网兜下移,沉入水波里,转眼就带起了那只金鱼。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迅速。
楚沅看到他网兜上的金鱼还愣了一下,然后她诚心实意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提着金鱼袋离开盛春街,楚沅又在附近的电玩城里玩了一通,魏昭灵就提着金鱼坐在那儿冷冷淡淡地看她。
她什么都玩,什么都尝试,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他,看他还在那儿,就朝他招招手笑得灿烂,转头又去玩别的。
也许是这夜的风有点冷,魏昭灵又忽然开始咳嗽,楚沅停下来,看见他的脸色好像又苍白了几分,她想起自己拉着他在盛春街玩了那么久,也吹了不少冷风,她不禁有些赧然,“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紧接着,她又把手里的金鱼袋递给他,“这个是你抓到的,你就带回去吧,地宫里除了李叔那只小黄狗,也没什么小动物了。”
她朝他笑,“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谢谢你愿意和我来。”
这两年她没什么朋友,没什么人和她来往,也当然不会有人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和她一起来这里玩,以至于春城好多的地方在她的记忆里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可她今晚真的很开心,就算他好像什么也没做,甚至不肯吃她递过来的东西,不肯陪她玩,但他坐在那儿,她回头看见了,也还是觉得很开心。
所以她总回头看他。
此刻魏昭灵静默无声地打量眼前的她,明明她常是会笑的,有时真心,有时假意,或有敷衍,或是嘲讽,可今夜,她却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
他险些忘了,即便她已经见过那么多的风雨,身上也承担了比常人还要沉重的东西,但她也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她如此乐观的心态,也替她保留了一份简单的天真。
“走吧。”
他淡色的唇轻启,只简短一句,随后便绕过她,率先往前走去。
在无人的旧巷里,淡金色的光幕凭空显现,楚沅看着他迈开双腿将要走进去,她忽然喊他,“魏昭灵。”
他闻声回头,正见她朝他招手,“晚安!”
又是那样一张笑脸,他眼睫微动,清冷的眼眸里也许沾染了这昏暗长巷里几寸灯火的光,泛起些细微的波澜。
他侧过脸,垂下眼睫,走入了光幕里。
彼时李绥真已守在金殿中许久,或是听见殿中垂挂的铜镜碎片摇晃碰撞出的声音,他一抬首,便见魏昭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殿中。
他摘下帽子,乌黑如缎的长发已经有些凌乱,他抬首在铜镜的碎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今夜他好像做了很多没有什么意义的事,也包括他提在手中的这只金鱼。
他眉宇微蹙,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恍惑。
“王,您这是……”李绥真上前行了礼,又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金鱼,便小心地开口。
魏昭灵仿佛才回过神一般,他伸手将那金鱼交给李绥真,语气平淡,“去将它安置了。”
李绥真接过来,他眼珠转了转便福至心灵,“是楚姑娘送的吧?这鱼传尺素……她待王还真是一片真心啊!”
鱼传尺素?
魏昭灵有一瞬怔忡。
“王请安心,臣这便将其好好安置!”
说罢,他便转身告退。
偌大的金殿寂静下来,魏昭灵回过神来,那张面容上添了些倦怠,他掀了帘子走进内殿里,脱下外套,又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一颗一颗地去解衬衣的扣子。
衣襟渐开时便露出他精致白皙的锁骨,魏昭灵轻声咳嗽着将衬衣脱下来,乌浓的长发半遮住了他后背线条流畅的脊骨。
他的腰身清瘦却柔韧,腹部肌肉的线条轮廓分明,那样脆弱苍白的肌肤在一刹被颜色暗红的锦缎衣袍遮掩大半。
他再掀帘走出内殿,去了设在偏殿的浴房。
浴桶里的热烟缭绕蔓延,他端坐其间,长发大半都已经被水打湿,侧脸还沾染了些水珠。
或是忽然想起李绥真的那句“鱼传尺素”,魏昭灵慢慢睁开一双清冷的凤眼。
难道她真的是故意为之?
——
榕城皇宫勉政殿内。
“陛下,当夜不但是钟裕德被杀,明义村里的人几乎也都死绝了,从山上逃出来的那些女人里有几个闹得很凶,现在媒体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舆论已经进一步发酵。”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双排扣西装制服的闫文清禀报道。
长长的乌木漆金书案后,立着一个年轻男人,他手里握着一支毛笔,随意地落笔便是潇洒落拓的几笔。
他的长相看似温文秀致,骨相每一分都生得恰到好处,天生一双温润笑眼,周身都像是浸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书卷气。
彼时他握着笔的动作未停,墨色一笔又一笔在雪白的宣纸铺开,“钟家行事向来不知收敛,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那老家伙自己嫌命长。”
“好好安顿那些女人小孩,尽可能给予多的安抚,”
话到此处,他笔尖稍顿,抬眼看向闫文清,“朕记得,钟裕德还有一个女儿?”
“是,那钟氏女名为钟雪曦,是韩松大儿子韩振的妻子。”闫文清恭敬道。
郑玄离应了一声,“那便提她上来做钟家的家主吧。”
“八户族如今只剩四户,”他随手将毛笔扔进笔洗里,看着那墨色在水里渲染散开,“文清,这个人是想将八户族赶尽杀绝啊。”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这么想要置八户族于死地?”他坐下来,又端了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陛下,臣觉得,很有可能是当初与八户族一同守陵的那些夜阑守陵人的后人。”闫文清推了推眼镜,说道。
当初守仙泽山夜阑王陵的,并不是宣国派遣的八户族,而是被魏昭灵初登王位时便脱了奴籍的十二个人。
后来宣国皇室先祖派人上山斩杀他们,有九个人都死在了宣国士兵的刀下,却仍有三个人从此逃脱,下落不明。
如果他们三个人当时还活着,也很有可能延续了各自的血脉。
只是这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闫文清也并不敢确定,他们究竟是否还记得这段累世的仇怨。
但如果不是他们的后人,那么整个宣国,又有谁真的敢对八户族动手?
“还有一种可能,”
郑玄离听罢,眉眼间仍带着浅淡的笑意,“也许死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夜阑王魏昭灵,真的复活了。”
闫文清闻声抬头,看向书案后那位年轻的皇帝,他稍怔了怔,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陛下,恕臣直言,这死而复生之事,原本就缥缈未知,何况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位夜阑王……他真有复生的可能吗?”
“你不信啊?”
郑玄离的语气轻飘飘的,他说话的语速也一直都是这样轻缓从容,“朕也不信。”
“可我郑氏先祖用八户族守仙泽山守了这千年光景,这早已成了刻在郑家祖训上的规矩,朕又怎么能坏了这规矩?”
“传闻不是说,魇生花可使仙泽山王陵里埋葬的所有生灵一夜复生吗?那朕一定要看一看这魇生花,到底有没有那样的威力。”
“可陛下,我们又该怎么去找这魇生花?”
在闫文清看来,这传闻中的魇生花就同夜阑王死将复生的谕示一般,神秘缥缈。
郑玄离微微一笑,他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摆在书案上,“也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那洒金的宣纸上赫然只有两个字
——“楚沅”。
第37章 陌生的影子 孤也没说过,你就要忍下这……
食堂里人声嘈杂, 几乎每一张桌子前都坐着不少人,大家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只有楚沅这儿清净许多, 除了她以外, 也就再没有别人。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一边吃饭, 还一边在想数学卷子上最后那道错题,学校食堂的红烧肉味道很好, 吃着也并不腻味。
她刚低头扒了一口米饭, 就看见对面放下来两个餐盘。
楚沅抬头, 正好对上简玉清的笑脸。
“楚沅, 我们可以坐这儿吧?”他虽然是在询问,但实际他的屁股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