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聂九罗指了指照明棒:“用这个,有亮,不怕把白瞳鬼再招来?”
  邢深:“一时半会的,关系不大。我看到它们走了,待会我去高处,那里方便放哨。”
  看到?
  聂九罗先是不解,下一秒反应过来:邢深的眼睛,是能“看到”的,不借助灯光,他反而能看得更多更远。
  邢深看向林喜柔那头:“那几个是……”
  聂九罗压低声音:“林喜柔一伙,她们也遇到白瞳鬼了,蒋叔他们被冲散了。蚂蚱呢?我想用蚂蚱拖住她,顺便想办法把她拿下,她要是跑了,后头再找就不容易了,还会继续给我们制造麻烦。”
  邢深点了点头,向后打了个唿哨。
  蚂蚱过来了,依然穿着小孩儿的衣服,估计是刚遭遇白瞳鬼时跑得急,脚上掉了只鞋。
  它跟以前一样怕聂九罗,走到近前时瑟缩了一下,才哆嗦着站定。
  聂九罗招呼不远处的林喜柔:“站那么远,不过来看看吗?”
  林喜柔笑起来:“过来看,不就中你的计了吗?你是放个饵,想把我给钓住吧。”
  还挺聪明的,聂九罗脸上带笑,暗自心焦,又低声问邢深:“如果蚂蚱过去呢,它能听你的命令、攻击林喜柔吗?”
  邢深沉吟了一下:“过去……可以过去,攻击就难了,蚂蚱对地枭还是挺畏惧的。”
  那种出自本能的、对强有力同类的畏惧,上次它就没敢攻击熊黑。
  他弯下腰,抚了抚蚂蚱的后颈,嘴里低声喃喃了些什么。
  蚂蚱犹豫了会,继续往前走,半走半爬,场子内外,对峙双方,所有人都没动,只它在动,身板瘦小,形体扭曲,在浅幽碧色的灯光映照下,显得卑微又可笑。
  聂九罗看着看着,蓦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觉得自己也挺可怕的,居然想出用儿子设计母亲这样的法子,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收拾林喜柔,何必用这种呢?
  良心上跨不过去。
  蚂蚱在林喜柔身前一段距离处停了下来,抬着头,似乎在打量林喜柔。
  邢深说了句:“挺难的。”
  聂九罗没反应过来:“什么挺难?”
  “只有林喜柔在看蚂蚱,她身边的其它人都在防备,我们的人没法绕过去,想布置偷袭挺难的,估计拿不下她。”
  聂九罗嗯了一声,蓦地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它们会不会……母子相认,然后蚂蚱跟着她跑了?”
  邢深一愣:“这个……不会吧,蚂蚱跟了我们很多年了。”
  跟了很多年又怎么样呢,也许血缘天性可以大过一切。
  聂九罗咬了咬嘴唇,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蚂蚱浑身哆嗦了一下,像是小动物临战前全身奓毛,后背高高拱起,即便是看背影,都能看出它充满了攻击性,它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几次跃跃欲试——明显是意图攻击的那种。
  林喜柔倒没什么反应,一直盯着蚂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这就怪了,连邢深都觉得纳闷:“蚂蚱这是……怎么了?”
  话未说完,蚂蚱直冲而起。
  它居然真的攻击了。
  可惜了,它的这种攻击,在林喜柔这些人面前,太过小儿科,边上的熊黑疾上前一步,只一脚,就把蚂蚱踹得飞了出去,落地时还骨碌碌连打了几个滚。
  这走向,聂九罗完全懵了,脱口问了句:“它……不是你儿子?”
  短暂的静默过后,林喜柔哈哈笑起来,笑得有点瘆人,仔细咂摸,这笑声里欢愉少,凄凉多。
  她说:“是我儿子没错,看来是认出我来了。真是母子连心啊,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认出我。”
  说到末了,笑意陡收,语意里不无讥讽:“你们这群傻子,从特么两千多年前一直傻到现在,你们真以为,蚂蚱是被缠头军抢走的,我是一个苦苦找儿子的母亲吗?你们真以为,你们是在猎枭吗?从一开始,从最最初,就是我们,在猎取你们哪。”
 
 
第127章 ①②
  这话一出,在场多数人都惊到了,有几个已经忍不住脱口喝问:“什么意思?”
  然而林喜柔这性格,能让人踏实如愿才是见了鬼了,几乎就在这头的人发问的同时,她已经招呼同伴身子急转,向着黑暗中猱身窜奔。
  炎拓徒劳地追了两步就告放弃,那起落的速度,他自问绝对撵不上。
  回头看时,众人还是一脸茫然,大头嘴里骂骂咧咧:“这娘么,什么意思啊?”
  ***
  邢深吩咐就地休整,自己则爬上高垛,四面观望,半为警戒,半为尝试能否找到余蓉那队。
  有邢深在高处放哨,大家都比较安心,三两凑在一起,有担忧走散的同伴的,有害怕白瞳鬼会再来的,也有窃窃私语、探讨林喜柔那番话是否有深意的。
  蚂蚱也回来了,它窜上高垛、直奔邢深,趴在他脚边不动,跟求安慰似的。
  聂九罗过来找炎拓,人俑丛中“分开”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很多事对炎拓都是打击,她该安慰他的,然而一直没顾得上。
  炎拓正倚靠土堆坐着,以肘支膝,两手合起,撑住低垂的头,身边时有人走动,他都没注意到聂九罗过来。
  聂九罗看了他一会,在打扰和让他自己安静之间挣扎了几秒,终于下了决心。
  她蹲下身子,说:“哎。”
  炎拓如梦方醒,抬头看她。
  聂九罗笑:“想什么呢,想林喜柔说的那话吗?”
  炎拓摇了摇头:“在想我妈。”
  林喜柔逃离时抛出的那番话固然震撼,但危机和对峙解除之后,第一时间跃进他脑海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林喜柔在工地的楼上叫她,她便满怀欣喜地抬头。
  然后看到水泥板从天砸落。
  他没法不去想,睁眼是这场景,闭眼也是,隔了二十多年,依然悲怆满满。
  聂九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理当难受的事,何必硬劝人“别难过了”呢。
  她在他面前蹲了会,忽然冒出一句:“你要不要摸我的手?”
  炎拓:“哈?”
  聂九罗献宝一样,在他面前甩了甩右手:“我刚狠狠抽了她的脸,就这只手。”
  炎拓这才反应过来:“我就说打斗的时候,怎么还听到‘啪’的一声响,是你在抽她?”
  聂九罗:“嗯呐。”
  她觉得自己的手战绩辉煌:“我估计她脸都被扇肿了,你要不要摸摸,还热乎着呢,四舍五入,就等于你打过她了。”
  这什么逻辑?
  炎拓周身的低气压瞬间就破了,甚至差点笑出来。
  他又跟她确认了一次:“真抽到她了?”
  聂九罗斜了他一眼:“还要人说几次?”
  炎拓握住她的手:“我还没抽到她,你先抽了,有个厉害老婆真好。”
  聂九罗奇道:“老婆?你想什么呢?差远了好么,你现在,也就是个试用期的男朋友。”
  说着就要缩手,炎拓用力握住,又把她的手拉回来:“你们学艺术的这么讲究,还搞试用期?怎么转正,能不能透露一下?”
  聂九罗没说话,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炎拓的手干燥而又温暖,指节有力,稳稳包着她的。
  她忽然觉得,炎拓挺好的,真挺好的。
  炎拓也没说话,他先前心里挺难受的,和她说了会话,郁结散了很多,很想抱抱她,但周遭人太多了。
  就这么握着手,温软贴心,挺好的。
  顿了会,他说:“林喜柔最后说的那番话,你是怎么想的?”
  聂九罗还没来得及回答,高处传来邢深的声音:“大头,你上来替我一下。”
  ***
  邢深下了高垛,有几个人上去想和他说话,他一概摆手,直奔炎拓和聂九罗这头。
  炎拓见他过来,撑地站起身子。
  到了跟前,邢深问得直接:“炎拓,你和林喜柔相处过,你觉得,她最后那话,会是在撒谎吗?”
  炎拓想了想:“是不是我不确定,但我觉得,她没必要撒谎。”
  邢深沉默了一会,说:“我也觉得。”
  又说:“刚刚在上头的时候,我一直想着她那些话。大家一直觉得,是瘸爹抓走了蚂蚱,但是其实,当时的那幅场景,可以有另一种解读,是林喜柔在捕猎瘸爹。”
  “瘸爹是巴山猎,巴山猎讲究通力合作,瘸爹一个人,是不大可能去追捕成年地枭的,危险性太大。除非他看到的,是只小的、弱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搞定的,也就是俗称的诱饵。”
  聂九罗忍不住看向依然趴在高垛上的蚂蚱:“蚂蚱是诱饵,林喜柔是猎手,二对一,有优势。只不过,后来蒋叔他们赶到,双方优势对调,林喜柔的捕猎失败了,她就放弃了蚂蚱?”
  炎拓嗯了一声:“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直以来,林喜柔对蚂蚱的感情那么奇怪了。是她亲儿子没错,她也在找,也想换,但并不特别迫切,因为她心里对蚂蚱始终带了点歉疚,也清楚知道,蚂蚱可能会对她离心。”
  聂九罗接口:“一个已经放弃过的儿子,能回来挺好,回不来,她也认了。而且,以林喜柔这种事事都往别人身上怪的性子,多半会觉得,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就好比……
  ——炎拓父母的遭遇,要怪他们自己啊,老实听话不就没事了吗?偏要自己找死。
  ——蚂蚱为什么会丢?还不是缠头军造的孽吗?
  邢深感慨:“难怪蚂蚱忽然就攻击她了,别看它是只畜生,不能讲话,有些仇还是记得的。”
  说到这儿,又有些疑惑:“可是,她说从最最初,就是她们在猎取我们,这是什么意思?缠头军的过去,难道都要推翻吗?”
  炎拓沉吟了会:“推翻倒不用推翻,就我这个旁观者来看,缠头军的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你们对地枭的解读太肤浅了。”
  邢深一颗心猛跳,事关自身,很难冷静思考,这种时候,旁观者的意见会更加中肯:“这话怎么说?”
  炎拓说:“阿罗给我讲过缠头军的历史,我是当故事来听的,这个故事里,缠头军一方的内容非常丰富,又是秦始皇,又是刀、鞭、狗三家,又是传承,又是秘密。可是涉及到地枭的部分就特别简单,你们只说,这是种畜生,有两个特性,‘就宝’和长生。”
  “地枭在你们眼里,跟长白山的人参,或者夺宝故事里要夺的宝贝一样,都是道具,杵在那儿,配合你们的戏。”
  “可是,我在林喜柔身边,探听到它们自称‘夸父后人,逐日一脉’,还说自己本来就是人。林喜柔的智计和手段你们也都看到了,它们不可能是道具,也许……也不是配角。”
  聂九罗心中一动:“你想说……它们是主角?”
  炎拓答非所问:“现在,我想问一个问题,秦始皇为什么要派缠头军去找地枭?”
  邢深答得迟疑:“因为想……寻求长生之法?”
  “那地枭能长生,秦始皇是怎么知道的?”
  邢深:“因为九鼎啊,秦国得到了九鼎,梁州鼎上记载有地枭,枭起青壤。”
  炎拓追问:“梁州鼎上为什么有这记载?”
  邢深简直要被他问糊涂了:“那不是大禹各地循行,考察民情,记录上去的吗?”
  炎拓笑了笑:“问题就在这了,大禹考察民情,加以记录,但是,地枭可以就宝和长生的说法,最早是从谁嘴里传出来,以至于一传再传、传到了大禹耳朵里的呢?”
  邢深没理解:“那肯定是最早和地枭接触的那些人啊。”
  聂九罗叹了口气,提醒他:“还可能是地枭自己传的。”
  邢深莫名其妙:“地枭……自己传的?它们为什么要传这话?”
  炎拓说:“这样一推,林喜柔说的话是不是就容易理解了?她说,从最开始,就是枭在猎‘人’。”
  卧槽!
  邢深顷刻间如被打通任督二脉,一下子全想通了。
  ——你们这群傻子,从特么两千多年前傻到现在。
  ——从最最初,就是我们,在猎取你们哪。
  他喃喃出声:“地枭用‘就宝’和‘长生’为诱饵,来猎取我们?”
  聂九罗有点唏嘘:“这两条,搁着古代……别说古代了,就是在现代,有谁能不中套啊。不是有首歌里唱吗,‘世人慌慌张张,只图碎银几两’,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当然就想长生了。”
  炎拓蹲下身子,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划了条横线:“我们假设,这就是黑白涧,人在上头,所谓的夸父后人在下头,理论上,人不能下去,它们也不能上来。”
  他在横线上写了个“人”字,下方写了“夸父”两个字。
  聂九罗和邢深也蹲下身子。
  聂九罗指了指“夸父”那两个字:“但是它们想上来,夸父逐日嘛,还自称‘逐日一脉’,感觉对太阳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
  炎拓点头:“可是想上来,得先过黑白涧,‘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就变成怪物了,再接着向上,到了太阳底下,又会形貌扭曲、加速衰亡。”
  邢深也明白了:“得用一个稳妥的方式,既保持人的形貌,又可以活得长久。他们转化成人,需要血囊,又得在地下进行,所以……得猎‘人’,吸引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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