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熊黑没答,只是骂了句“艹”,又指向边门:“走,先下去吧,外头怪冷的。”
  ***
  地下一层照旧是堆得乱七八糟,和林伶误入时不同,一二层之间除了楼梯之外,多了扇厚达九公分的铸铝防爆门。
  熊黑输入密码,带炎拓进来。
  下头还跟上次来时差不多,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走道里能看见工作人员,穿蓝色的工作服,来去匆匆。
  熊黑领炎拓先往狗牙待的培植室走,才刚走近,就听到尖叫和惊呼声,再然后,有个年轻女人从门内跌摔出来。
  说是跌摔,其实跟被撞飞差不多,且方向正朝着炎拓。
  炎拓不明所以,但条件反射,紧走两步接住了人,没想到这人被撞的力道太大,他脚下没收住,蹬蹬连退三步,背倚着墙才定住身子。
  又有个人从门内冲了出来,声音愤怒得几乎变了调:“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人没穿衣服,但满头满脸的泥浆,像是刚从泥潭子里爬出来的。
  炎拓脑子里轰了一声:狗牙!狗牙居然醒了!
  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从狗牙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这人在泥浆里泡得也够久了。
  熊黑也是又惊又怒,骂了句:“龟孙子,特么醒得倒快!”
  边说边冲了过去,抬脚就要踹,没想到狗牙一见是他,如见亲人,一把抱住他踹过来的脚,就势跪到了地上,简直是声泪俱下了:“熊哥,熊哥,你说句话啊,我不想死啊。”
  这特么唱得哪一出?
  炎拓糊涂了,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粉香浮上鼻端,怀里传来一把娇柔的声音:“谢谢你啊。”
  他刚接了个人,自己都忘了。
  炎拓低头去看。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长得很有味道,一头乌发结成脏辫,部分脏辫拿锃亮的双股发钗盘在了脑后,两边各留数缕,耳骨上打了两颗很小的钻钉,有秀挺的鼻子,细长的媚眼,下眼睑处还点着亮粉,说话的时候,眼波流动,映衬着亮粉的炫光,更加显得那双眼睛勾人心魄。
  炎拓心头一凉。
  这人他知道,EXCEL表格上的地枭009号,冯蜜。
  他退后一步,回了句:“不客气。”
  冯蜜本来是倚靠在他怀里,他这猝然一退,她险些没站住,好在身子晃了两下之后,又定住了。
  房间里又冲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林喜柔,另一个也是表格上有名姓的,杨正。
  林喜柔脸色铁青,冲熊黑吼了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
  话到一半咽了回去,这是看到炎拓了。
  熊黑一把拎起狗牙,反剪了胳膊往屋里拖,狗牙拼命挣扎踢腾,忽然看见炎拓,不管不顾,嘶声大叫:“炎拓,你帮我说两句好话啊,我不想死啊。”
  很快,他就被熊黑和杨正合力拖进了房中,地下的房间隔音都好,门一关,嘶吼声就淡得像背景音了。
  炎拓站着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心慢慢冒汗,指尖都有些发痉。
  自己的手机壳里,还藏着一根针呢。
  三个一直蛰伏着的地枭,农场,死刑,狗牙又口口声声“不想死”,难道说,死刑是针对狗牙的?
  林喜柔会追问狗牙当初受伤的事吗?
  又或者,林姨对自己并无疑心,眼下“死刑”事大,不会再去翻旧事?
  ……
  林喜柔显然也觉得刚才那一幕不好解释,尴尬地笑了笑:“小拓,你怎么来了?”
  炎拓说:“我来找蒋百川。林姨,狗牙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好解决,要闹到死这么严重啊?”
  一时半会的,林喜柔也想不出借口来搪塞,她走近炎拓,柔声说了句:“小拓啊,你先去休息室等着,晚点安排你见姓蒋的,去吧。”
  炎拓点了点头:“好。”
  转身时,正迎上冯蜜的目光,大胆而又灼灼热烈,正肆无忌惮地看他。
  炎拓只当没看见。
  候着炎拓走远,林喜柔叫冯蜜:“还不进来。”
  冯蜜嘻嘻一笑,走近林喜柔,娇憨地一把抱住她,凑向她耳边道:“林姨,你干儿子啊?他好香啊。”
  边说边伸出舌头,在嘴唇内里浅浅舔了一圈。
  林喜柔冷冷瞥了她一眼:“怎么,想陪狗牙一起死呢?”
  冯蜜咯咯一笑:“那我不敢,我哪有那么蠢。”
  “那是发情了?”
  冯蜜面上飞红,又去蹭林喜柔:“林姨……”
  林喜柔说:“有那精力,多去跟韩贯聊聊,你俩比较配。”
  冯蜜大为扫兴,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抱住林喜柔的手,也收起了刚刚的黏糊劲儿。
  林喜柔说了句:“还不进来。”
  ***
  林喜柔先跨进门去,冯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后面,随手带上了门。
  就在房门行将掩上的时候,炎拓从另一侧的拐角处大步过来,行至一半时蹲下身子,像是在系鞋带,同时将手里的东西向着门扇的方向轻弹过去。
  是他从聂九罗给他加装的手机壳上,掰下的侧边一小截,几乎没什么重量,贴地无声,但因为略有厚度,到门边时,微卡了一下。
  这一卡,使得门看似关上、却又没能最终关严,炎拓后退了几步,做好门内万一有人察觉就即刻撤的准备,然而幸运的是,门就那么微卡着了。
  炎拓屏住呼吸,慢慢走近门边,但并不鬼鬼祟祟地贴在门上,而是倚墙而立,很悠闲的等待姿态。
  他不得不冒这个险:万一狗牙说出了什么,他和聂九罗也就双双暴露了,所以,他得抢时间,几秒也是好的,一旦听到有不对,即刻逃离。
  刚佯作离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虽然狗牙这头吼出了很大的动静,但那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作人员并没有过来查看,这些人可能得过什么吩咐,不大靠近这里。
  这个区域,当然,不止这区域,整个地下二层,都设置有摄像头,但是,监控的目的,是为察觉异常的,所以他赌一把,只要他表现得自然、合理,即便影像正呈现在摄像头上,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门缝里,渐渐飘出了声音。
  ***
  狗牙被拖进屋之后,犹自死死抱住熊黑的腿:“熊哥,熊哥你说句话啊,你说句话吧熊哥。”
  又央求杨正:“杨哥,大家自己人,杨哥!”
  杨正微敛着脸,表情木讷,仿佛面对着的不是涕泪横流的狗牙,而是他平日里伺弄到早已厌烦、随时都想揪头掐叶的花花草草。
  熊黑早为狗牙说过无数好话了,也犯不上这时候再去碰钉子,他冲狗牙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求我没用。
  狗牙看懂了,手脚并用,爬向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林喜柔:“林姨,林姨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吧。”
  林喜柔垂下眼皮,皮笑肉不笑:“还要给你什么机会?做人的机会我都给过你了,你不要啊。”
  狗牙直起身子,左右手开弓,一下一下扇自己的脸:“是我一时没忍住,林姨,你看在,咱们都是逐日一脉的份上。这世上,人那么多,可……我们少啊。”
 
 
第64章 ③
  林喜柔说:“兴坝子乡的那个女人,是你吃的吧?”
  狗牙浑身一震,噤若寒蝉。
  “我后来问过小拓了,你没有跟他讲真话,非但没讲,你还故意瞒他。他跟我说,你瞎了只眼,是因为带走孙周的时候被一个女的看到、还画了下来,他骂你做事不小心,你心里不舒服,半夜想爬窗找人麻烦,结果被铁丝给扎了眼,是吗?”
  狗牙声音发颤:“是,是啊……”
  林喜柔厉声喝了句:“你还撒谎!杂食之后就如同吸毒上了瘾,会一直渴望新鲜的血肉,你不是找人麻烦,你就是去吃人的!”
  她弯下腰,与狗牙四目对视:“就你,也配跟我提一脉。夸父后人,逐日一脉,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生生赔进去了,为的是什么?为的可不是你这样的废物!”
  “你浪费了我给你选的血囊,浪费了我在你身上花的这么多精力,我们是少,还没能壮大,你明知道少,还不守规矩,差点把其它人都拖进危险之中、葬送后来者的机会。”
  “熊黑还为你求情,说现在是用人之际……”
  被点了名的熊黑咽了口唾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没错,我是要用人,但不用废物,任何时候,废物都不值得用。今晚十二点,我送你上路,你不配再见到太阳。”
  狗牙周身巨震,心里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再抬眼时,面孔扭曲,目露凶光,一条鲜红肉舌已从嘴里探了出来。
  林喜柔不慌不忙,倚向靠背:“看看,还让我留他,这么个狗急跳墙的东西!”
  熊黑暗骂狗牙自寻死路,正要出手制住他,冯蜜突然扬手拔下头上发钗,向着狗牙的肉舌狠狠扎落。
  冯蜜和杨正两个,一直站在林喜柔身侧,全程都没说什么话,狗牙只当他们是摆设,也没想着提防,浑没想到这看似娇俏的小姑娘会悍然出手。
  冯蜜这一插,可不是扎进舌头就完了的,她就势单膝跪地,一扎到地——培植室的地面,大部分留有土壤,钗头直直插入土中,舌头被牵,狗牙的脑袋不得不一路跟下来,下巴猛砸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突然给林喜柔磕了个响头,紧接着,没命地痛呼起来,但是因为舌头被扯钉在外,声音一直含混在嘴里,凄厉之至又含混不清。
  熊黑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吼冯蜜道:“你特么干什么!”
  冯蜜咯咯笑起来:“他死都要死了,我给他点颜色看看啊,怎么,他刚都那样了,你还护着他啊?”
  说着哼了一声,拔出发钗,在破洞的牛仔裤上擦擦干净,又不紧不慢绾起头发。
  发钗一拔,狗牙立刻痛得原地翻滚,舌头不断抽搐着,嘴里很快溢出血沫来。
  林喜柔皱了下眉头。
  杨正那副耷眉吊眼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怎么说也是你同族,至于这么作践么,明知道口器重要。”
  冯蜜听着刺耳:“真是稀奇了,对个废物这么护着,枪口反都朝着我了——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林姨说什么,我样样照办,对吧林姨?”
  说到最后,语意中又透出娇纵来。
  林喜柔淡淡说了句:“我还想问他话呢,你倒好,这让他还怎么说话。”
  冯蜜瞪大眼睛:“林姨,他都对你亮舌头了,你能忍?舌头一亮,不是他死就是你死,这谁要对我亮,我非给他生拔出来、剁碎了喂狗——还问什么话,听他讲屁话吗?”
  话糙理不糙,连舌头都亮了,那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林喜柔欠身站起,吩咐熊黑:“收拾一下吧,晚上十二点好办事,到时候,能到的都到场。”
  说着径直出来,到门口时,一揿把手,手感不对,门轻轻松松就开了。
  林喜柔回头问了句:“刚谁最后关的门?”
  冯蜜应声而出:“我啊,有问题吗?”
  林喜柔指门舌:“做事这么不小心,都没锁上。”
  是吗?冯蜜探头看了一眼:“林姨,是你这门用久了、不灵敏了吧。”
  ***
  炎拓在听到林喜柔那句“收拾一下吧”的时候,就立刻拿鞋尖拨飞了那截塑料壳,然后大步循向过去,中途弯腰捡起、收进袋中。
  他并没有回休息室,匆匆往回赶太过显眼——他优哉游哉,开始了散步闲走,这样,林喜柔中途就会遇到他,他也可以解释是嫌待在休息室里闷、出来活动筋骨。
  地下二层的布局较为复杂,岔道也多,行将拐过一个岔口时,忽然有低哑而含糊的阴笑声飘过来。
  炎拓心头一凛,猝然止步。
  阴笑声过后,就是压抑着的、苍老的咳嗽声。
  炎拓定了定神,小心地探出头去。
  他看到,有个花白头发、身子瘦小的女人,正一手撑在墙上,另一手拿着手帕、掩口不住咳嗽,咳得力道太猛,整个身体哆嗦得像冬日枯树枝头上仅剩的一片叶子,分分钟都能掉落。
  炎拓隐约猜到这女人是谁了。
  来农场的三个地枭之一、年纪最大的那一位,李月英,004号,就排在熊黑的后面。
  真是奇了怪了,截止目前,炎拓见到的所有地枭,即便不是孔武有力,也是精气神满满,唯有这位,别说跟枭比了,跟人比都算孱弱的。
  李月英咳了一阵,喘过气来,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喃喃了句:“凭什么……”
  语气又阴又狠,还带点沙哑,听得人不寒而栗。
  说完了,扶着墙,一步一挪地,向着旁侧的方向走了。
  炎拓这才发现,李月英刚倚靠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扇门。
  这扇门他不陌生,他第一次潜入地下二层时,就是在这扇门后头,见到了误入的林伶,当时,这周围还没建好,门也只是普通的木板门,而今一切都改了,这一处的门禁,比其他各处都更要森严,而他在那之后,也再也没能得进。
  门内,还跟当年一样,有着迷你塑料大棚以及诡异的、看似从土壤里长出来的……人吗?
  正思忖间,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炎拓这一惊非同小可,脊背都僵冷了,顿了顿,才回过头来,触目所及,暗自松了口气。
  是冯蜜,而且有且只有冯蜜。
  冯蜜目光流转:“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是不是反应迟钝啊?被人拍了,不该立刻回头吗?”
  炎拓说:“你认识我啊?”
  “听林姨说过啊,”说着,冯蜜也探过身来,“看什么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炎拓总觉得,冯蜜看到那扇门时,表情有些许微妙。
  他漫不经心:“刚有个老太太,没见过,咳嗽得很厉害的样子,走过去了,是你一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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