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也许……可以让他带话,因为他如果跟林喜柔那些人是一伙的,聂九罗早出事了。
  ——自己被抓时,完全一头雾水,相信邢深他们也稀里糊涂。如今他被刑讯过几次了,有了大致的推测,得让剩下的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蒋百川嗫嚅着抬起了头。
  ***
  当晚,炎拓在农场留宿,一是因为实在没必要当天就往回赶,二是狗牙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舌头受伤,只是不便说话,而不是不能说话——风险还没过去,今晚十二点,才是真正的坎。
  农场专门有栋两层小楼用于留客,因为林喜柔常来住的关系,设施设备比起酒店也不遑多让——一楼是餐厅、阅览室、健身房和酒水室,二楼的房间全部用于住宿。
  炎拓注意到,一开始,只有李月英因为身体不好在房间里歇息,其它人都在外头忙,但九点钟过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因为隔着墙都能听到管道运行的水声。
  他待在屋里,把电视音量调大,试图让人觉得,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平常的晚上。
  十点半的时候,他打了两个电话。
  一个给林伶,确认杂物房一切正常。
  一个给刘长喜,问聂九罗的情况,刘长喜说,自己还在店里忙,回去了会给他发消息。
  那应该就是没事,毕竟有事的话,那位月子阿姨会及时跟刘长喜通气的。
  电话过后,炎拓把手机调成静音,熄灯就寝。
  上床是真上床,睡觉是假的,他穿戴齐整,睁着眼,手指在身侧轻点,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十一点一刻左右,外头有开关门的动静传来,炎拓迅速坐起,动作很轻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先看到熊黑,拾掇得比白天清爽,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头发也梳得很顺溜。
  真不像他的做派。
  接着看到冯蜜,也是错愕了一下才认出来,她的一头脏辫都解开了,还特意用电夹板夹平,整个儿成了清汤挂面的造型,比起浓妆艳抹时,多了几分清纯意味。
  再然后是杨正搀扶着李月英,杨正多半是洗澡最晚的那个,头发还都透着湿漉漉的水意,李月英则应该是为了掩饰病容,薄施了一层粉,虽说满脸褶子敷粉看起来有些奇怪,但面庞的确提亮了不少。
  走在最后的是林喜柔,她穿黑色大衣,一头长发绾成髻,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这使得她比往日里凭添了几分威严。
  走到炎拓门口时,她扭头向门上看。
  目光对视,炎拓脑子里一激,险些就要下意识避开,下一瞬,他想起这是猫眼,而他已经“睡了”,所以不管怎么看,猫眼内反正都是黑的。
  他屏住呼吸,立定不动。
  人影一晃,是冯蜜又折回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喜柔的胳膊,还朝门的方向努了下嘴:“林姨,你这干儿子可真是老年人作息,我不到夜半三点,绝不上床的。”
  ***
  候着几个人下了楼,炎拓又快速退到窗边,微掀开窗帘一角。
  果然,夜色之下,五个人影,错落前后,手电光打得杂乱,正前往漆黑一片的主楼。
  开门出去避不过楼道监控,炎拓动作很轻地开了窗,双手扒住窗台,先把身体吊了下去,然后吸气撒手、倏忽落地。
  最理想的情况是能跟进地下二层,但难度系数太高,见机行事吧,大概率是放弃。
  不过最次也得在边门附近守着,这几个人再出来的时候,可以偷听一下对答的内容,从语气里作推测判断——万一狗牙把他给说出来了,他就直奔车子,连夜逃走。
  ……
  因着几个人里有李月英,拉低了速度,炎拓很快就跟上了几个人,而又因为李月英总在不时咳嗽,多少帮他遮盖了本就很轻的脚步声。
  炎拓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喜柔:“天生火取好了吗?”
  熊黑:“取好了,专门找了个房间,点了好几盏油碗,不会全灭的。”
  冯蜜凉凉来了句:“要是全灭了就白搭了,等明天吧。”
  熊黑没好气:“你说点好话。”
  林喜柔:“值班的人都打发干净了?”
  熊黑:“是,都走了。还有件事,林姐,用得着拉闸吗,还是关灯就行?”
  杨正:“要我说,拉闸吧,怎么也是送人上路,在这儿办,本来就很敷衍了,别太过敷衍了。”
  ……
  天生火、拉闸、关灯。
  听起来,这“死刑”还很有讲究,炎拓一颗心急跳:如果拉闸关灯,是不是意味着,他混入地下二层的几率,大大提升了?
  正如此想时,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衣兜内正一亮一亮。
  卧槽,是手机!
  幸亏事先调了静音,不过这亮也够惊险的,幸亏是现在亮,要是在什么“拉闸、关灯”的全黑环境里给他闪这么几下,他岂不是……
  炎拓迅速避到一棵树后,一边拿手机,一边随时关注那几个人的动向。
  刘长喜。
  真是,这时候打什么电话,炎拓有心挂掉,又怕是聂九罗那头有状况,心一横揿下接听,几乎是耳语般“喂”了一声。
  那头居然连“喂”都没有,炎拓还以为是刘长喜误拨了,正准备挂断,心里蓦地一动。
  他听见了很轻浅的呼吸声。
  “聂小姐?”
  果然,那头响起了聂九罗的声音,能听出很虚弱:“在……做事吗?声音……这么低?”
  炎拓嗯了一声:“在忙,跟着几个人……地枭。”
  “半夜?”
  “嗯。”
  “手机……静音了吗?”
  炎拓不由微笑,说:“静了。”
  他看向前方,还好,有李月英在,没走出多远。
  “穿长衣服……吗?衣摆会……容易挂到东西,有声响。”
  炎拓下意识低头,他还真穿着大衣:“懂。”
  “挂了,等你……报平安,小心一点。”
  炎拓步子一顿,想应一声“好”,那头已经断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他“小心一点”,连林伶也没说过,因为他大多事后告知,很少事前报备。
  也头一次听到,还要报平安。
 
 
第66章 ⑤
  炎拓把手机放回兜里,顺手脱了大衣,包叠齐整,放在了树边。
  这季节,不穿大衣当然是冷的,但精神高度紧张,后背甚至都有些汗湿,穿不穿也无所谓了。
  他一路跟至边门,在边门口略靠了会定神,然后后背贴墙,顺墙悄悄进了走廊。
  大晚上的,没灯他实在看不见,好在前方不远处那几个人打着的手电光反成了他可以借助的光源,而且,进了楼,他们明显比之前更兴奋。
  冯蜜:“林姨,这黑洞洞的,好有感觉啊,像不像回了黑白涧?”
  李月英哼了一声,不咸不淡来了句:“哪里像了,差远了去了。”
  冯蜜娇嗔:“因为还有光嘛,不信你们把手电都关了。”
  杨正没好气:“关了还怎么看路?你还当是从前呢?”
  冯蜜叹气:“真是的,以前我可有双好眼呢,鼻子也……”
  林喜柔清了清嗓子:“别总想着把好处占全了,以前是以前。”
  冯蜜不说话了,最前头的熊黑拿钥匙开门,嚓嚓的锁齿转动声,听来分外刺耳。
  很快,那一道又一道的手电光,依次掩入漆黑之内,炎拓觑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伏低蹲下,手掌撑地,慢慢往前挨,铁门沉重,嘎嘎关阖——没过几秒,掌缘处就抵住了铁门的下边缘。
  这是暂时把门给阻停了,门的关阖力很大,炎拓身子前欠,用一侧肩膀使劲、顶住了门面,然后探头进了门缝。
  还好,五个人都是往前走的,没人回头。
  炎拓心一横,迅速溜窜进门内,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喜柔对冯蜜说了句:“门关好了吗?别又跟白天似的。”
  冯蜜嗤笑了一声:“林姨,你这儿贼很多吗,这么小心翼翼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转过了身。
  炎拓眼见有一道手电光中途回抡,脑子里一激,瞬间矮下身子,那道电光抡过他刚刚站的地方,定在了铁门上。
  铁门确实还没完全关阖,冯蜜不耐烦,大步往回走,炎拓紧张得耳膜嗡响,好在地下一层原本就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太多可以用于遮掩的大件,他屏住呼吸,往前挪移了一段,迅速闪进一台废弃的打包机后头。
  “砰”的一声重响,冯蜜撞上了铁门,还用力拉了拉:“林姨,你可放心了吧。”
  炎拓在打包机后头窝着不动,半为缓和心神,半为让视线适应黑暗——第一道门是进来了,还有第二道。
  第二道是密码门,而且门开之后,四下无遮无挡、一览无余,他可不能这么紧跟着了。
  候着几个人远去,炎拓从打包机后站起,努力在黑暗中分辨障碍物,半摸索半回忆地,下到了第二道门门边。
  密码门用的是干电池,不受拉闸或者关灯影响,密码盘上数十个按键,在黑暗中泛莹莹的蓝光。
  炎拓将耳朵附在门上听了会,又伏下身,一侧耳朵贴地,确认门后没动静了之后,又站起身。
  地下二层用的密码是日更的,白天下来的时候,他看着熊黑输过密码——现在还不到夜半十二点,当日密码应该还没过期。
  他咽了口唾沫,依着记忆,逐一输入。
  嘀的一声,锁舌弹开。
  其实声音不算大,而且现在的高档门,多在合页上做了静音效果,但炎拓愣是被这一声“嘀”吓到半天没动,缓缓拉开门时,额头一道冷汗,滑落睫上。
  里头一片漆黑。
  白天还不觉得,晚上能明显闻出空气的味道,带点地下闷久了的微温,还泛着土腥气。
  所谓的“眼睛适应黑暗”,在地下一层还勉强可行,到了二层,就完全不管用了,这里更深,太黑、也太静了,连电器音都没有。
  冯蜜刚刚提过一个词叫“黑白涧”,还说“像不像回了黑白涧”,难道黑白涧就是地枭原始的老巢?
  炎拓谨慎地迈动了脚步,同时伸手前探、盲人摸象般开始了这一段。他大致记得入口处附近的布局:只要挨到左侧的墙,顺着墙往前,然后左拐,就是休息室那条道,那条道走到尽头,右拐,走一段之后,会遇到十字路口,再然后就有点记不清了——这些年,地下的变化很大,而他能进来的次数又屈指可数。
  先走起再说吧,他依着能记得的,小心地一步一步,同时暗暗数着步子,这是他进来的路,待会,也该是他撤出的路。
  走到十字路口时,犹豫了一下:三个方向,实在不好抉择。
  赌一下吧,他吁了口气,一直往前,过路口没几步,就听到冯蜜咯咯的笑声,但很快被人喝止。
  下一秒,橘红色的微光亮起,光亮闪烁不定,很明显是火光,晃亮了他刚刚经过的路口,而被火光拉长拉大的人影,很快上了墙。
  这要是拐进他这条走廊,不是撞了个正着吗?炎拓脑子发懵,赶紧加快脚步,这条走廊尽头只能右拐,他迅速拐右,回头看时,暗暗叫苦。
  火光伴着脚步声渐近,显然,那几个人就是冲着他这方向来的。
  人走霉运的时候,真是怎么着都倒霉,刚还有三个岔口让他选,现在却是华山一条道,炎拓屏住气,暗暗提醒自己别慌,放轻且加快脚步的同时,沿路去试房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打照面,如今看什么“死刑”已经是次要的了,先把自己藏起来是真。
  然而接连经过三个房间,都是密码门,尤其让人心慌的是,背后的脚步声和火光渐近,却没人讲话,自打冯蜜的笑声被喝止之后,就再也没人发声了。
  是“死刑”开始了吗?
  万幸,第四扇门被他打开了,炎拓悄无声息闪入,关门的刹那,借着门外隐约透入的微光,他突然看到,屋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绑坐着狗牙。
  狗牙耷垂着脑袋,胸前的衣襟上血迹斑斑,似乎是半晕过去了,但仍有呼吸,肩膀微微耸动着。
  卧槽!
  他这是什么运气,该说运气好呢,还是该说简直衰成屎?
  没时间了,这屋里压根就没地方躲,炎拓一颗心狂跳,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就往墙边冲。
  狗牙显然被声响惊动了,身子痉了一下,刚抬起头睁眼,旋即扭向一侧避光:门打开了,当先的一支蜡烛燃着火焰,焰头红得像血。
  而在烛光未能照亮的暗处,一幅长条的“操作守则”挂框轻轻阖上,炎拓侧身在挂框之后,微掩口鼻,大口喘息。
  他的身侧是扇半开的门,门内就是狗牙待了数月之久的那间暗室,正中央一个泥水池子,泛着让人作呕的恶臭。
  不过,此刻的炎拓可一点也不嫌弃。
  ***
  长幅的玻璃挂框只是障眼的摆设,本质是玻璃内侧贴了海报,炎拓缓了口气之后,拿指甲轻轻抠拨海报边缘,抠出了可供一只眼睛凑上去看的空隙。
  他看到林喜柔一行静默无声,两两间隔半米左右,正鱼贯进屋,人员的排列顺序诡异地契合了EXCEL的编号序,打头的是林喜柔,最后是杨正,每个人手里,都擎了根点着了的白蜡烛,焰头在黑暗中打飘,如躁动不定的鬼火。
  而且,杨正手里不止有燃着的蜡烛,还多了个小瓷碗。
  这种诡异的、在黑暗中弥漫开来的“仪式感”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五个人围着狗牙转了一圈,各自站定,恰好把狗牙围在了中央,林喜柔正对着狗牙,眉目间泛森然寒光。
  狗牙的脑袋摆锤一般挣来晃去,看看这个,又看那个,最后盯住了林喜柔——炎拓这个方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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