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聂九罗面无表情,说了句:“吵死了。”
  ***
  屋灯重又打开。
  最忙的是刘长喜,又是往屋里送茶,又是送削好的苹果,炎拓拖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把带过来的纸袋放到脚边:“长喜叔,你别忙了,我跟聂小姐说会话。”
  刘长喜忙不迭点头,在边上杵了会,忽然意识到人家这“说会话”并不欢迎他参加,又赶紧退了出去,还帮着关上了门。
  刘长喜一走,屋里就显得静了,聂九罗躺在床上,垂着眼,没吭声:短时间内,她还不大适应跟炎拓之间的关系变化——之前,她多少都是有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现在人家救了她的命,她要还是高高在上,显得太没数了。
  可要是立马就感恩戴德的,也太……那个了吧。
  还有,要不要跟他道谢呢,一上来就谢吗?会不会太刻意?
  炎拓也还没找好开场词,他打量了一眼室内,目光落在支在房间角落里的小床上:“阿姨是陪夜的?”
  聂九罗嗯了一声。
  “听长喜叔说,你在这挺无聊?”
  很好,要是聊这个,她可就有话了。
  聂九罗淡淡回了句:“无聊,就想办法排解呗,都成年人了……小事情。”
  炎拓说:“路上给你买了点解闷的,看起来,是不需要了?”
  什么解闷的?聂九罗侧了头看他。
  炎拓低头欠身,把袋子里的一摞书拿了出来。
  聂九罗还想端一会儿,找个借口说看书太费神,目光溜到书脊上,忽然就挪不开了。
  《雕塑技法实用教程》、《雕塑元素》、《民间面塑》、《雕塑家手册》……
  她一下子没忍住,笑了。
  炎拓经常见她笑,但那都是社交性的,每种笑都蕴含意味,或是点醒、或是讥讽、或带威胁,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好看。
  可能最真实的笑才最打动人,其它种种,再精致和恰到好处,也只是面皮上的一种表情而已。
  聂九罗伸出手,点了其中两本:“这个我也有。”
  炎拓说:“我想着,你反正也是无聊,加强点业务素质也好,时间别浪费了。我翻了一下,图片挺多的,不会太累眼睛。”
  聂九罗点了点头,看着他把书堆叠到床头,问了句:“你收拾过机井房了?”
  “收拾了。”
  “那有没有……看到我的刀啊?”
  炎拓抬眼看她,话里有话:“疯刀吗?”
  聂九罗也看他,过了会,说了句:“我要起来说话。”
  他是坐着的,她却是躺着的,不舒服,而且总要抬眼看他,总有点气势上低人一截的感觉。
  炎拓:“现在能坐起来?”
  “能。”
  “会疼吗?”
  “慢点就行。”
  炎拓点头,起身趋近床边,然后弯下腰,一只手从被子一侧探了进去,很快触到她的腰:“抬一下。”
  聂九罗吁了口气,很轻地挪抬了一下,犹豫几秒之后,右胳膊环住了炎拓的脖颈,炎拓的手从她腰后探伸进去,搂住另一侧的腰际,贲紧的胳膊垫住她后腰,慢慢用力的同时,身子向后带,同时拽过边上的靠枕,垫在她身后。
  考虑到她身上有伤,炎拓动作已经尽量轻缓,但聂九罗还是疼到了,中途猛抽了口气,低下头,抵住了炎拓的颈窝。
  炎拓立马停住,低头时,下巴碰到她发顶,又有零落垂下的几根长发,被她带点潮意的喘息带拂着,蹭到他脖子上,又轻,又暖,又痒。
  顿了会,她说:“好了。”
  炎拓定了定神,靠枕抵实,然后松开手,坐回椅子上。
  聂九罗缓过来,把被子盖好,说:“是疯刀。刀……还在吗?”
  “在,你的手机也在,晚点一起给你。还有,手机关机之前,我帮你回复了几个找你比较急的,毕竟你要‘消失’一段时间,我觉得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否则万一你的亲友报了失踪,闹腾起来找人什么的,比较麻烦。”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聂九罗问他:“都有谁?”
  “一个叫卢姐的,问你几时回去,我帮你回说,要在外头采风一段时间。”
  这个没问题,聂九罗问他:“还有呢?”
  “还有个叫老蔡的,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相亲,说对方催了好几次了。”
  相亲?聂九罗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回事,严格意义上说,那不叫相亲,只是老蔡攒的一个局,想让她见见赏识她作品的人……
  算了,这种问题不便解释,聂九罗含糊应了一声。
  “我回复说有急事,要在外头耽误一段时间,忙过这阵子再联系他。”说到这儿,他看向聂九罗,“我这么回复,不耽误你的……大事吧?老蔡问要不要先加个好友,我也先回绝了,毕竟加好友得聊,我也……聊不来。我想着,是你的,等几天也没关系,要是几天都等不了,也没必要去见了,对吧?”
 
 
第68章 ⑦
  聂九罗实事求是:“那也不一定啊,如果是特别好的、过这村就没那店的,错过了也挺可惜。”
  这话也确实……无法反驳。
  炎拓想了想:“反正村店都错过了,谁让你没醒呢……说正事吧。”
  正事啊,正事可太多了,得一件件排。
  先拣紧急的来,聂九罗从机井房开始:“韩贯和陈福,哪去了?”
  幸好当时拍照留了档,炎拓调出照片,递给聂九罗:“往后翻,拍了有十来张吧,当时他身体很轻、完全干瘪了,我淋上汽油点着、扔进机井了。”
  聂九罗一张张滑看,间或放大了看细节,末了点头:“这个……基本没问题,算是死了。”
  是个好消息,EXCEL表格上的015号韩贯,看来可以彻底删除了。
  “怎么杀的?要害是哪里?头顶吗?”
  聂九罗点头:“两大要害,颅顶和脊柱上第七节,这两处受致命伤,至少要‘死’三个月到半年。狗牙当时,就是被我动了这两处。”
  炎拓:“只是死三个月到半年,不能死彻底吗?那韩贯……”
  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我的刀不一样。”
  原来如此,炎拓刨根究底:“那如果是我用你的刀呢?杀得死吗?”
  聂九罗答得很玄:“那要分情况,如果是你偷了我的刀去呢,就杀不死,如果是你征得了我的同意,诚心借去的,那就可以。”
  这刀还挺有性格的,炎拓挑眉:“你刀成精了?”
  聂九罗眼睫一垂:“爱信不信吧。”
  既然爱信不信,那就信吧,刀是她的,按她的规矩来,再说了,能借何必要偷呢。
  炎拓回到正题:“那如果不是颅顶和脊柱第七节受伤,只是普通的致命伤,比如插喉、捅心,用的也只是普通的刀剪,那会‘死’多久?”
  聂九罗:“你得搞清楚,插喉、捅心,对人来说是致命伤,对地枭,属于普通伤,因为不致命嘛。普通伤的愈合就会快很多,比如插喉,只是断了气,捅心,也只是心脏暂时不跳,气从断了到续上、心脏从不跳到跳,那就很快了,三五天,十天半月,看体质。”
  炎拓面上色变,说了句:“你等我一下。”
  边说边起身,这句话才落音,人已经出了门口了。
  聂九罗不明所以,还转身向门外看了看,外头传来防盗门开启的声音,继而是急促的下楼声。
  等一下也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怪累的。
  聂九罗倚靠在垫枕上,很轻但悠长地调理呼吸,过了会,拿过一本雕塑书,抠撕外头的塑封膜,但一只手不便操作,忙活了半天也没进展。
  她跟书较劲,拿起来送到齿间咬,牙可真是利索多了,哧啦一声就撕开了。
  正要如法炮制、再开一本,外头门响,紧接着有行李箱滚轮声渐近,聂九罗赶紧放下书,又很有腔调地倚好。
  毕竟她是个“艺术家”,对外还是力图艺术的。
  回头看时,炎拓推了个万向轮的大行李箱进来,然后关了门,加了保险。
  聂九罗压低声音:“里头……是人啊?”
  炎拓看了她一眼:“在你心里,我的行李箱就是用来装人的是吧?”
  难道不是?聂九罗心里泛嘀咕,一直盯着箱子看。
  炎拓把箱子在床侧放倒,输入密码,随着锁簧咯噔一声轻响,箱盖掀开,入目是个装了大件的布袋子,他伸出手,拉开布袋的一角。
  聂九罗心说,这不还是个人吗。
  而且是个“熟人”,陈福,面色晦暗,一脸死气,嘴上还封着胶带。
  聂九罗深吸了口气,慢慢弯腰去看。
  陈福的喉口处有个血洞,当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伤口已经不再鲜血淋漓,近乎暗褐色,而就在伤口处,如同蜘蛛吐丝般,结出了数十根纷乱的银丝。
  还好,聂九罗吁着气、艰难地倚了回来:“还没长好,等到结成成片的膜、开始鼓胀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又有点惊讶:“你把他放哪了?车里?”
  炎拓苦笑着点头:“放哪都不安全,还是随身带着最稳妥。前两天放家里,一刻都没安过心。也是运气好,这要是遇上警察临检,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聂九罗问了句:“你想让他死吗?”
  她愿意代劳,而且,她这一身伤,大多也是拜陈福所赐。
  炎拓摇头:“我想从他这打听一些事,就是……他死不肯说。”
  说着把布袋拉好,阖上箱盖之后,原本要推进床底,想想有点诡异,送去墙角吧,又总觉得那儿蹲了个人,末了先放进客厅暂存。
  再进屋时,忽然想到什么:“你要喝水吗?”
  上次在卤菜馆长聊,他可伺候了她不少杯茶水。
  聂九罗不想喝,毕竟她现在是个上不起洗手间的人,但话说多了难免口干,迟疑片刻,说了句:“一点点。”
  炎拓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明白干嘛只要一点点,然后突然get到了什么,没忍住,轻笑了一下,说:“好。”
  聂九罗被他笑得很是恼火,恼火之余,又拿牙齿撕开了一本书的塑封,撕下的塑膜拢了拢,在掌心揉成小团,碾得一直窸窣碎响。
  她听见刘长喜问炎拓:“小拓啊,你晚上睡哪啊?沙发不舒服,要么跟我挤挤?”
  炎拓:“屋里不是有床吗,我陪夜就行。”
  聂九罗瞥了眼为阿姨支的那张帆布的单人折叠家用床,感觉炎拓躺上去,连翻身都不容易,而且床架子细脚伶仃的,怕不是能被他压塌。
  过了会,炎拓端了两杯水进来。
  他的是白水,她的高级点,汤色微赤,泡了红枣、枸杞、桂圆,适合伤了元气又要补血的人。
  两杯都还有点烫手,先搁在床头柜上晾着。
  韩贯和陈福这头是暂时不用担心了,但事还多得很,聂九罗依着时间顺序来:“然后呢?你怎么救我的?送医吗?就没惊动谁?”
  炎拓答非所问:“你知道夸父吗?”
  这还能不知道吗,聂九罗出于谨慎,还求证了一下:“是夸父逐日的那个夸父?”
  炎拓嗯了一声。
  聂九罗奇怪:“不就是个神话故事吗,小学生都知道。”
  “那你说说看。”
  看炎拓的表情不像是乱扯,聂九罗也就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说他是个巨人,和太阳赛跑,想抓住太阳、让太阳听话?总之就一路追,没追上,后面渴得要死,最后活活渴死了。”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炎拓若有所思,脸色还颇郑重:“嗯,行,知道你的水平在哪了。”
  聂九罗无语。
  神话故事,要什么水平高低?顶多她讲得简略些,别人讲得辞藻华丽些呗。
  炎拓低下头,又从脚边的袋子里往外拿出一本书。
  书脊上印一行字:《中国神话传说》,袁珂著。
  聂九罗斜乜了眼:“怎么,印成书就水平高了?”
  炎拓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先打开扉页给她看:“这个作者已经去世了,他是当代中国神话学大师,1946年开始就在系统研究中国神话,曾经当过中国的神话学会主席。写过二十多本关于神话的专著,作品还入选过国外的教科书,所以他的书,与其说是传说,更加接近于资料文本。”
  这样啊,那水平确实是高的,聂九罗注意到,封面上还多了个副标题“中国神话传说——从盘古到秦始皇”。
  但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扯到神话,除非是……
  “里头还写到地枭了?”
  炎拓摇头:“如果我跟你说,地枭是夸父后人,你什么想法?”
  聂九罗没想法,因为她压根没听懂,也不明白为什么才几天不见,炎拓就给地枭安插了个祖宗,总不会是昨儿晚上跟踪地枭、见着夸父了吧?
  炎拓说:“你对地枭的了解,源自秦始皇年间、缠头军,确实已经很古老了,但是你自己也说,地枭在秦朝的时候,已经是个传说了。这也就意味着,地枭的源头,还得往前推,他们的渊源,远在秦朝之前。”
  话是这么说,聂九罗没忍住:“再往前,可就没有史料了。”
  当初,因着自己缠头军的出身,她还专门看过《史记》——《史记》一百三十卷,秦到西汉占了一百二十六卷,秦以前的史料只有四卷,寥寥几十页,还得写尽五帝、夏、商、周,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简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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