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他听到狗牙嘶声大叫:“姓林的,凭什么?你特么算个什么东西,你没资格让老子死!”
  果然,他虽然舌头受伤之后疼痛肿胀,但不妨碍说话,只是言语有些磕绊含混。
  说完这话,他身子猛然一拧,又朝向李月英:“李姨,你也跟她站……一边吗?我跟你是一……一样的啊,我们都是牺牲品,我们要是没出来,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你想想你惨不惨,都是她害的。都是这个女人……”
  林喜柔上前一步,一耳光抽在狗牙脸上:“闭嘴!”
  这一下劲力奇大,狗牙连人带椅子被抽倒在地,仰面朝天,哈哈大笑:“李姨,你站着看我笑话吗?下一个就是你了!”
  又嘶声狂骂:“姓林的,你不得好死,贱人,骚货,臭biao子……缠头军找来了已经,你们迟早死光,死干净了!”
  冯蜜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抬脚就想踹他的嘴,杨正冷冷说了句:“那嘴,待会还有用呢!”
  也是,冯蜜临时改向,重重踹在了狗牙胸口,踹得他一口气没上来,不住咳嗽,更多更恶毒的说辞,也就不得不暂时咽下了。
  林喜柔示意熊黑把狗牙连同椅子一同扶起来,说了句:“缠头军是找来了,也快死干净了,所以,你怕是要失望了。”
  说完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像是在索取什么东西,杨正上前一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瓷碗交到林喜柔手中。
  也是奇怪,狗牙之前躁狂到跟疯狗没两样,忽地看到小瓷碗,身子哆嗦了一下,一时间,居然安静了。
  屋子里的一切也都像是静止了,只余几只焰头飘忽不定。
  林喜柔把小瓷碗送到唇边,那架势,似乎里头装满美酒、下一刻就要低头啜吸。
  她说:“狗牙,大家同出一脉,好不容易能破土见日,你曾经发过誓,生于血囊,灌养血囊。今晚我送你上路,是因为你杂食,脏了血,坏了规矩,不配拜日,也不配死在日光之下。”
  说完,面色阴沉,舌头慢慢伸出,在碗口卷翻,舌底短刺奓起,不多时,有透明的黏液,缓缓自刺尖滴落碗中。
  林喜柔收舌入口,把碗递给熊黑。
  熊黑端着碗,看向狗牙,一脸怒其不争:“狗牙,你特么真是废物,大家伙都能做到,你做不到?老子送你一程,你死得该,不屈!”
  说着,同样舌头卷出,舌底刺梢滴下黏液来,然后把碗递给李月英。
  李月英笑了笑,敷了粉的脸在烛光映衬下煞白得可怕。
  不过话倒是说得平静:“狗牙啊,做错了事就要认,别赖这个那个的,什么牺牲品啊,我是命不好,你是自作自受,咱们可不一样。”
  说完了,滴取黏液,递给冯蜜。
  冯蜜笑嘻嘻的,问狗牙:“我扎了你的舌头,死前还让你受一回罪,是不是特别恨我啊?还咒我们被缠头军给杀干净,你个垃圾,让你破土,真是老天不长眼。”
  末了,碗递到了杨正手中。
  杨正照旧的面无表情:“当初,你要是能忍得住,现在也该有名有姓了。既然没忍住,应该早料到有这一天,这么多人送你,给足你面子了,你就安心去吧。”
  取了黏液之后,他将蜡烛的焰头凑向碗中,就听“呼啦”一下,碗中腾起火焰,而其它几个人,不约而同,吹熄了手中的蜡烛。
  这一下,整个屋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碗里的那团火焰了,颜色起初是赤红色,接着渐渐发暗,泛起骇人的青紫。
  熊黑走上前,一手控住狗牙的脑袋,另一手捏住他嘴角,逼得他把嘴张大。
  狗牙在最后一刻怂了,又挣又叫,语调凄厉无比:“林姨,林姨我不敢了!林姨我改过自新,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吧……”
  炎拓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那团青紫色瞬间滑入了狗牙的嘴里,而熊黑顺势捂住了狗牙的嘴。
  唯一的亮被狗牙给吞了,四下里,刹那间漆黑一片。
  内外都很安静,只偶尔听到狗牙挣扎的闷声,末了,炎拓听到林喜柔冷笑一声:“生不见日,死不见日,也是活该。”
  再然后,咣啷声响,是熊黑收了手,狗牙再次连人带椅子,软耷耷摔砸到了地上。
  冯蜜轻声说了句:“现在黑洞洞的,可真像是在黑白涧了。”
  ***
  炎拓后退了一步,借助手感,轻轻撸平海报上抠褶的那一角。
  他听到熊黑的声音:“林姐,这……尸体怎么弄?就扔这吗?”
  林喜柔:“扔这不嫌脏吗,扔房里去,晚点再处理吧。”
  炎拓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刺亮,是有人又揿开了手电——在暗里待了那么久,突然之间适应不了强光,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但这没影响听力:脚步声是朝自己的方向来的。
  他陡然明白了:“房里”是指狗牙的这间暗室。
  光亮很快到了眼前,与他只隔了一层贴了海报的玻璃,炎拓迅速退进室内,身子都还没立定,玻璃挂框已被人一把拉开。
  借着隐隐透进来的光,炎拓看到圆池子里一汪浑浊发亮的泥水。
  没时间犹豫了,他心一横,跨进池中,深吸一口气之后,捏住鼻子,整个人浸入水下。
  而几乎就在没顶的同一时间,熊黑一手打手电,一手拎着软耷的狗牙进来,手一扬,就把狗牙的尸体砸进了池中。
  ***
  凌晨两点多,炎拓终于出了主楼。
  说真的,身上的衣服都不想要了,但他总不能裸奔着出来,而且来农场又没带行李,难道明天只光身子裹一件大衣走人?
  穿着走也不行,衣服内外都浸饱了臭水,一步一个泥脚印,能一路印回房间。
  于是他被迫借着在休息室内找到的打火机的火头,于数九寒天,用地下二层洗手间的龙头洗了个冷水澡,把衣服都浸水搓了一遍,拧到基本不滴水之后又穿了回去。
  这还没完,他还得仔细查验、边走边擦掉自己的脚印,否则明天林喜柔她们一进地下,看到两排阴干的脚印水渍,得作何感想?
  总之,半夜的冷风穿透湿冷的衣服,给他来了个双重透心凉,好在路上找到了大衣,哆哆嗦嗦裹上,多少御了点寒。
  爬窗重新回到房间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脱下衣服晾起、飞速冲了个热水澡之后,立马钻进被窝里,暖了好几分钟回魂。
  揿台灯时,忽然想起来,还有“报平安”这回事。
  他抓过手机,正想拨号,又犯了难。
  两点多了,夜半打电话,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兴许聂九罗睡着了呢?
  想了又想,折中一下,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回来了,平安。
  消息过去,如石沉大海,那头毫无动静。
  炎拓失笑,果然是睡着了。
  他揿灭了灯,裹紧被子,这一晚经历太多,情绪起伏又太大,思绪纷乱到几乎没精神去一幕幕回味,一句句分析。
  反正,暂时算是安全了吧。
  他眼皮渐沉,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叮”的一声。
  这是……有消息进来了?
  炎拓顷刻间睡意全无,翻了个身趴起,伸手抓过手机。
  果然是刘长喜的号发来的,只回了一个字。
  ——好。
 
 
第67章 ⑥
  聂九罗住进刘长喜家的头两天,是睡多醒少,第三天开始,作息渐渐恢复,生活也渐渐无聊。
  毕竟多数时间只能躺着,刘长喜家又没什么消遣——电视倒是特意搬她这屋来了,但她原本就不爱看电视,再说了,频道从头调到尾,也没什么好看的。
  想玩手机,自己手机应该废在机井房、多半被炎拓处理了,她总不能抱着刘长喜的手机不放,那还是个老旧款。
  想看书,刘长喜就不是个看书的主,找遍全屋,给她找来一本《超盈利餐馆小老板的生意经》,她翻了两页,觉得自己这辈子下馆子就可以了,经营什么的,大可不必。
  想聊天,跟阿姨聊不到一起去,阿姨是个话痨,讲起自己邻居的小姨的婚姻故事来滔滔不绝,聂九罗原本就是个好奇心匮乏的人,哪有精神去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的情感史?
  是以阿姨只要有摆忽的迹象,她就眼皮轻阖、满脸疲惫,一副我身体虚弱急需休息的模样,阿姨察言观色,一般会立即停下、轻手轻脚退出屋子,留她一个人好好“静养”。
  这期间,她给炎拓打过一个电话,原本是想问问他机井房之后发生的事——虽说她自己也能推测出一二,但总没他知道的全,比如她脱险是脱险了,但陈福呢、韩贯呢,都哪去了?
  没想到电话打的不巧,十一点多打的电话,他居然正在“跟踪地枭”,还是一跟“好几个”,聂九罗些须说了几句之后就挂电话了:将心比心,她自己处境紧张的时候,也没心思接什么电话。
  但等炎拓报平安等了很久,她不久前刚差点死地枭手上,知道这种东西难对付,时间拖得越长越担心,脑子里出的画面都是炎拓死了:被断喉了、枪杀了、咬死了、撕裂了、埋了。
  终于等到那条“我回来了,平安”的短信,长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支撑不住,又沉沉睡去,快睡着的时候,心头还掠过一阵歉疚:人家炎拓明明活得好好的,在她这儿,都花式死八十回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枕边的手机没了,应该被刘长喜拿走了,然后多出几样,估计是让她消遣的。
  一副扑克牌——真不是拿来气人的?她还能自己跟自己打扑克?
  一副大英雄逃离魔窟的飞行棋,虽说是双人游戏,勉强可以自娱自乐,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版,是仿了人家的形制、自己瞎编剧情的那种。
  还有两个花布缝成的小沙包。
  都是很有年头的消遣,符合刘长喜的年纪和性子。
  太阳正是最最明亮、将衰还没衰的时候,聂九罗躺在床上,看了会被映照得发亮的窗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屈指叩了叩床头板呼唤阿姨。
  她又要度过艰难洗漱且无聊的一天了。
  ***
  洗漱过后,聂九罗喝了半碗骨头汤,吃了两块蒸芋头,阿姨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跟她告假,说是家里有点事,待会要赶过去,之前也跟刘长喜提过,这一晚就不能陪夜了。
  不能就不能吧,反正自己晚上的事也少,聂九罗迟疑着点了点头,有点担心万一要去洗手间可怎么搞。
  阿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聂小姐,要么就让老刘扶你到门口,或者你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只要不抻到伤口就行,人家那些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也就下床走路了,走两步没关系的。”
  行吧。
  阿姨走了之后,聂九罗百无聊赖,躺在床上掷沙包玩,中途一个不小心,沙包掷床下去了,够也够不着,只好干躺着了。
  躺到八点多,刘长喜回来了。
  进门时就在打电话,聂九罗听到他说:“没事,挺好,阿姨说吃饭也能吃得下了……”
  这应该是在说她,多半是炎拓打来的,聂九罗竖起耳朵。
  “嗯,是,昨天阿姨给洗了头,姑娘家,爱干净。”
  “就是啊,能看得出来,她在这挺无聊的,哦,好好……”
  说话间,刘长喜已经进来了,见她正醒着,有点惊喜:“哎哎,小拓,聂小姐醒着呢,要不要说两句啊?”
  聂九罗自然而然地抬手接电话。
  刘长喜正要递过来,又顿住了,然后看聂九罗,有点尴尬:“挂,挂了。”
  挂了?
  她还想问他事情呢。
  再说了,这是有多忙,跟刘长喜说了半天,跟她却连问候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聂九罗空伸着的手慢慢蜷回,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估计忙吧。”
  但心里怪不得劲的:以前求着向她探听消息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是觉着救过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就可以敷衍她了?
  顿了顿,问刘长喜:“他刚说什么?”
  刘长喜说:“就跟前两天一样,问你恢复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
  聂九罗:“不是,就是你说我在这挺无聊的,他说什么?”
  这个啊,刘长喜回忆了一下,力求逐字逐句还原:“小拓说,都成年人了,无聊也学着排解嘛。”
  聂九罗:“……”
  道理是没错,可听在耳朵里,怪没意思的。
  她嗯了一声,回了句:“那我睡觉了。”
  ***
  说是要睡觉,但白天睡得太多,一时半会的也睡不着。
  聂九罗想起蒋百川和邢深那头,觉得多半是水深火热,可那又怎么办呢,她一条命才刚抢回来,帮不上忙,也使不上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思绪芜杂间,听到外头门响,紧接着,传来刘长喜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谁啊?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送过来几天了,过来看看她。”
  炎拓?他现在这个点到,那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是在高速上?
  刘长喜:“那你来迟了,她今晚早早就睡了。”
  炎拓:“没关系,今晚我也不走,太晚了。”
  过了会,卧室的门开了,开门的动作很轻,轻得她都没听到合页的声音,只是看到客厅的灯光慢慢渡进来,聂九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微侧向内、闭上了眼。
  刘长喜的声音压得很低:“看,睡着了吧。”
  炎拓没说话,过了会,他走进来,停在床边。
  什么情况?聂九罗觉得自己睡得挺标准,连搭在床侧的手都一动不动——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顿了顿,炎拓说了句:“没睡。”
  聂九罗心内叹了口气,只得转过身,不情不愿躺平,斜乜了眼看炎拓。
  炎拓低头看她,屋里黑,外头却是有光的,透进来的光镀亮他一侧的身子,明暗相衔,衬得身形特别有压迫感和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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