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
  炎拓洗漱完躺上床,已经快三点了,夜最深的时候,他居然毫无睡意。
  快了。
  七年在黑暗中摸索,捡到的都是边角料,这最后几个月,简直如坐上了火箭,一飞冲天。
  幸亏没放弃。
  太兴奋了。
  炎拓拿起手机,想给聂九罗发条消息,又怕这么晚了,会打扰到她。
  再一想,她好像习惯睡觉调静音:如果已经睡了,反正吵不到她,如果没睡,发过去了也不叫吵她。
  他点开阅后即焚,发了条:“今天跟邢深聊过了。”
  信息发送,一直看屏幕,那头显示未读。
  果然是睡了,炎拓有些失落,但同时也欣慰:拄着拐的伤号,要是还熬到这个点,也太欠揍了。
  他重新躺平,看天花板上垂吊下的、不规则冰块玻璃面的熔岩灯,黑暗中的熔岩灯多了点冷峻感,有微弱的亮在玻璃面上缓缓流动。
  炎拓突然想起了什么,欠身往床头柜上摸索,很快就摸到了。
  那个纸折的、内里藏了朵梅花的星星。
  他拿过来,摩挲了会,玩心忽起,把星星往上轻抛,候着落下时,再一把捞住。
  聂九罗说,这代表一天过去了,这一天的事落幕了。
  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
  炎拓阖上眼,渐渐有了睡意,正迷迷糊糊间,听到手机上有消息声。
  聂九罗回复了?
  炎拓赶紧翻身趴起,拿过枕边的手机,点开一看,阅后即焚仍然是“未读”状态,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又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专用号码手机。
  果然,邢深发的消息。
  ——可以干。方便的时候给我电话。
  可以干!
  炎拓脑子里一激,瞬间坐起身子,黑暗中,一颗心砰砰乱跳,以至于跳出了错觉,觉得满室都是心跳的回音。
  现在就很方便,他拿起手机和防录音干扰仪进了洗手间,把洗手间门锁死之后,拨打邢深的电话。
  邢深也是和余蓉几个聊了很久,反复设想推敲,最后得出结论:可以干,但需要准备时间。
  他说:“我们预计三对一,对付五个地枭,需要十五个人,三人一组,飞赴不同的地方。”
  “攻击上,就依你说的,以‘电击、突袭’为主,尽量避免交手,交手的话风险太大,一旦被抓伤咬伤,就很麻烦。”
  “没法马上就下手,同一时间点也不可行。因为要考虑到一个问题,这些地枭目前是‘普通人’,你悍然把人绑走,万一惊动了警方,把你当绑匪处理怎么办?你去跟警察说这些不是人、是地枭,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
  “所以还是需要踩点,掌握这几个人的活动规律,避开高风险地段,汇总五处的信息,选择可行性和成功率最高的某一时间段出手——出手之后,成事的几率多大,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炎拓问了句:“那林伶那边呢?”
  “林伶那里比较简单,因为不需要绑她,她会配合我们走,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带走她之后,安排好路线,让她完美蒸发,使得林喜柔方面的人失去一切寻找的线索。当然,会给林喜柔留下足够的信息,让她知道,是我们干的。”
  听下来暂时没什么问题,即便有问题,也可以晚点再商量。
  炎拓:“这个准备时间,大致需要多久?”
  邢深沉吟了会:“十天左右,最快也得一周吧。”
  还行,这时长不算离谱,毕竟加上林伶这头,是六个地点“同时段”行动,需要时间筹划和协调。
  炎拓跟他明确分工:“我这里除了名单,还要配合什么?”
  “配合让一切平顺,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这里也会通过雀茶的手机开始联系她们,假意谈交换人质的各种条件,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总之是,咱们双方合作,就等动手的那天吧。”
  ***
  挂了电话之后,炎拓才发觉自己的手,连带手臂,都在微微发颤。
  抬头看镜子,面上赤红,耳根发烫。
  这可不好,炎拓拧开水龙头,连掬了几捧冷水激脸。
  重新躺回床上,他正准备定定神、推敲一下邢深的行动方案,手机上又是一声消息响。
  是邢深刚刚忘了说什么,又给他发信息补充吗?
  炎拓拿起专用号码手机,怪了,页面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新消息。
  想起来了,现在随身配两个手机,总会闹这种乌龙。
  他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看。
  是阅后即焚,聂九罗来消息了。
  ——都聊什么了?
  居然这么晚还没睡,是不准备养身体了吗?炎拓觉得可气,唇角却止不住弯起。
  懒得再往冷冰冰的洗手间里跑了,他把防录音干扰仪放在枕边,被子一拉,整个人埋进黑漆漆的被窝里,一键拨号,压低声音:“喂?”
  他都多少年没这么打过电话了,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情窦初开少年时,给暗恋的女生打电话,又怕被人听到,于是趁着夜深人静,把自己往被窝深处埋,捂住自己,也捂住秘密。
  聂九罗说:“你在被窝里吗?回音这么怪。”
  炎拓失笑,她真是厉害,每一次听声都能大致猜出他所处的境地。
  他嗯了一声:“这么晚还不睡?”
  聂九罗说:“睡了啊,就是晚饭时骨头汤喝多了。”
  炎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被窝里真是舒服,温暖又熨帖,把一颗心揣放得妥妥当当。
  他说:“知道自己行动不方便,晚饭还敢喝那么多汤。”
 
 
第89章 ⑧
  聂九罗也没办法,卢姐是“以形补形”的忠实追随者,坚定地认为骨折就应骨来补,变着法儿给她炖各种骨头汤,猪牛羊一个都没放过,喝完一碗还给再盛一碗,仿佛喝下去的汤水多一倍、胳膊痊愈的进程也能快一倍似的。
  她问:“都聊什么了啊?”
  炎拓长话短说,把设想的计划给她复述了一遍。
  聂九罗有点惊讶:“这么快?”
  又说:“慢的话十天,最快一周,那我帮不上忙了,那时候,我刚扔拐杖呢。”
  炎拓心头一暖:“你还想过帮忙?”
  他对聂九罗的“独善其身”是领教过的,说真的,她光能动动想帮忙的念头,他都觉得很难得了。
  聂九罗跟陈福和韩贯交过手,这两个算是战斗力强的,所以如果身体允许,这种事对她来说不算难:“是啊,你们可以把五个里最棘手的那个交给我,兴许我都不用动手呢,笑嘻嘻地就放倒了。”
  言语间有点遗憾,又是她能挥洒演技的舞台,可惜了,被胳膊拖累了。
  顿了顿问他:“你缩被窝里,门关好了吗?”
  真是她的风格,上次知道他在跟踪,提醒他手机静音和别穿大衣,这次,又关心他门户。
  被窝里有点闷,声音被丝绵裹就的小空间罩捂,炎拓笑:“关好了。”
  自打上次林喜柔突兀地在他房间出现,他就尤为注意:电脑里存着的文件都用粉碎机彻底删除,应用程序该卸载的卸载,浏览网页记录全部清空,睡觉前不但反锁上链,还在门后放了一个迷你防撞顶阻门器。
  “那窗户呢?说不定有人已经悄无声息从窗子里进来了,就趴在你床上听呢。”
  炎拓没好气:“别吓人行吗?”
  话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从被子底下掀开缝,两边都瞧了瞧。
  哪有人,他的窗户关得好好的!
  聂九罗在那头咯咯笑:“是不是掀被子了?”
  炎拓正想否认,她又说:“光看两边不行,得往天花板上看,狗牙能爬墙——兴许你那天花板上,现在有人在爬呢。”
  炎拓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但是两秒钟之后,还是掀开被子,又看了眼天花板。
  幸好没有。
  他重新缩回被窝。
  聂九罗笑够了,说回正题:“七到十天,那你这段时间,要特别小心。有时候越接近目标,出事的风险也就越大。”
  炎拓苦笑:“哪天不小心?”
  七到十天,不止是解脱林伶、许安妮她们,也是解脱他自己。
  话说得差不多了,论理该催她赶紧休息,炎拓想是这么想,话到嘴边,也不知怎么的,就成了:“你做的摆件和车挂……”
  聂九罗:“怎么了?”
  炎拓卡了壳,原本是想说真的做得很好,又觉得这样太没话找话,于是改口:“你考虑做定制吗,我有个朋友看了,觉得很喜欢……”
  “不考虑,不认识,没兴趣,忙。”
  还真是干脆,炎拓好一会儿才开口:“那要是我想再做一件……”
  “你做啊……”
  炎拓竖起耳朵听她回答。
  等了几秒,她才说:“那要看你做什么了,还有,我很贵的。”
  这意思是,对他可以考虑?
  他说:“这种纯手工,又是定制,贵是肯定的,你杀我一两刀行,别逮住了拼命薅,那可没回头客了啊。”
  杀一两刀行,这是默许她溢价了?
  聂九罗笑,身子往下倚了倚,一边听耳机里的声音,一边弯起食指,指甲轻轻蹭擦羽绒被面上盘织的暗花:“定制什么?”
  “上次送你回去,很喜欢你的那个院子。”
  这些天,他时常想起那个院子。
  明明处在闹市,却闹中取静,带点旧,但不陈旧,鸽灰色的墙砖,微微翘起的飞檐角,双扇的老木头对开门,推开时,带吱呀一声响,响声悠悠的,仿佛无论多长的年月,都碎碎碾在里头了。
  一脚跨进去,就是小院,三合院,院子里有花有草,一年四季都不缺颜色,他最喜欢角落里那棵白梅,一树花,一树挤簇的热闹。
  而正房的二楼就是她的工作室,窗很多,格格推开,站在楼下仰头,能看见影绰的雕塑。
  ……
  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美好而又安静,是暗处一抹柔光,恶浪里一汪净水,红尘中一方静谧小世界。
  聂九罗想岔了:“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房子?那买啊,你又不差钱,西安是古城,应该也有这样的院子。”
  炎拓:“没有一样的。”
  没有,没有和她一样的,没有梅花,也没有鸡汤煨的、藏着薄薄荸荠的小份龙须面。
  聂九罗说:“那你别惦记我的,我不会卖的。”
  炎拓哭笑不得:“知道。所以,能定制吗?”
  “要多大的?”
  炎拓想了想:“院子的微缩版,太大了笨重,太小又没感觉,可以同比例缩到半米长宽这样吗?”
  这个尺寸挺合适的,不但房舍能做出细节,一些小物件比如石桌、石凳、大的花树等等,也可以做得有模有样。
  聂九罗说:“可以做,不过这种的就不能用橡皮泥捏了,得正儿八经走泥塑的程序,我接单呢,一般得先过合同,打了定金再出样稿,跟你熟,就都省了。不过等我做完了,你可不能赖账啊。”
  炎拓:“这个你放心,我又不是没在你那买过,良心买家了可谓。”
  打个赏比买东西花的钱都多。
  聂九罗忍住笑:“光是院子吗?要人不要?”
  以她的经验,光有景显得呆板,光有人意境又不到位,搭配着来最好。
  炎拓顿了一下:“如果有,那当然最好,那么大个院子,有人才有生气嘛。”
  “想要什么样的人?有可以参考的形象吗?”
  炎拓不经意似的说了句:“要么,就照我上次去的样子来吧,最好也能有一碗鸡汤面。”
  他努力把重点往面上模糊:“那个面,是挺好吃的。”
  聂九罗没说话,蹭擦在盘花面上的手慢慢停住,指腹贴着绵绵密密的绣线纹理,也说不清心头盘磨着的是什么况味,像暗夜里的潮涌,一层水叠着一层,这一层还没褪尽,那一层又盖上来。
  炎拓觉得自己过了很久才听到她的声音:“那……行吧。”
  ……
  挂了电话之后,炎拓很快就睡着了。
  做了个梦。
  梦里一片漆黑,他在拼命奔跑,不知道在躲什么——其实这个梦里,从头至尾就他一个人——但他就是觉得凶险而又恐怖,于是拼命地跑、拼命跑。
  跑着跑着,就跑进了连通着小院的那条巷道,小院那么安静地矗立在那儿,门扇半开,透出柔和的光来。
  他几步奔到门边,行将跨进去,忽然又改了主意,迅速把门关阖、锁死,然后转过身,后背抵住门,看向来路。
  有什么东西猛冲了过来,整条巷子都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撕裂,无数碎片在飓风里狂舞,重重击打过来。
  然而还好,院子仍在那儿,保住了。
  ***
  第二天,炎拓是最后一个去餐厅吃早饭的人。
  倒计时启动,他反而不忙了,就像是大考迫在眉睫,温书已经没什么作用,调整心态最重要:名单给出去,邢深那头的奔忙开始,自己么,以不变应万变吧。
  进餐厅的时候,他看到林喜柔坐在桌边,一手执餐刀一手执餐叉,但还没来得及分切碟子里的烤肠——熊黑正站在边上,半弯了腰,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见到炎拓进来,熊黑没再往下讲,站直了身子。
  炎拓跟他们打招呼:“早啊。”
  坐下的时候,他注意到,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
  昨天晚上,邢深说,会通过雀茶的手机开始联系林喜柔、假意谈交换人质的各种条件,这是……已经开始了?
  炎拓只当不知道,擎起边上的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呷了一口之后觉得实在是苦,又撕了一小包白糖,慢慢往里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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