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冯蜜故作惊讶:“林伶,怎么了啊?”
  林伶就跟没听见似的,抽泣着跑回房了。
  冯蜜觉得好笑,她走到炎拓门边,探进半个身去:“怎么了啊,兄妹俩吵架了?”
  炎拓垂着眼坐在电脑椅上,屈起手指摁了摁眉心,淡淡回了句:“为她好还不领情,吕现多好的条件。”
  也是。
  冯蜜也觉得,相对林伶来说,人家吕现是多好的条件啊。
  ***
  回到餐厅,阿姨已经把碗盘都收拾下去了,另切了些果盘上来,还泡了壶花茶。
  林喜柔抬眼看冯蜜:“怎么说?”
  冯蜜亲热地坐到林喜柔身边:“你干儿子为你操心呢,今天出去逛,林伶跟吕现又是那种,你懂的,往一处推都推不拢,炎拓大概是说她了,说她不让人省心,林伶犟了几句,哭着跑了。”
  林喜柔没吭声,不过很快想明白了:林伶和吕现都是一开始死活不愿意接触,也都是经了炎拓的“开解”,别别扭扭地开始。
  她沉吟着说了句:“他操心这事干嘛?”
  冯蜜想了想:“听林伶那意思,好像是炎拓怕她跟吕现不成,自己被拉郎配?”
  林喜柔嗤笑一声:“那怎么可能,我要是想撮合这俩,犯得着等到现在?”
  熊黑拈了块切瓣的苹果吃:“要么就是孝顺,给你分忧。哎呦林姐你到底怀疑什么,尽快确认了行不行,别总这么让人吊心——我这两天说真的,都分裂了,一会看他像王八蛋,一会又觉得是冤枉他了。”
  林喜柔擎起小茶碗,慢慢呷了一口。
  熊黑说得没错,她也讨厌这样吊着心,是或者不是,明明白白一刀,烦透了刀子在颈边厮磨。
  她心一横,重重搁下茶碗,里头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
  炎拓把浸饱了水的字纸倒进马桶冲掉。
  林伶刚刚的发挥挺好的,不过她最后还是流眼泪了,看得出来,她是心里害怕。
  或许应该说得更委婉点,一直以来,林伶把他当作精神支柱,他即便真倒了,也该让她觉得没倒才对。
  正思忖着,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是熊黑。
  熊黑脸色很阴郁,说话压着声音:“赶紧换衣服,有急事,要出去走一趟。”
  炎拓一愣:“什么急事?”
  熊黑含糊其辞:“路上说。”
  说完了倚住门,一副火烧火燎不耐烦的模样,都是男人,也不好让他回避,炎拓很快就换好了衣服,跟着熊黑出来。
  摁电梯时,看到冯蜜也匆匆忙忙过来,边走边理着围巾,炎拓看熊黑:“她也去?”
  熊黑嗯了一声。
  “去哪啊?”
  熊黑凑近他,低声说了句:“板牙那头有消息了。”
  炎拓心头一凛,不易察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板牙那头有消息了,是邢深他们的举动被察觉了呢,还是只是邢深跟林姨联系了、商讨换人的事?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
  夜晚的别墅,安静中还透着死寂。
  喝完最后一杯茶,林喜柔从容地站起身,向着炎拓的房间走去。
  钥匙插进匙孔,轻轻转了两圈,就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林喜柔抬手揿着了灯,缓步走到屋子中央。
  炎拓傍晚回来,进屋之后,马上反锁了门,她特意隔了一会去敲的门,说是要取阿姨的工牌,然后,四下环顾了一圈。
  踏步梯不在原来的位置。
  或者说,还在角落里,但摆得没那么平整,有点歪——下午,是她督促着阿姨清扫的,每件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她有印象。
  炎拓用过踏步梯。
  很有意思,一回来、知道自己的屋子清扫过,就用了踏步梯。
  这屋里,只有一个地方需要用得到这东西。
  林喜柔把踏步梯拿到书架前,打开支撑条稳住,然后弯下腰,侧身眯着眼睛,看梯面上浅浅的踩痕。
  依炎拓的身高,踩在第二级上,那就是……能触到书架最顶层了。
  林喜柔踩了上去。
  真奇怪,书架上的书,都曾经搬下来,一本本仔细翻过,即便有蹊跷,也不会是在书里。
  林喜柔伸出手,在书架格的隔板上摸、敲、试,这一格没问题,就换另一格。
  终于,又一次敲击时,书格的背板出现了空声。
  林喜柔身子僵了一下。
  是有东西,果然有东西。
  她的目光渐渐阴毒,阴毒中还掺了些许凶残,这一格里堆满了书,不方便她取物,她心头暴躁,手上一抹,那摞书就重重砸落地上。
  背板被移开了。
  里头有一本硬壳的笔记本,32开大小,很破旧,封面是砖红色。
  林喜柔愣了几秒,恍惚间,她总觉得,久远的过去,某一个时刻,她曾经见过这个笔记本。
  她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到扉页。
  发黄的纸页上,有几行娟秀的蓝色水笔字。
  ——坚持记日记,让它成为伴随一身的良好习惯。这是生命的点滴,这是年华逝去之后,白发苍苍之时,最鲜活灿烂的回忆。
  落款……
  触目及处,林喜柔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她和曾经的那个林喜柔,以这样的方式,隔空再会。
  林喜柔僵了很久,她觉得,自己像是和脚下的踏步梯长在了一起,血肉渗进金属里,金属又扦进骨髓中。
  她拿出手机,拨打熊黑的电话。
  通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
  “不用把他带回来了,动手。”
 
 
第91章 ⑩
  熊黑车出别墅,一路疾驰。
  炎拓坐了副驾,车上主路之后,他问熊黑:“什么急事啊?”
  熊黑目不斜视,专注开车:“还不就是板牙那破事,咱们养了蒋百川那些人有段日子了,总不能养到老吧。”
  炎拓心里一动。
  之前在农场,他跟熊黑聊起过蒋百川,熊黑说漏了嘴,一句“林姐儿子”之后,打死没再开。
  他装着随一说:“准备换人了?”
  熊黑没多想,应了一声。
  “换林姨的儿子?”
  熊黑正要嗯声,忽然反应过来,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自己说漏嘴了,还让我别跟林姨说,你忘了?”
  是吗?熊黑有点记不清了,但冯蜜就坐在后座,他多少有点窘迫,含糊着想敷衍过去。
  冯蜜可不容易糊弄:“熊哥,你这嘴把关不严哪。”
  熊黑尴尬:“炎拓自……自己人。”
  横竖也说到这一节了,炎拓略偏了头看后座的冯蜜:“林姨儿子,多大了?帅吗?”
  熊黑没好气:“帅不帅关你什么事?”
  炎拓笑:“我帮冯蜜问。”
  冯蜜嗤笑一声:“多大了我不清楚,但帅是绝对不会帅的,别帮我问,跟我没关系。”
  炎拓还是那副随便问问的架势:“林姨的儿子,怎么会在板牙那群人手上呢?跟我似的,也是被绑去的?”
  冯蜜没吭声,熊黑清了清嗓子:“行了炎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炎拓转回身子,目视前方:“谁还没个好奇心了?说一半藏一半的,瞧不上你们那小气劲儿。”
  车里好一阵寂静,熊黑瞥了炎拓一眼,几次话到嘴边想问,又几次咽了下去。
  他还是别多事了,听林姐的吧。
  炎拓也没再开,侧了头,看车窗外的城市夜景。
  西安这座城市,于他,始终是生疏的。
  虽然他的户籍显示是“西安”,但他的童年是在由唐县城度过的,那之后很彻底地搬了一次家,再然后才搬到的西安:大城市的好处是人与人之间住得再近,距离都是远的,同一个小区,哪怕对门,住上个三年五载,都可能依然相见不相识。
  林喜柔应该喜欢这样的地方:搬一次家,蜕一次皮,几次过后,她就能新生了。
  视线里,街景不断变换,有时崭新,有时古旧,有时又是陈旧。
  ……
  熊黑有电话进来,他接起之后听了会,说了句“好的”。
  再然后,一抹车头,改向了。
  车子掉头的幅度很大,炎拓奇怪:“怎么了?”
  熊黑没看他:“带你去个地方,你估计不知道咱们在城里还有这么个窝点呢。”
  又扬高声音:“冯蜜,你知道吗?”
  冯蜜的声音懒懒的:“知道了,你只管带我去就行。”
  ***
  又是一个窝点?
  炎拓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定位。
  他从没来过这儿,是在西郊,这一带原本是老工业区,工厂扎堆,环工厂又建了很多职工家属楼,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很多住户搬去了更好的小区,这些家属楼就渐渐空置、等待拆迁改造。
  而今改造应该在缓慢推进中了,炎拓注意到不少墙面上都画了白粉圈,里头写着大大的“拆”字。
  车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幢家属楼前停下,熊黑低头解安全带:“一楼,尽里头那家。”
  炎拓下了车,仰头看家属楼,这楼太老了,墙面上都斑驳得掉墙皮,电线像蛇一样,从一家的窗户爬到另一家,要不是有一两家还亮着灯,他真要怀疑来的是栋废楼。
  他有一种穿越回八九十年代,不,六七十年代的感觉。
  换人来这儿干什么呢,难道蒋百川他们已经从农场转移过来了?
  熊黑招呼着炎拓走进楼道,冯蜜慢悠悠跟在后头。
  楼道灯坏了,熊黑打亮手机电筒照明,越往里去,积年的霉味儿越重,炎拓看到斜倒在地上的、上锈的自行车,打碎了的泡菜坛子,流出的汁液早干了,在地上洇出一大块白渍。
  尽里头的那扇门上,贴着白色的丧葬挽联。
  ——一病辞尘离故土,全家落泪哭亲人。
  挽联也已经有年头了,边角处卷起,在手机光的映照下,分外瘆人。
  炎拓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停下脚步:“不是,这儿……”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枪硬邦邦顶上后腰,身后传来冯蜜叹息似的声音:“炎拓,林姨的交代是,只要你反抗,我尽可以开枪——你可配合着点,我心里是舍不得,手上不一定啊。”
  炎拓头皮一麻,但很快反应过来,强作镇定,笑着看熊黑:“熊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熊黑掏出钥匙开门,答非所问:“这儿是我们干脏活的地方,上次办了个找茬的,妈的不经打,三拳两脚就死里头了。”
  说着推开房门,又揿亮了灯。
  身后有枪,炎拓不得不迈进门来。
  是间差不多已经搬空的屋子,只留了张破沙发和几把椅子,屋角堆着高高的、脏污的一次性餐盒以及各种零食袋,有只张皇的老鼠被声响惊动,扭动着尾巴,唧地一声就窜没了。
  屋子是水泥地,中央用白粉画了个圈,里头有烧灼过的痕迹,圈里还散了几片半焦的纸钱碎。
  除此之外,这屋里还有什么不对劲的……
  几秒钟之后,炎拓反应过来。
  这屋子没窗。
  所有本该是窗的地方,都用砖头封死了,另外加抹白灰。
  熊黑说他:“你,往前走,别挨我们这么近,对,往里走。”
  炎拓走到屋子中央,小心避开烧纸圈,然后转过身。
  冯蜜背倚着门,很闲散的姿势,但手中乌洞洞的枪一直朝着他,熊黑抱着胳膊看他,目光阴晴不定。
  炎拓心中狂跳,脸上却只作好笑:“熊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黑打断他:“这里头是不是有误会,你心里有数,我反正是不知道。你如果没问题,也不用紧张,就当是过来逛的——林姐说,你不用回去了,我只好把你请这来,具体什么事,等她来了,你们自己搞。不过呢,得委屈你一下,进来的人,可不能这么摇手大摆的。”
  边说边弯下腰,打开鞋柜门,从里头拿了团实心塑料绳出来。
  炎拓笑了笑:“不至于吧熊哥?太夸张了也。”
  熊黑没笑:“至于。”
  对视了一会之后,炎拓让步,语调很轻松:“有胶带吗?这种捆上去,勒得肉疼。”
  熊黑乐了:“这还挑啊?有,你别让我难做,我也尽量不让你受罪。”
  说着,塑料绳扔回柜子里,又换了卷胶带出来。
  炎拓喉咙里有些发干:“先上个厕所行吗?捆上了再想上,就麻烦了。”
  熊黑示意了一下洗手间:“自己去吧。”
  又吩咐冯蜜:“你啊,就贴着门站,别离他太近,你看电影里那些人,总会出其不意搞个突袭,太愁人了。不过,炎拓是自己人,真没问题,会配合咱们的。”
  炎拓苦笑了一声,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们今晚上,闹的哪出啊。”
  说完了,迈步朝洗手间走,熊黑斜乜了眼看他,并没有要跟过来的意思。
  洗手间里头也是脏得不行,只一个洗手台、一个马桶,连垃圾篓都没有。
  炎拓顾不上那么多,先掏出专用号码手机。
  无信号。
  再看自己的手机,也是无信号。
  怪不得放心大胆地让他一个人用洗手间。
  炎拓额上渗汗,飞快地卸除专用手机卡扔进马桶,然后把专用号码手机塞进裤子里,又拿起自己的手机。
  卸载“阅后即焚”时,迟疑了一下。
  还是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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