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桑微
时间:2021-05-15 09:39:04

  那妇人望着左晔春的背影,泪眼纵横地喊道:“春哥儿!我的好孩子!这些日子没见,你怎么又瘦了?!”
  左晔春身形僵硬,有些不敢相信地回过头去,“娘……?你怎么来京城了?”
  秦秋兰眼角褶子里都是泪,拽着左晔春上下打量着,“儿啊!让娘好好看看,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在京城,娘真是放心不下呀!”
  “娘,我不是好生生的么?”左晔春无奈地笑着,转了一圈,“你看看,我全身上下都好得很。”
  “好!好啊!你考得如何?”秦秋兰又紧张地关心起旁的事来。
  左晔春看了眼身后的阿桂她们,面露难色,低声不答反问道:“娘,你如何会来京城的?”
  “是姜家小姐把我接来这儿的。娘跟你说啊……”秦秋兰拉着左晔春,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左晔春不忘回头又看了眼阿桂,露出抱歉的表情,意思是让他们先走,不必再等他。
  方喻同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掀起马车帘子,摆手道:“阿姐,请。”
  日向西斜,黄昏的晚霞染红了天边浮云。
  夕光落在阿桂澄净的眼瞳里,显得格外透亮,且轻和。
  她说:“走吧。”
  ……
  这一晚,左晔春的娘也住进了晏府。
  翌日一早,秦秋兰就站在阿桂所住的小院门口,隔着竹篱笆不停往里头打量。
  终于等到阿桂出现,秦秋兰酝酿片刻,而后直接朝着那道端正秀丽的身影问道:“你就是阿桂?”
  阿桂手里还端着竹盐,明眸抬起,看到穿着干净青布衫的秦秋兰后,面上挂起清浅的笑意,温软眉眼平和从容。
  “伯母好,我就是阿桂。”
  秦秋兰打量着阿桂的长相,很干净漂亮,瞧起来是个贤惠温柔的小娘子。
  可惜了……
  秦秋兰脸颊清瘦,眼底有着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的沧桑,她轻咳一声,手搭在半腰高的门上问道:“我能进来坐坐吗?”
  “自然,是我该请伯母进来坐坐的。”阿桂含笑的眸子浸在一汪琥珀色的清潭里,走上前去为秦秋兰将门打开,而后说道:“我进去给您泡茶。”
  “不必了。”秦秋兰扫视一圈,在院子里寻了张石凳坐下,双手交叠于身前说道:“我知道,你与我家春哥儿有情意,但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他娶谁,由不得他。”
  “伯母,我——”阿桂远山含黛的眉眼似是有了一丝波动。
  可她想说的话,却被秦秋兰打断,“你先别插嘴,听长辈说完话,是应有的规矩。若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想进我们左家的门?”
  阿桂脸上瞬时仿佛凝了一层霜,嘴角清浅的笑意褪去。
  秦秋兰轻呵一声,又道:“瞧瞧,长辈说你几句,便拉长脸子给长辈看……罢了,不说你这个,我知道,你模样好,手也巧,性子也温温柔柔的,正是我儿子最喜欢的那种姑娘。”
  “你送他的护膝他宝贝得紧,成日带着。”秦秋兰先是打了一棒子,又开始给阿桂塞甜枣儿吃,“你挺不错的,若给我做儿媳妇,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儿子有更好的选择。”秦秋兰虽是坐着,却像居高临下在说话,“他若是娶了你,你能为他做什么?是给他的衣裳绣几朵花儿啊还是给他的早饭多加一个蛋啊?这些,都是没用的。”
  “但是,他若能找个当尚书的岳丈大人,这官路就大不一样了。”
  “阿桂,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儿,就该为他的前程着想,不要再与我儿纠缠。”
  秦秋兰虽是笑着说话,可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眼神就跟数九寒天的冰刀子似的,毫不留情地往阿桂身上落。
  阿桂一直都没说话,静静听她说着。
  只是掌心被她悄悄掐出了月牙印,唇瓣被咬出浅白印子,长睫在春日冷风中轻轻颤着。
  “你这老妖婆,在我阿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别脏了她的耳朵。”方喻同冷意十足的声音传来。
  阿桂回头一看,他长臂一伸,撑着篱笆跳进来,颀长挺拔的身姿带着一股冷峻的气势。
  秦秋兰眼皮子一跳,拍着桌子道:“你喊我什么?你们姐弟俩都这么没规矩吗?!”
  “我们有没有规矩,用不着你来管。”方喻同咧嘴冷笑道,“你还是管管你儿子,让他莫要总缠着我阿姐才是!”
  “你说什么?”秦秋兰瞪着眼睛看他。
  “听不懂人话吗?”方喻同漆黑的双瞳里写满了嗤笑,“你管好你儿子就行,我阿姐,你没资格说她。”
  他挡在阿桂身前,修长高大的影子将她纤弱娇楚的身影全部挡住。
  秦秋兰颤抖着手指着方喻同,叉腰骂道:“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你跟我嚷嚷什么?以后我儿可是要当大官的!你敢开罪我?仔细我让我儿子把你们统统抓进大牢里!”
  “……你儿子没说过吗?我是会元,比他厉害了好几名。”方喻同歪着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等殿试放榜,你更加会知道,我比你儿子厉害了十万八千里。”
  “你——”不知为何,秦秋兰望着他笑起来露出的一口森然白牙,忽然就有些不寒而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就算你跪着求我阿姐嫁到你家,那也是在痴人说梦。我阿姐这么好,比你儿子还厉害的青年才俊都想娶她,她是想不开还是中了邪,要给你去做儿媳妇?”方喻同嗤笑一声,直接揽过阿桂的肩膀,“阿姐,我们进去,外头冷,不至于和这种人在外头吹风。”
  秦秋兰气得咬牙切齿,但他们真的就这么目中无人地进了屋子,再也不理她。
  哼!居然敢这么瞧不起她!
  等她家春哥儿以后当了大官,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
  屋内,阿桂坐在榻上,纤细娇嫩的指尖互相拨弄着,垂着眸子,久久未说话。
  方喻同则自顾自倒了盏茶,小口啜着。
  半晌,才道:“阿姐,你莫在意那老妖婆说的话,真当他儿子是什么香饽饽了,谁都争着嫁似的?”
  阿桂眸光微颤,温软明丽的面庞露出些许难掩的倦色,“小同,你先回吧,我乏了,想歇一会。”
  “那我等着,不吵你。”方喻同坐在软凳上,托腮望着她。
  阿桂无奈地抿起唇瓣,“你回你屋子去读书吧。”
  “读什么书?殿试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好读的。”方喻同不屑地撇撇嘴,“阿姐,如今等放榜前,好不容易可以松快些,我等你歇息好了,一块上街逛去。”
  她低低地“嗯”一声,眸似秋水,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有方喻同一直陪着阿桂,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秦秋兰说的那些难听刺耳的话,也都被她抛之脑后,没有再在意。
  两人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在繁华熙攘的京城好好逛了一回。
  方喻同买了许多阿桂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买的东西,出手阔绰,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银子。
  两人直到夜色微寒才归家。
  远远就看见左晔春在小院门口等着。
  月色落在他的白袍上,似镀上了一层光辉。
  他歉疚地看着阿桂,眉宇紧蹙,开口道:“抱歉,阿桂,早上不知道我娘出门是要来你这儿,不然我一定会和她一起来的。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替她来道歉。”
 
 
第82章 金榜   尚公主
  阿桂明眸蕴着春水, 淡淡然望着左晔春,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左郎君在说什么,我似乎听不大懂。”
  左晔春写满担忧的脸庞轮廓分明, 无奈道:“抱歉, 可她到底是我娘,无论如何, 我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阿桂面上带笑,眸中清水却似覆了一层霜似的冷,“伯母有什么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左郎君莫不是吃醉了酒, 今日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左晔春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在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他喜欢看她对着他笑的样子,温柔沉静,好似能将他一颗心都化成绵绵春水。
  可他不喜欢她现在这样笑。
  明明咫尺,却好像隔在天涯两端, 陌生又疏离。
  左晔春忍不住握紧了手掌, 被发带束住的青丝在微寒夜风中轻轻拂动。
  “阿桂,从前说得那些, 还算数么?”
  “从前哪些。”阿桂抿起唇瓣,笑容无懈可击, 叫他看不出一分端倪,“左郎君怕是真吃醉了,莫说胡话了, 快回去歇着吧。”
  她的琥珀色瞳眸很美, 像是映满了今夜的月色,从容而平静,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左晔春望着她,脸色却有些发白。
  明明她以前, 不该是这样的。
  阿桂没有再多说,脚步翩跹从左晔春的身边擦过。
  远山含黛般的眉眼始终带着清和的笑容,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左晔春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来这里之前,他曾想过她无数种反应。
  恨他、怨他、骂他、在他面前楚楚落泪……
  可他没想过,她竟是这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温柔模样,却比恨他、怨他、骂他更加让他难受。
  锥心刺骨般的,难受。
  ……
  自那日后,左晔春又来过两回。
  阿桂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像让他受伤颇深,只是方喻同脸上的笑容更多,不过也总不见他人影,不知去忙活些什么。
  秦秋兰没有再出现,也不知道是左晔春同她说了什么。
  不过她若是再来,阿桂也有法子应对。
  很快,就到了殿试放榜的日子。
  按南国的传统,所有应试者都要去金銮宝殿之上,再由圣人钦点,嘉奖一二,最后才会由礼部誊出金榜,贴在布告栏上。
  所以方喻同他们一早就进了宫,阿桂虽然知道他有信心,绝对可以金榜题名,却还是有些担忧。
  坐在马车上,仍旧候在宫外。
  虽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等在外头,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些许动静。
  天边晕出一道青白的光亮,里头传来悠远飘扬的鼓乐声,这意味着圣人进了金銮殿,即将要开始钦点前三甲了。
  阿桂素簪绾发,温柔的脸庞却不自主地浮现出焦灼之意。
  紧张得纤细娇嫩的手指都交织到了一块,拨弄着莹润纤长的指甲。
  晏芷怡坐在一旁啃着栗子糕,像松鼠似的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促狭的目光扫过阿桂秋水般的眸子,忍笑道:“阿桂姐姐是担心小同哥哥中不了状元郎,还是担心小同哥哥中了状元郎?”
  阿桂心不在焉地应声道:“能中状元郎自然是好的,我作甚要担心他中了状元郎?”
  “中了状元郎是好。”晏芷怡舔了舔嘴角的酥皮,笑嘻嘻道,“可若是太好,小同哥哥被圣人看上当驸马郎可如何是好?我可是知道,有好几位待嫁的公主,圣人正在替她们挑选如意郎君呢。”
  阿桂心中莫名其妙地紧了紧,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在心尖上。
  可面上,却是浅淡得很,没有半分波澜的说道:“他若能尚公主,也是他的福分,是圣人的恩典,是件好事。”
  晏芷怡探究地看了阿桂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沮丧地捧着栗子糕继续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真真是人生悲剧。
  晏芷怡郁闷地想着,罢了罢了,不如吃糕。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果然宫里有小太监跑出来唱道:“报!陛下钦点贡生方喻同为状元郎!三甲已定,金榜将出!”
  阿桂和晏芷怡对视一眼,都露出激动的笑容。
  状元。
  小同真的成状元郎了,阿桂反倒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如在梦里,如坠云端。
  也不知道方秀才在天之灵,是不是也在微笑。
  阿桂欢喜地攥紧指尖,等在马车里,忍不住问道:“芷怡,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做。”
  “阿桂姐姐该准备小同哥哥喜欢的吃食才是,我都可以的。”晏芷怡也嘿嘿傻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方喻同能中状元郎,她爹一定高兴坏了。
  爹高兴,她也高兴。
  晏芷怡笑得合不拢嘴。
  阿桂眸底含笑,唇瓣翘起,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他们应当快出来了,等小同出来,问问他想吃什么。”
  “好呀。”晏芷怡也翘首以盼。
  果然没多久,大批应试者就都出来了。
  有金榜题名,摇头晃脑,意气风发的,也有名落孙山,长吁短叹,灰头土脸的。
  晏芷怡一眼就看到了林常,因为他皮肤最黑,夹在一堆应试者里头,也格外显眼。
  “小常哥哥!你中了么?”晏芷怡朝他招手问道。
  林常的表情没什么起伏,一直木木的,实在看不出他考得到底是好是坏。
  直到他走近,点头低声道:“中了,三甲传胪。”
  晏芷怡拍拍他的肩膀,“还不错呀!你这名次已是发挥得超常,开心一点。”
  林常红着脸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
  金榜题名,他没笑。
  只要她一句话,他却乐不可支。
  左晔春也走了出来。
  他中了二甲传胪,和刘定是一样的,也就是所有应试者中的第四。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的。
  可远远望着阿桂所在的那辆马车,不知为何,他心情沉重,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他抬起脚,正想去阿桂那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