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芊却带着秦秋兰过来了。
秦秋兰粗犷的嗓门在宫门外响起,大声道:“春哥儿,你要去哪?娘在这边呢!”
左晔春脚步顿住,无奈地回头,直接被秦秋兰拽着离开了,只留下看向阿桂马车那边,深深的一眼。
“……”晏芷怡也听说了左晔春和阿桂的这事儿,轻啐一口道:“我爹也真是的,干嘛让那个老妖婆来我们府上住,讨厌死了,她还把我们府上的一个丫鬟使唤哭了,吃穿拉撒全不自个儿伸手,要了好几个丫鬟过去用,真把自个儿当成什么了,她儿子还没当官呢!”
晏芷怡娇哼一声,“老妖婆”这个词她是跟着方喻同学的。
她觉得很形象,骂起来也很爽。
阿桂全当没听见,转头看向林常问道:“小常,小同怎么还没出来?”
林常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此事该如何说。
半晌,才低声道:“他单独被圣人留下了。”
“哦?圣人留他作甚?我们要等他么?”晏芷怡歪着脑袋,有些好奇。
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但是却不敢说,只是小心翼翼看了阿桂一眼。
阿桂眉尖紧蹙,切切看着林常,等他的答案。
林常看了阿桂一眼,终究还是闷声道:“圣人似乎……想让他尚公主,让他留下来,和几位公主一起用膳。”
晏芷怡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圣人这是几位公主都请出来任君挑选的意思么?
这是多喜欢他啊?
晏芷怡不敢说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阿桂。
见阿桂久不作声,才道:“阿桂姐姐,那我们还等他么?”
阿桂缓了半晌,心口那火烧似的感觉才褪去些许。
她垂下眸,理了理袖口的褶皱,轻飘飘地说道:“等他作甚,他在宫中山珍海味,我们在外头饿着肚子等他么?”
“可、可说好了要庆贺的。”晏芷怡赶紧朝林常使眼色。
林常还在酝酿着,紧闭着嘴,不知道要如何劝,有点儿手足无措地回看着晏芷怡。
晏芷怡朝他翻了个白眼,又用嘴型和他比划。
可是林常太蠢,根本反应不过来,继续用懵懂又着急的眼神和晏芷怡交流。
这时,阿桂收起沉默,继续说道:“是要庆贺的,给小常庆贺,也是一样的。”
“小常,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来做。”
林常憋了半晌,而后闷声道:“都行……”
“好,那我先去,你们坐马车回吧。”阿桂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阿桂姐姐,可以差使婆子去买啊!”晏芷怡想追过去,却被林常拉住了衣袖。
他指了指阿桂瞧起来肩线有些颤抖的纤弱身影,在暮色中像一阵薄薄的晚风飘去。
“别去。”
第83章 宅子 这心思她不该有。
阿桂在街上游荡的时候, 感觉自个儿的魂都不在了似的。
她买了什么菜,走的哪条街,全然没有留心。
心里头乱糟糟的, 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关于方喻同的事。
尚公主于他来说, 是件好事。
他不会拒绝圣人的美意的吧。
若拒绝,那便是忤逆圣意。
他刚当上状元郎, 就拒绝了圣人,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相反,若是尚公主,使得龙颜大悦, 攀上皇室这门姻缘。
以后前途坦荡光明,自是不必说。
傻子也知道,要怎么选。
阿桂相信,无论哪位公主, 都会愿意嫁给方喻同。
所以, 那他会选个什么样的公主呢?
阿桂才发现,她从来都不知道, 方喻同到底喜欢怎样的姑娘。
只知道他不喜欢什么样的,因为阿桂都眼睁睁的, 看着他拒绝过许多他不喜欢的姑娘。
等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她便不能再与他太过亲近了吧。
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若是还时常来往, 会让他娶的公主心生嫌隙。
尤其,还是在她心里对他有着不该有的心思的情况下。
是的,不该有的心思……
当听到圣人给方喻同赐婚的消息之后,阿桂心底那一直懵懵懂懂知晓却又遮掩着的心思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
那不该有的, 丑陋的,难堪的心思,就那么赤.裸.裸地显露了出来。
阿桂不敢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竟然会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阿弟,动心。
是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动心。
和想起左晔春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当时她答应左晔春,心底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想着若以后和他携手一生,便要对他好。
可小同,她会担心他是否吃得饱穿得暖,会在有人提起他的时候便忍不住跟着笑,会想方设法做些让他开心的事,会在没事的时候想他在做什么。
就算是此刻,她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心里想象的画面,也是他在殿前的姿仪。
他会拒绝吗?
阿桂心底又一次浮起这样的期待。
只是很快,她又甩了甩脑袋,自嘲地笑了笑。
他拒绝做什么,这样的好事,应该答应才是。
只是为何想到他会答应,心里头就像被无形的手拧住了似的,揪心的疼。
她是他阿姐,也一直是他阿姐。
若他知道她对他有了怎样的心思,多龌龊,多可怕,一定会对她敬而远之,甚至不再相认吧……
阿桂咬着唇瓣,害怕得紧。
可是又不知道等他带回一位公主来见她,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大抵会笑得很难看吧。
心和眼睛,都是骗不了人的。
尽管她想一直自欺欺人那样下去,想告诉自个儿,她只是他的阿姐,不要胡思乱想。
可心跳,心疼,都骗不了自个儿。
阿桂攥紧袖口,不知不觉地回了晏府,神游天外般做了一桌子菜。
端上桌,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怎么了?”阿桂脸色发白,害怕自己那龃龉的心思是不是叫他们都发现了。
晏芷怡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阿桂姐姐,这个红烧狮子头,怎么是苦的?”
晏廷也放下木箸,碗里还有一块只咬了一小口的鱼肉,“这肉好酸……”
林常也小声说道:“这道蜜饼是咸的。”
因为阿桂把盐当成要放的糖,全撒了。
阿桂秋水似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抱歉的神色,“我——”
“我知道,阿桂姐姐是高兴坏了。”晏芷怡已经先替阿桂想好了解释。
阿桂低低地“嗯”一声,还没答话,忽然听到小院门口柴门被推开的声音。
“阿姐,我回来了。”方喻同清润的声音随风传荡进来,还带着刚中了新科状元的意气风发。
“阿姐怎么不等我?”他走进来,瞳眸深处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阿姐,明日我去街上骑马游行,你可要去看我。”
对上他的视线,阿桂莫名其妙心口烧得慌。
她别开眼,端起桌上的两碟菜就往小厨房里走。
方喻同捡着她的椅子坐下,嘟囔道:“怎么不等我就开席了?阿姐都不疼我了。”
以前无论多晚,阿桂都会等着他一块吃饭。
阿桂听到他小声嘟囔的话,立刻折返回来,将他拿起的木箸也收走,低声道:“这是我用过的。”
“知道啊,我又不嫌弃阿姐。”方喻同好似完全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又看着满桌子的菜,“怎么好像还没动就收了?”
晏芷怡嬉笑着问道:“小同哥哥,你都留在宫里陪圣人和公主用膳了,还没吃饱呀?”
“宫里的山珍海味,这粗茶淡饭自然是比不上的。”阿桂接了一句,将剩下的碗碟也全都收回了小厨房。
晏廷和林常都看出了阿桂的一些不对劲儿,所以都没吱声。
方喻同挠挠头,也觉得奇怪。
不过他心头还有更高兴的事,迫不及待想说,也就没有再纠结这个,反而扣住正要去小厨房的阿桂的手腕,轻笑道:“阿姐,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掌心温热,灼得阿桂心跳仿佛停了一般,耳边只剩被他拉着跑时,灌进耳朵里的风声。
她想抽回手,可方喻同正在兴奋的劲头上,扣着她的手腕扣得紧紧的,哪会让她轻易挣开。
马车就在门口候着,但是方喻同没有拉着阿桂上马车,而是仍然攥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阿桂在他拉着,眉尖轻轻蹙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同,你要带我去哪?”
“我中了状元,阿姐可高兴?”方喻同不答反问,清润的尾音微微上挑。
“自然是替你高兴的。”阿桂抿紧唇角,轻声答他。
“可是为何我半分都看不出来?”方喻同直接拆穿了她,“阿姐开不开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他直接停了下来,目光幽深如海,却仍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阿桂身子僵直,垂下眼,不敢直视他迫人的目光。
又悄悄尝试着挣脱他的大掌,却无果。
方喻同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半晌,忽然开口道:“阿姐可是因为听说圣人有意给我赐婚,所以才——”
“莫要胡说八道。”阿桂慌张地打断他的话,抬起琥珀色的眸子,轻斥道,“不许在私底下妄议圣人。”
“圣人仁慈。”方喻同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更何况,我在殿前直接拒绝他的赐婚他都没和我计较,更别提方才这些。”
阿桂发懵似的看着他,双瞳澄澈,满是不可置信的碎光。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了圣人的赐婚。”方喻同重复了一遍,修长挺拔的身影投在长街青石板上,又指了指,“还向他要了赏赐。喏,就这处宅子。”
“阿姐,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方喻同直直看着她,目光仿佛有温度。
阿桂眸子微微放大,诧异他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不仅拒绝圣人的赐婚,还居然敢找圣人要赏赐。
这处宅子……
阿桂抬起眸子,望着那大气磅礴的赤木红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以后的家,这就是他们以后的家?
可她还有什么脸,和他朝夕相处。
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时时刻刻都占据着她的脑海。
看见他会心跳,看不见他会失落。
想靠近他,想亲近他。
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沉溺于他深邃漆黑的眸子里。
这些,都不是一个阿姐对阿弟的温柔和疼爱。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甚至,很讨厌。
方喻同站在宅子前,手里拿着一串铜钥匙。
他放开阿桂的手,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回头看她,“阿姐,进去瞧瞧?”
可阿桂却懊恼、烦躁地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跑开,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84章 游街 鲜衣怒马少年时
京城四月,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风和日丽,万物复苏,十字长街游人如织, 春风满面。
今日要数新科状元的打马游街, 让老百姓们最为期待。
都知今年那新科状元是一位翩翩少年郎,都迫不及待地涌上长街, 想一睹其风采。
就连街道旁两边商铺的二楼,也都挤满了脑袋。
阿桂咬着唇瓣,梳着乌黑的发髻,眸色动人, 站在人群之间亦是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线。
可她琥珀色的双瞳里,浮浮沉沉满是纠结。
她期盼着看见他打马长街的荣光闪耀,又怕自个儿在那不该有的心思里,越发沉沦下去。
心里一遍遍告诫着自个儿, 快些回去, 在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可双脚却仿佛黏在了那青石板上,不肯走, 舍不得走。
随着远处传来的锣鼓齐天,隐隐震动, 越发多想要看热闹的百姓都挤了过来。
长街两侧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阿桂就是想走也没了退路。
她反倒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样好像更能心安理得地站在原地。
等着看他。
没过一会儿, 就看到了远处编队走过来举着旗帜飘飘拿着锣鼓开道的官兵, 都身着最高规制的礼服。
礼乐齐鸣,端的是无上的排场与荣耀。
每走一段距离,游街的队伍便会停下来唱道——
“永和九年新科状元——嘉宁方喻同!”
阿桂远远瞧着,见她亲眼看着一日日长大的少年一袭红衣, 英姿勃发,鲜衣怒马而来。
人群迎着他的方向,高声呼和着。
那个少年,她一手养大,终是长成了惊艳绝伦的模样。
有些欣慰,又有些陌生。
他身后是空旷悠远的蓝天白云,有金灿灿的光束透过云层落在他的发丝和长靴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而璀璨的金边。
那红衣上的鹤像是快要挣开翅膀飞起来,光泽流转,鲜艳夺目。
光是这样看着,就不知长街两侧有多少小姑娘红了脸,动了心。
好久都没见过这样俊朗好看的状元郎。
胆子大一些的,从备好的花篮里捧起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鲜花砸在他的马前。
见他这样受追捧,阿桂悄悄攥紧指尖,直到他从她前边经过,背影渐渐远去,她仍暗自失神。
……
等到新科状元郎游街的队伍走远,这条长街上围观着的百姓们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