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翰听得一阵紧张,得是多不好,珍美人才会在这个节骨眼跑来尚药局寻司医呢?
他忙道:“哎哟,那我不该耽搁你的功夫,来来,我去帮你喊一个司医,你赶紧领着人去看看。”
说完这话,赵良翰直接跨步迈进尚药局,喊了他熟悉的吴司医,“有劳您,快跟着我们荷光姑娘走一趟。珍美人可是陛下如今最重视的,这要有个好歹,咱们都得跟着掉脑袋!”
吴司医虽没侍奉过谢小盈,但珍美人的大名他可没少听说,喊了个药童帮他送来医箱,那吴司医便道:“请姑娘带路。”
荷光转身谢过赵良翰,便立刻要走。
赵良翰忽地想起什么,拽住了荷光衣袖,多嘴地问了一句,“珍美人这会儿在玉瑶宫里,是不是?”
荷光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淑妃夫人正关照着。”
“行,那快去吧。”赵良翰挥挥手,荷光便领着吴司医回了内廷中去。
赵良翰原地琢磨了一会,珍美人身上不妥当,这事是不是该报给陛下知晓……这自打天气凉下来,皇帝为着税改核丁的事,几乎每天都在朝堂上大动干戈。英国公一系人约莫是打算把这事先拖过年,于是陛下心里更加不称意。
前朝的事一不痛快,皇帝就不爱往内宫去。
对宗朔而言,女人最多用来锦上添花。他心情不好,就没耐烦敷衍那么许多。
真有忍耐不住的需求,他就随便叫个人来金福宫解决了事。
皇帝对这些女子多不上心呢?传过一回绮兰宫的赵御女,结果送人走的时候陛下给记成是平乐宫的卫御女,第二天让常路送赏送去了平乐宫,闹得卫御女好大不明白。
这事被内侍省的几个宦官当笑话说了好些天。
赵良翰仔细想了半晌,到底还是先进了尚药局办差,他此刻过来是因为皇帝突然说要看林婕妤孕期的脉案,常路懒得自己跑腿,于是打发他来取。拿上东西,赵良翰就回了崇明殿。
因皇帝等得久了,眼瞅着有些不耐烦。常路不愿意替赵良翰背锅,让赵良翰亲自送进去。
殊不知,这正称了赵良翰的意。
天已经彻底黑了,宫里各处都上了灯。
宗朔撂了手里的公文,刚让人传了膳,便见赵良翰捧着脉案进来,他一边起身去净手,一边责骂:“磨磨蹭蹭这么慢,朕看你不必在御前当这个差了!”
赵良翰跪在地上磕头,沉稳道:“陛下恕罪,奴是在尚药局遇上了清云馆的荷光姑娘,这才耽搁了一二。”
宗朔照例是不太爱听底下人狡辩,但听到清云馆三字,他明显顿了下。目光示意侍奉的内宦递来巾子,一边擦手,宗朔一边问:“她去尚药局做什么?珍美人哪里不好吗?”
“回禀陛下,荷光姑娘说,美人是在飞霞宫里晕过去了,杨淑妃见不好,唯恐扰了林婕妤生产,是以赶紧把人挪去了玉瑶宫。”赵良翰说得比荷光还夸张,但其间言辞却又把事情粉饰周全了,“奴见荷光姑娘脸都被吓白了,许是挺严重的样子,匆匆忙忙来尚药局找人,因此便让荷光姑娘先进去了。”
宗朔一听脸色就变了,这个节骨眼,以谢小盈谨慎的性子,除非真的不舒服到了极点,否则不敢顶着林氏生产的风来传司医。手里的巾子被他狠狠掷进水盆中,他不假思索道:“摆驾玉瑶宫,朕去看看。”
这一回御辇行走极快,宗朔屈指连着敲了三回辇架,催得抬辇的人额上都出了汗,偏走得再快也肩手必须要稳,否则让皇帝感到一丁点的摇晃,那他们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常路和赵良翰一左一右跟着御辇,常路使劲给赵良翰打眼色,想问问怎么回事。赵良翰却压根不接茬儿,直等到了玉瑶宫,常路可算抢着机会上前扶了皇帝一把,结果宗朔使劲甩开了他的殷勤,大踏步闯进玉瑶宫,连宫人通禀的时间都不给留。
大殿内。
谢小盈不知怎地,斜歪在罗汉床上竟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吴司医进来行礼磕头,她都没什么精气神坐起来应对。还好杨淑妃很快出来,按住了她,叫她继续躺着,自己应酬道:“有劳司医走一趟,适才珍美人一阵犯呕,烦劳您过来给她搭个脉。”
杨淑妃就坐在谢小盈身侧,不假他人之手地给谢小盈腕子上搭了块手帕。
然而,还没等吴司医上去扶脉,殿外便有婢子进来报:“回禀夫人……陛下至。”
“陛下?”
杨淑妃与谢小盈异口同声地问,谢小盈睁开眼,再不舒服都不敢躺着了。
皇帝几乎下一秒就风风火火地踏入大殿,众人都要起身行礼,宗朔的目光却只凝在谢小盈身上,见女孩确实脸色极差,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谢小盈身侧,紧张道:“你别动,躺你的……怎么回事?”
“妾……”谢小盈心虚地看了眼杨淑妃,杨淑妃脸上倒是极镇定,她立在皇帝一侧,从容接过话茬:“陛下,谢妹妹正不舒服,您就别问了,吴司医既然在此,便请他先诊脉吧。“
宗朔颔首,难得对杨淑妃的意见不作挑剔,眼神示意吴司医上前。
吴司医跪在脚踏上,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适才那位赵常侍提醒的真是时候,亏得他跟着婢子紧赶慢赶地来了,否则真要是怠慢了这位珍美人,眼下怕是要吃挂落。
他凝神静气,将手指隔着帕子压在了谢小盈的手腕上。
谢小盈半靠半坐着,隔着皇帝偷偷去看杨淑妃。她实在有些忐忑,感觉自己连心跳都快了不少。
刚刚在飞霞宫里,她估计就是被血气冲到了,才会有些犯恶心。临阵脱逃,跑回玉瑶宫里躲懒已经算是一桩罪了。这个吴司医要是诊完脉发现她身体好好儿,那这算不算另一桩欺君的罪呢?
杨淑妃看出谢小盈眼神里昭然的慌乱,她只好从皇帝身侧绕过来,到另外一边轻轻拍了拍谢小盈的肩头,以作安慰。
宗朔只以为谢小盈是不舒服得厉害,于是有些焦急地问:“吴司医,怎么样?”
“这……”吴司医表情中透出些微妙,他看了眼杵在一边的皇帝,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位宫眷,最后道:“请问哪位姑娘是平日里贴身侍奉珍美人的?臣有话须得私下相问。”
杨淑妃与莲月听到这句,心里就有谱了,两人先是对视一眼,淑妃正欲开口,宗朔却不耐烦地打断:“不必私下相问,有什么是朕听不得的吗?就在这里说!”
吴司医面色露出尴尬,莲月便快速上前,“奴莲月,一直贴身侍奉珍美人,请吴司医垂询。”
“敢问美人,近来女子月事正常与否?”
“回禀司医,上月美人月事迟了五六日,行经两日便结束了,此月月事迟迟未至。”
莲月说到这里,宗朔已然有所感应,他几乎控制不住情绪,猝然站起身来。吴司医似有所感,面朝皇帝而跪,俯身叩首,郑重道:“恭喜陛下,恭喜珍美人。美人如今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宗朔一瞬间大喜过望,他只觉心跳速度都飙升起来,指着吴司医,近乎有些结巴地说:“好、好、好……常路呢?常路,赏他!”
他侧回身,目光重新落向谢小盈。
女孩还满面茫然,似有些不信地望着吴司医。杨淑妃站在后面,轻轻推了谢小盈一下,提示道:“傻妹妹,高兴坏了吧。”
“我……”谢小盈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刚刚她还心慌的不行,这一刻,不知为什么,谢小盈竟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像是那只悬在半空的靴子终于落了地。
这是躲不过的事。
她还是……怀孕了。
宗朔见谢小盈这副懵懂模样,那份擂鼓般的心跳却越发激烈起来。好奇怪,明明林氏正在生产,可他却为这件事无动于衷。眼下听说谢小盈有孕,那颗心就像失控般不断搏动。他坐到谢小盈身侧,小心翼翼地去握女孩的手,极低声地唤了一句,“盈盈……朕好欢喜。”
谢小盈被迫与皇帝十指相扣,她低垂下眉眼,好半天才说:“我有点怕。”
“怕什么呢?”宗朔轻笑,他挪了下身体,坐得离谢小盈更近了一点,“林婕妤那边吓到你了?”
因是在玉瑶宫里,宗朔并不好与谢小盈太亲近。只是他这刻实在压抑不住,便牵起谢小盈的手指,轻轻吻在了女孩柔软的指尖,“别怕,朕会护着你,庇佑你。”
他话音方落,殿外便有宫人快步入内,跪到了殿中。
“回禀陛下,皇后殿下命奴来报,林婕妤方才为您诞下二皇子,眼下母子均安!”
“好。”宗朔随口应了一句,转头对常路道:“你去飞霞宫,传朕口谕,婕妤生子有功,复其修仪之位。还有,珍美人谢氏有孕,朕大喜,即日晋婕妤位,命皇后代朕拟旨,晓谕六宫。”
杨淑妃领着宫内众人下跪行礼,“恭喜陛下双喜临门。”
宗朔却顾不得去想什么双喜,他只是握着谢小盈的手,安慰道:“你看,林氏未得朕的关照,不也一样母子平安吗?有朕在,你与孩子,只会更好的。”
第70章 无法交流 谢小盈没办法,便伸手牵住了……
谢小盈压根没去听皇帝那些温声细语, 她的手只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其实是很怕要给皇帝生孩子的,怕痛, 怕死, 怕会落下病根,怕养不大一个孩子。
可真当她得知自己腹中孕育了一个崭新生命的时候, 那些畏惧竟无声无息地从她大脑中开始退场。
取而代之的是,谢小盈忽然意识到,她的孩子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她有生命联结的人,是真正的, 与她息息相关的人。不是随时可能变心离开的皇帝,也不是与她无法共享利益的杨淑妃,更不是那些与她虽有血缘关联,却对谢小盈而言并没有多熟悉的谢家亲属。
这是她的孩子, 她孕育的, 被她所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生命。
是她与这个世界真正的牵绊。
“……我好渴。”谢小盈忽然抬头说。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有点渴,因刚才躺着, 懒得麻烦别人,所以谢小盈一直在忍着。但感受到她身体里有小宝宝的时候, 谢小盈一瞬间不想忍了。
不等宗朔吩咐,青娥已亲自下去给谢小盈倒水去了。
片刻,青娥端了正可入口的温水过来, 谢小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
宗朔看她两手抱着杯子的样子都看得十分入神, 等谢小盈喝完了,他还巴巴地问:“还要吗?”
杨淑妃扭开头去,有些不忍看两个傻子在她的宫里折腾。
她留意到吴司医尚跪在下面,淑妃便开口道:“珍美人是初回有孕, 如今情况可还好?适才在飞霞宫那里,美人呕得厉害,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冲撞之嫌。”
宗朔一听事关谢小盈,立刻又扭回头来。
吴司医被两个人灼灼目光盯着,紧张得浑身是汗,他叩首道:“启禀陛下、启禀夫人,珍美人的喜脉比之旁人,确实显得微弱了些。因此臣也斗胆想问一问,珍美人近来可曾贪食生冷?或是受了重寒?”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又落到了谢小盈身上,她摇了摇头,“未曾。”
吴司医刚一皱眉,杨淑妃却接过话说:“美人饮食上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本宫与美人在上个月一直骑马游乐,不知可与此相关?”
“啊,那定是如此。”吴司医当即断定,“骑马颠簸,如今胎儿尚未稳固,最易坏了根基。臣这就为美人开一副安胎方,接下来几个月,还请美人仔细将养,保重身体,切勿劳累,以保皇嗣太平。”
宗朔听到这里,刚高兴没多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扭头瞪了眼谢小盈,忍不住斥责:“你怎么回事?怀了身孕,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上个月不是还来过那个嘛……”谢小盈讷讷。
吴司医附和:“女子初有孕,确实不会立刻就绝了癸水,来上两日是常见的。只不过美人因骑马,这上头还需要再慎重一些。臣先去为美人写方子,暂且告退。”
“不用你写,你下去吧。”宗朔已经看不上区区司医了,他出言阻止,转头吩咐常路:“既然林氏已经生产,你去飞霞宫传高恕民、陈则安,即刻来此处看诊。林修仪与二皇子那边令皇后先行照拂,朕就不过去添乱了。”
常路立刻领命而去,吴司医有些尴尬,但还是垂首从殿内退了出去。
宗朔刚刚的脾气还没发完,但又不忍心继续骂谢小盈,这会便瞪向杨淑妃,迁怒道:“小盈年纪轻,不懂事,你可是生育过的人,怎么也不从旁提点一些!淑妃,朕把小盈交给你,你就这么替朕照拂的?!”
杨淑妃自知逃不过这一劫,很从容地跪下来,低头请罪:“是,臣妾看照珍美人不周,请陛下降罪。”
“朕这次须得好好罚你!朕……”
皇帝话还没说完,谢小盈就轻轻抱住了宗朔指向杨淑妃的手,然后拉进了自己怀里,“陛下,别罚淑妃姐姐啦,今日多亏姐姐敏锐,察觉妾身体不妥,强硬地将妾从飞霞宫里带出来。否则妾再站上一刻,还不知会是什么情形呢。”
她虽一向不搀和皇帝与淑妃间的龃龉,但这事与她相关,眼下她又怀孕,正是说话管用的时候。
谢小盈把语气放得温软,因皇帝素来最吃这一套。她甚至觍颜拍起皇帝马屁,“陛下向来英明,不会错怪有功之人的,是不是?”
宗朔被谢小盈说得都有些要脸红,他绷住了,扭回头,怼了一句:“油嘴滑舌,要做娘的人了?能不能讲点体面!”
谢小盈弯眼笑笑,没接茬儿。
但皇帝还是改了口,“罢了,这次就算淑妃将功折过,你起来吧,朕看在珍婕妤的面子上姑且不罚你了。”
不多时,高恕民与陈则安两人脚步匆匆地跟着常路赶过来,两人袍角上都沾了些血,只是确实来不及更衣。他们先跪拜在地,恭喜了皇帝,宗朔随即让二人上前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