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妃摇头,“倒不是顾忌,是不知这样对你到底有没有好处。你盛宠傍身,独得陛下青眼,你虽不在意了,这样白浪费了陛下的心思,也实在可惜。依我看,杜婕妤是可交之人。听闻她家里在朝堂上曾帮你斡旋?你若有心,不如提携杜氏一二。她在婕妤的位置上待得太久了,定是想谋取一个晋身之机,会好好为你效力的。”
第122章 两个选择 宗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嘴……
杨淑妃的提醒, 谢小盈很快就听懂了,她是建议自己以圣宠为诱饵,令杜婕妤投靠效忠。
谢小盈实在有些犹豫, 自始至终, 不参与后宫女人的争斗就是她最重视的底线,如果贸然和杜婕妤拉帮结派, 之前的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杨淑妃知道谢小盈有自己的原则,更深一步地解释:“你不稀罕的东西,于旁人而言未必不是救命稻草。何况杜婕妤的性子我很清楚,她是宫里难得的聪明人, 不会给你惹麻烦。最要紧的是,你家里要仰仗她,她在宫里要指望你。你若能和她处得来,总比这样偷偷摸摸来见我强得多!”
谢小盈听得出来, 杨淑妃这是在给她找帮手, 她怕她撑不过与皇帝慢慢疏远的这一遭。
“姐姐放心,我会回去想一想的。”谢小盈郑重道。
三月转眼就结束了, 天彻底暖和起来。
谢小盈虽还没想好要如何照着杨淑妃所言,去为杜婕妤铺那条路。但杜婕妤的性子确实是令人喜欢的, 谢小盈便三五不时邀请杜婕妤来颐芳宫小坐,还教会了杜婕妤玩扑克牌与三国杀。
杜婕妤极聪明,三国杀那么复杂的规则, 她玩了两把就学会了。颐芳宫如今人多了, 加上杜婕妤,能玩起八人局。谢小盈难得有一场与杜婕妤都抽到了反贼的身份,两个人大杀四方,默契至极, 迅速干掉了拿着主公牌的兰星。
谢小盈颇喜欢杜婕妤的性子,她没有杨淑妃那么极端的张狂,但为人颇爽利。打牌时专注游戏,从不拿身份来说事。但若坐下来与谢小盈闲话喝茶,又十分尊重谢小盈,不动声色地将谢小盈置于阶级制度的高层。
这种微妙的周到,实在是一份本事。
更重要的是,谢小盈从杜婕妤身上看到了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杜婕妤有一回来,正巧赶上了荷光领着人在院子里晒书画。其中既有旁人的馈赠,也有谢小盈家里备着走礼用的墨宝。可惜谢小盈一窍不通,看不出好赖,只能摆在库房里。
杜婕妤听谢小盈自嘲,便自告奋勇地给她讲解起来。
谢小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震惊。就是寻常的梅花图,杜婕妤都能说出其中构图之精妙、用色之大胆。经她讲解完,谢小盈一下子也能看出手里几幅画的高低之分,因此倍感钦佩。
无忧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杜婕妤讲述,谢小盈就让人抱着无忧来听。无忧听完对画画立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抓着谢小盈的裙摆说:“娘娘,我也要画!”
公主一句话,底下人自然把笔墨纸砚都准备起来,叫无忧拿画笔瞎摆弄着玩。
谢小盈原没想着让女儿学什么,但杜婕妤却温柔地提点了无忧几句,无忧立刻学会了用颜色去表达物品。她拿手指沾着朱色,在白宣上胡乱抹了几笔,然后对谢小盈骄傲道:“娘娘,海棠!”
还别说,谢小盈凑过去一看,真有点像海棠花瓣的形状!她眼神里露出几分惊喜,杜婕妤便从旁道:“公主有天赋,合该好好学画。”
谢小盈已许久没同宗朔表现得太亲密,但这一日宗朔来了,谢小盈实在没忍住,把女儿跟着杜婕妤学画画的事情和宗朔分享了,还主动问:“是该叫无忧学一学的,陛下可有主意?”
宗朔没想到谢小盈竟会主动与他说这样多的话,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笑脸,“想学画画,这有何难?朕亲自教无忧!”
谢小盈想的是让宗朔给无忧选个启蒙老师,就像宗琪学骑马那样。但宗朔一自告奋勇,谢小盈顿时就没了兴趣。皇帝愿意教就教,他若日后懒怠了,谢小盈想,就请杜婕妤来教女儿好了。
和这些古代女人比,她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傍身本领。
杜婕妤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趁日光好,还抱着琵琶坐在院子里给谢小盈弹奏了一曲。
谢小盈惊为天人,手掌都拍红了,她不禁感叹:“杜姐姐实在厉害,你在这宫里……当真是明珠蒙尘。”
杜婕妤抬起眼望向谢小盈,大约是觉得时候到了,便抱着琵琶,直接跪了下去,“妾求修媛提携。”
谢小盈微怔了怔,杜婕妤眼神诚恳,暗含乞求,让人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她心里还有一道跨不出的沟壑,她并非怕宗朔恼怒,是实在不想利用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沉默片刻,委婉地说:“杜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你待我体贴,我合该回报你什么。但我从前虽与淑妃亲近,我两人其实从未有过任何谋划。淑妃素来说我蠢笨,宫中弯弯绕的生存法则,我学不会……杜姐姐想要的东西,我恐怕没法以你期待的方式给你。”
杜婕妤与谢小盈相处这些时日,自然看得透她秉性。她温柔笑笑,解释道:“妾不敢妄图修媛什么,只如今陛下除了颐芳宫,再不肯踏足任何地方……妾不求修媛美言,但求修媛给妾一个机会。若能争得陛下一次青眼,那是修媛赐予妾的福运。便是争不得,妾也肯认命。日后同淑妃夫人一样,与修媛君子之交。”
昌南伯府早就衰败了,虽有世家的架子,内里却大不如前。当初入宫,是她与阿兄商量好要进来的。兄妹两个,一个外朝挣功名,一个内宫博荣宠,不论如何,总不能让杜家败在他们手里。
谢小盈盯着杜婕妤半晌,将人扶了起来,“你容我想一想法子。”
于是,五月初五的端阳,宫内未设宴,宗朔便说要来颐芳宫与无忧共庆。
谢小盈想了想,将杜婕妤也传来了。
天将暗未暗的时候,宗朔走进了颐芳宫。他甫一踏入宫门,便听得无忧畅快清脆的笑声。宗朔举目望去,但见谢小盈在庭中支了凉榻、枕席、桌椅等物,正抱着女儿在玩。这样美好的景象,偏谢小盈的旁边还坐了杜婕妤。
杜婕妤正拿粽叶往里填米,无忧适才笑,便是因她抓了一把糯米在掌心,杜婕妤不知对无忧说了什么,无忧便开心地仰头大笑。
宗朔没想到杜婕妤在此,心里颇有些膈应。然而女儿高兴,宗朔又说不出将杜婕妤赶走的话。他近前来,女人们俱起身行礼,谢小盈找补了一句,“无忧不知听谁说了粽子,想要自己包,臣妾不会,只好央了杜姐姐来助阵。”
杜婕妤垂首立在旁边,十分规矩的样子。宗朔知道她二人近来关系好,便颔首让人起身,“都坐吧,今日小聚,不必拘礼。”
宗朔打着陪无忧的旗号非要来颐芳宫,谢小盈便聪明地也拿无忧做借口,硬是留下了杜婕妤。
头一回,皇帝一左一右两个妃嫔一并用膳。宗朔知道自己应该是那个享受齐人之福的,不知为何,却有些坐立难安。
谢小盈全程顾着女儿吃饭,几乎没怎么理他。反倒是杜婕妤温柔殷勤,时时布菜,见宗朔被冷待,还主动找了话题,拿无忧的趣事努力逗宗朔开怀。
宗朔隐隐察觉了些什么,却不大敢信。毕竟谢小盈当时怀着身孕,也不曾往他身边荐人。就连内教坊的舞姬都是一次误会,宗朔僵硬地接纳着杜婕妤的献好,强自安慰自己,目光频频试探地投向谢小盈。
粽子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谢小盈一共没喂无忧几口,还是哄着她吃了正经菜饭。无忧馋糖,谢小盈就只拿枣子喂她。喂了两颗无忧还不够,谢小盈想了想,抬头对宗朔道:“陛下再喂无忧一个吧,吃完这个,就不许她再吃了。”
这枣子虽是喂进无忧口中,宗朔自己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他朝谢小盈亲密地笑,努力示好,“你待无忧一贯仔细,朕实不知如何赏你。”
谢小盈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臣妾是无忧生母,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何须陛下赏赐?”
宗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嘴里泛苦,又不知如何是好。
杜婕妤灵机一动,打岔道:“妾敬陛下与修媛一杯酒吧,今日佳节,多亏陛下恩重、修媛宽容,给妾赐宴,妾能陪侍一侧,十分感激。”
宗朔不置可否,谢小盈很给面子,“该是我谢谢杜姐姐才对。”
三个人碰杯饮酒,宗朔哄了一会无忧,谢小盈便起身抱住女儿,“时辰不早了,臣妾先送无忧去安置,请陛下与杜姐姐稍待。”
没等宗朔阻拦,谢小盈迅速地与无忧离席而去。
庭中立刻只余宗朔与杜婕妤二人。
谢小盈把无忧送到了侧殿,由乳母接了过去。小孩子吃完饭并不能立刻就睡,谢小盈还是让人拿出新制的一套玩具给无忧,陪着她玩了一会。她近来花钱让内造办制了一套mini版小炊具,配上桌椅床等mini版小家具,给无忧在玩过家家。所有的小玩具都只有无忧巴掌大点,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楠木,磨得光平,上了清漆,谢小盈唯恐木料有刺,伤到女儿,检查了许多遍才让拿给无忧。
好在她心思没白费,女儿玩得很喜欢。
坐在无忧身后,看着她自言自语地摆弄了许久,荷光于一侧小声问:“娘子,您还不出去吗?”
谢小盈的计划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身边最重要的掌事宫女。荷光虽也劝过谢小盈,杜婕妤再可信,终归比不过自己攥着圣宠强。但事到如今,谢小盈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只盼着自己好不容易布置这一回的宴席,借着月光朦胧,酒意微醺,杜婕妤貌美又会来事,能把宗朔哄去飞霞宫。
不去飞霞宫,去金福宫也可。
最差的情况谢小盈都想过了,哪怕宗朔想在颐芳宫的正殿和杜婕妤行事,她也没什么忍不得的!
谢小盈枯坐了不知多久,她才长长舒一口气,起身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然而,待荷光奉着她回到庭间时,杜婕妤已不知去向。
唯有宗朔一个人,脸色沉沉地坐在席面上,待谢小盈走近,他目光阴鸷地盯住对方,一言未发。
谢小盈心跳漏了一拍,她故作镇定地问:“陛下,杜姐姐呢?”
宗朔终于忍无可忍,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谢小盈,朕已步步再退,你究竟要逼朕到什么地步才能善罢甘休?朕来你这颐芳宫,不碰你,不逼你,连留下都不敢,你竟还要给朕塞人?朕就这样令你生厌吗?”
谢小盈知道杜婕妤大抵是失败了,她有些想不通,更多的也是不敢信。宗朔难道真就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吗?
她深吸气,松开荷光紧扶着她的手,缓慢跪了下去,装傻道:“臣妾不知陛下何意,请陛下恕罪。”
宗朔逼近两步,他再也受不了谢小盈低着头躲避他目光的样子,他生硬地抬起谢小盈的下颚,恨声开口:“谢小盈,你今日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让朕留下,朕便当今日的事不曾发生。朕爱你怜你,自会一生庇佑你。如你执意要朕走,朕从今往后,再不会踏足你颐芳宫,朕给你一份体面,但你这一生,也休想再得到朕的心!”
谢小盈借着昏暗的越光望进宗朔的眼底,她看得出来,宗朔的怒、宗朔的怨、宗朔这一阵子所有的伏低做小,都是发自他的真心。然而他的这份心,实在太危险,也太脆弱。
那不是她能抵御世界的铠甲,恰恰相反,那是一个美丽的牢笼、甜蜜的陷阱,她若当真孤注一掷,便是万劫不复。
谢小盈定了定神,轻声说:“帝王之心,臣妾愧不敢受。”
宗朔想不明白,谢小盈为什么能对他这么狠心。
他所有做错的事,无非就是在皇后面前令她受了一次屈辱。她何至于这样怨他这么久、恨他这么深?
在谢小盈做出选择的瞬间,宗朔就意识到,谢小盈所作所为,与皇后几乎是截然相反。
这两个女人,一个想借旁人拼命留住他,另一个却是想拼命推开他。
杜氏根本不是谢小盈用来邀宠固宠的拉拢对象,恰恰相反,杜氏是谢小盈故意压到他情绪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要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她要他愤怒、要他痛苦,要他主动远离。
即便是为无忧,她也不愿意在自己面前继续虚与委蛇。
宗朔一瞬间冒出个极荒谬的念头——谢小盈莫不是想要自由?
他不敢信,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谢小盈,不论朕来与不来你的颐芳宫,你这辈子,只能为朕妻妾,是生是死,都是朕的女人。”
谢小盈深俯于地,一言不发。
宗朔怒不可遏,终究是决然而去。
第123章 【营养液22k加更】 室内灯火昏黄,……
六月, 凰安宫内,密不透风的暑热包裹着无法驱散的颓败之气,充斥着曾经华丽富贵的殿宇。
高恕民立在廊外擦着汗, 整个人显得有些枯瘦。药童帮他背着医箱, 沉默地陪在一侧,两个人都不敢说话。
片刻后, 胡充仪从殿内退出来,她与高恕民对视一眼,高恕民摇了摇头,胡充仪垂首下去, 也默然了。
皇后的身子并非无药可医,然而,他们都看得出来,皇后已存死志, 并无求生之心。
众人散去。
正殿内, 唯有宜茹还捧着药碗,跪在皇后床前, 忍泪相劝:“娘子,您吃一口药吧……”
顾言薇脸色灰黄, 仰面躺着,一声不吭。
前几日,魏国公夫人进宫看了她一回, 母女二人执手痛哭。顾言薇这才知道, 因她一时抱怨,竟累得父亲到了不得不辞官求退的地步,方能保全一家荣耀。
父母待她,一生有恩。她能嫁进东宫, 又做了九年的皇后,顾言薇知道,她倚仗的并非是超乎常人的姿容,或是拥有过皇帝真正的感情,她有的,仅仅是特殊的门第,才让宗朔不得不娶她为妻、视她为妻。
她眷恋那样的殊遇,却是无福之身,再也无法消受了。
病好与不好,有什么区别呢?即便她康健了,于皇帝而言,只是虚占后位的一个躯壳。
顾言薇忍不住想,宗朔更想立谁为后呢?
若他自己能选,入主凰安宫的,究竟会是他曾经想要求娶的尹氏,还是如今独占鳌头的谢氏?亦或是……这些女人都不能令帝王满足,他会于朝中重臣家里,再择一位完美贤惠的女子,去做他心目中的贤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