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怨恨甚至生气，可长久以来的僵硬关系早已经消磨了那份孺慕之情，此刻也没什么多余感觉。
因为在乎所以不甘，可她早都不在乎了又哪里来的怨气。
不过长辈仍旧是长辈，所以她一直对老太太尊重，做好孙女该做的，此刻言行之中也并没有什么不满。
老太太例行公事一样问过之后就不再多说。
在她心里根本不会有沈娓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一条假设，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大脑一直避免想起这件事的其他结果。
又或者自欺欺人地让自己昨天强换司机的行为有理有据一点，沈娓和沈澜漪是姐妹，这个理由让换司机这件事合理一些，她也默契地不再多言。
沈娓不意外这样的发展，毕竟大人怎么会犯错呢？
所有人不意外这个走向，倒是霍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身上女士西装干练又冷酷，像女战士一样无惧不屈的眼神直直看向老太太。
沈娓不在乎这些，可她在乎。
这些年她把沈娓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平常虽然对她要求很高，但是那都是为了沈娓以后能多一些本事，多一些选择。
把沈霍带在身边，也是希望他早早能立起来保护他的姐姐和他自己。
她从不奢望老太太对沈娓能像对沈澜漪一样，可总归要公平才对。
从前小沈娓父亲过世，有了心理阴影，不爱讲话，智力发育又晚，小朋友们都嘲笑她。
可沈老太太这个当奶奶的一直还要拿沈娓和沈澜漪相比，说她哪里不如姐姐，一直比不上姐姐。
以前也就罢了，是她没能力，可现在，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她怎么会让女儿受这种委屈。
第4章 争执 有人被欺负
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一旁的三婶杨语凝眼睛转了转，侧头看了一眼沈老爷子平静的脸色后神情一松。
她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一双细长眼睛媚气横生，微挑的眉看起来有些不好相与，多了些泼辣气息。
她早就看不惯沈老太太偏心沈澜漪一家，只是一直没什么借口说说，现在有了沈娓这个话头，再加上老爷子今天的放任态度，一时也来了念头。
现在其他人默默吃着早餐，唯独霍岚一个人盯着老太太不放。
杨语凝垂下眼睛，一边拿起刀叉一边装作不经意的出声:“哎呀小五昨天晚上可是受惊了，委屈大了，今天应该好好休息才对的。”
她又继续笑着对准了沈娓，“小五今天不如休息一下压压惊，反正澜漪的生日年年都有不是吗？”
沈家虽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是早餐时间一般来讲都是安安静静的，杨语凝突然的说话使得在场人的视线集中在她和沈娓身上。
沈娓笑笑没说话，垂着眼坐得端正，像平常一样沉默。
见沈娓不回，杨语凝又将话头对向老太太，“说起来这事儿和妈您还有几分关系呢，以后啊，您可不能再这么偏心了，孩子们还小，要是因为您生了嫌隙可就不好了呢……”
沈老太太停下动作，平静无波的看了杨语凝片刻后又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雍容华贵又波澜不惊。
老太太银灰色发丝输得一丝不苟，穿着精致的衣裳，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神扫向同样看着她的霍岚:“霍岚也觉得是我偏心？”
霍岚眼神冰冷，没有躲避，更没有被吓到。
难道老太太以为这样自己就会退一步吗？
太可笑了。
沈娓昨天差点出了差错，自己怎么能让这一篇这么轻易地揭过去，要是这件事轻易结尾，那以后会有谁将沈娓放在眼里？
今天，她不会退。
一旁的沈老爷子神色自若，一双睿智的眼睛静静看着。
沈澜漪平时一向稳重里透着高傲，优雅骄矜，但此刻却蹙眉低眸，耳尖通红，垂下的眼里滑过羞愧的暗光，她的父母歉疚的眼神一时也投了过来。
一旁三叔沈浪和三婶杨语凝也正看好戏。
除了不懂道理吃得正欢实的沈澜西小朋友之外，所有人都看向沈娓和霍岚。
霍岚呼出一口气，毫不退缩的眼神对上老太太:“偏不偏心只有您知道，孩子们知道，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没资格说。”
“张司机拿的是我开的工资，他的任务是接娓娓，而不是澜漪，”说完后她看向了快要哭的沈澜漪。
淡淡移开目光后她继续说，“作为晚辈我不能指责您什么，但是我还是要警告您，如果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还请您不要把主意打到娓娓身上。”
“娓娓出了什么事情，我会和您拼命，”说完后她转头看向身侧的沈霍，补充道，“阿霍也会为了他姐姐和您拼命。”
得到眼神的沈霍坐得笔直，视线扫过所有人，淡淡点头。
沈老太太被气得脸上快要挂不住，但举手投足还是不显山水。
只是淡淡道:“小五和澜漪是一家的姐妹，用了下她的司机又怎么了，难不成她们见面连话都不能说连司机都不能借一下，要彼此视而不见才行吗？”
沈澜漪神色有些无措和难堪，蹙眉看着霍岚道歉:“对不起二婶婶，如果早知道沈娓会发生意外的话我肯定不会同意坐沈娓的车的……”
霍岚抿唇蹙眉，她可以和老太太刚，但她还不至于欺负沈澜漪一个小姑娘，她不可能再这么多人面前咄咄逼人地‘欺负’她的侄女。
此刻僵持不下的时候沈娓那个不着四六的三叔沈浪出来打了圆场。
“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都怪语凝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妈和二嫂别气了啊。”
沈娓抿抿唇，不想再让事态发展下去，伸手拽了拽霍岚的衣袖。
霍岚看见她眼里的温和之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什么。
在看见霍岚柔和了些的时候沈娓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没想到老太太还是开了口。
“小五是澜漪的堂妹，堂姐用一下堂妹的司机车不可以吗？澜漪也不晓得后来会发生那件事，她又做错了什么？”
霍岚被气的胸膛起伏，沈娓听着老太太的话眸光微动，拍拍霍岚的手后她抬头看向老太太:“奶奶，你也说了我和堂姐是一家人不是吗？”
老太太手上祖母绿的镯子上光芒一闪，看着沈娓淡淡道:“所以她借你的司机一用又怎么了？”
沈娓眸光冷淡，粉色唇瓣轻启:“……所以，我也并不介意和堂姐坐同一辆车。”
“为什么堂姐不能去接我一下，就仅仅五分钟而已。”
“……”
一旁注意力集中的杨语凝差点忍不住出声。
旁边的老太太蹙眉看了一眼低低垂着头的沈澜漪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也没再说话。
总归沈澜漪这个做姐姐的也有错。
一顿饭就这么沉默地吃完。
吃完饭沈娓想了想，还是慢慢走近了沈澜漪，抿抿唇对她道:“昨天是意外，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要想太多，今天你生日，还是要开心一点。”
沈澜漪唇瓣微抿，静静看着沈娓:“对不起娓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娓眼神淡淡，唇角微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自己和沈澜漪的关系不是十分亲密，但也没坏到那个地步，那么点小事犯不着。
*
宴会十一点钟开始。
沈娓作为小辈跟着长辈在门口迎人，期间不太忙的时候堂哥沈思易也来找她。
沈思易就比沈娓大一岁，沈家人基因好，十八岁的少年已经一米八几，沈娓一六五的个子只能到他肩膀。
沈思易小时候就爱逗弄沈娓，见到她后眼睛亮了几个度，走过来毫不见外的将手搭在沈娓肩膀上:“行啊妹妹，我听我妈说你怼了咱家老太太，可真棒今天！”
沈娓对他也很随意，轻飘飘地从他臂下溜走，顺便道:“三婶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沈思易懒洋洋地出声:“你还不知道你三婶儿嘛，就那样一个人了，今天的事别放心上。”
沈娓沉默一秒，说，“我知道。”
沈思易和她一起迎人，等到客人都进去之后他们才得空歇一会儿。
十一点整的时候沈娓回去，和霍岚说过一声后她就去休息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人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
起来稍微吃了点东西后就在二楼的阳台上站着看风景。
二楼外侧有个很大的花房阳台，四周用玻璃罩着，里面摆满了各种花种，有火红花瓣上带着水珠的玫瑰，也有洁白莹润的昙花，常见的不常见的在这儿倒一视同仁。
沈娓睡在那张躺椅上一摇一摇的。
风声徐徐灌进耳朵里，正当她又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道脚步声又响起在脑后，支起眼睛看去却只瞟到了一片深灰色布料，视线上移却见她弟弟沈霍拿着一个望远镜在看着什么。
沈娓蹙眉:“你看什么呢呀？”
沈霍没回头:“看……戏，”说完后他又转头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沈娓手上，“你要看吗？是王家和黄家那几个在欺负一个同学。”
听见欺负两个字沈娓蹙起了眉。
上午的宴会说白了是给大人们办的，沈澜漪真正的生日会是在晚上宴会散了之后。
少年人的生日会和同龄人一起庆祝，进不了酒吧就去KTV。
沈澜漪是沈家姑娘，在学校又是校花才女学霸人物，给她庆祝的人少不了。彼此间有摩擦是可能的，但是在沈家就这么聚众欺负人，怕是不行。
默了默，沈娓问:“……沈澜漪呢，她不管？”
沈霍粲然一笑:“她？她众星捧月的人物，怎么会注意到角落啊？”
沈娓慢慢抚了抚衣服，起身站在我沈霍身侧往远处看，沈霍见状把望远镜接给她，她垂眸淡淡看了一眼，缓缓出声:“我不要这个，站在这不也看得到吗？。”
沈霍一笑，但又对他双胞胎姐姐的冷淡不以为意:“我这不是想看看细节吗？”
沈娓瞥他一眼，轻声埋怨:“别人在沈家闹事你还看笑话。”
“都是你认识的同学吗？你不打算管管呀？”
沈霍和沈澜漪都在一中，同级不同班，沈娓因为小的时候智力发育得晚所以比他们低一级，又因为不在同一个学校，所以他们的同学她几乎认不得。
被训的沈霍面上添了几分尴尬，摸摸鼻子说:“沈家地盘上他们肯定不敢惹事，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况且被欺负的人是傅沉楼，那家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还想看看他被惹急了是什么样子呢。
讨厌他的人那么多可他也没见那家伙怎么样，再加上王家和黄家那几个狐假虎威的，怎么能欺负得了傅沉楼。
沈娓看不清被欺负的是谁，只看得见远在花园那头，几个人将另一个人堵在墙角处围成一圈，倒是还没有动手。
距离太远，她眯了桃花眼看去。越过姹紫嫣红的花园和葱郁翠绿的树梢定在了那几个人身上。
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犹豫一瞬，她缓缓转身走出花房，嗓音淡淡柔软如糖:“还是我去看看吧。”
第5章 冷淡 一棵白杨
沈娓没来由的心里有些急，步子比平时的更快一些，不到五分钟就出现在了那头。
还没走近，就看见好几个身材彪悍的人将那清瘦身影围得严严实实的，他们看着那个人目光不屑，口中哂笑。
她蹙眉再上前几步，看见对面那身材高大肌肉遒劲的男生靠近了那个身影，口中吐出羞辱的话。
“崽种，今天怎么不去挣那几块钱的饭钱了？你还有脸来澜漪的生日宴，你有什么资格来这儿？送得起礼物吗？难不成你是来蹭饭的？”
“怎么，后面去KTV你倒不想去了，是不是太穷酸去不起啊？”
旁边站着看好戏的那些人吊儿郎当地站着，闻言都开始笑起来。
沈娓面对着他们站着，他们眼里的恶意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这些人倒真实让她大开眼界了。
原来真有这样一种情况，面目可憎的人，心也是丑陋的吧。
同样是人，有的善良可爱，有的却青面獠牙，心似恶鬼骷髅。
“琦哥，我觉得他是来找金主的，毕竟这儿今天会来不少人呢，是吧？”
“是，哈哈，琦哥，老三说的对！！！”
“可不嘛，小白脸当然是找个富婆傍了，也能有些生活费去还债呢！”
“他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已经傍到富婆了啊？”
“哈哈哈，是吧……”
他们说得热火朝天，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堕落的人不得已而露出的认输表情了，纷纷大笑着讨论，激烈得仿佛是他们自己中了大奖。
粗俗不堪，恶意十足地践踏着别人的自尊。
沈娓蹙眉，心里一下子绷紧。
她站在一颗白玉兰树下，悄悄往前了一步，抬眼便能看见那道背影。
盛夏的时节，沈家花园里蝉鸣阵阵，凉爽和煦，可那少年脊背崩得直直的，脊骨隐隐约约可见，垂在身侧的手就那么放着，似乎那些话一点也没听进去。
如果他的背影不颤那一下的话沈娓真就那么以为了。
看着这人被那么羞辱，沈娓心里瑟缩一下。
这些人说的话未免太伤人自尊了。
没人这么说她，她其实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人可以一声不吭。
她虽然不是很喜欢搭理人，不喜欢说话，但是如果有人这么对她，她一定让那人后悔当初的口不择言。
但显然，眼前这个人没有那么做。
傅沉楼静静站着，任由那些人嘲笑。他深棕色发丝搭在额头，一双眼睛又凉又淡，额角的汗流进了眼里，酸涩又烧灼。周围那些男生大笑着，而他是被嘲笑的对象。
刚才在他们说起‘几块钱的饭钱’、‘穷酸’、‘礼物’的时候，纵然他心里没有觉得太难为情，可指节还是忍不住移动了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