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毫米的距离而已。
本来以为他都要以为自己的羞耻心早就被一天又一天的催债威胁还有账单磨灭光了,可现在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周围人不怀好意地审视着,时不时靠近推搡他一下。
他木木地站在那儿,好像没有灵魂似的,像一块早已经腐朽的木头,绷直的脊背微微塌下一块,尽力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消失得无声无息。
少年脸色的苍白仅仅是因为几句话,因为自己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他今年十八岁,成绩优异。
少年人最张狂无所顾忌的年龄,他没了所有的骄傲自尊,为了几斗米折腰下跪,为一餐一宿而奔波,没有选择,只有心甘情愿地接受。
沈娓从侧面缓缓靠过去,只是一秒,便呼吸一窒
--是傅沉楼,是他。
他是沈澜漪的同学?
沈娓眸光闪了闪,心有些纠住。
她看见他那双冷厉的眼睛轻轻垂着,面容苍白,苍白的唇紧紧抿着,脖颈上青筋鼓起来,虎口处破了一块,鲜血汇聚在那处缓缓滴在半圈着的指骨上。
看不清伤口的大小,只隐隐推测得到出血量挺大的。
沈娓能看见他的伤口,那些人也能看见了他们将他推搡着,语气高高在上。
“手破了,捡垃圾捡的吗?别脏了沈家的地儿。”
沈娓不忍心地蹙眉,思忖着上去,下一秒却见傅沉楼将手攥住插进了黑色卫衣的兜。
鲜血溢出指隙,染湿衣服,那一块变得颜色略深。
他们的言辞还是刺到他了,迫使他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
伤口不包,却放进口袋用手攥着,所以是真的怕血留下来脏了地吗?
旁观这些,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尤其这人还是昨天夜里救自己的英勇少年。
不忍再看下去,沈娓上前一步打算拦住他们,才移动一下,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狭长,瞳孔大小刚刚好,颜色浅淡,他头看来显得冷冽,眼尾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淡漠。
沈娓刚才又些冲动,她冲了上来,没有考虑他的感受,也没有想过他是不是需要自己。只知道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做不到看着别人这么对他。
但他眼神让她觉得陌生,恍惚间又认识到他不是那种任由别人给予施舍的人。
她一时两难起来,进退两难。一边顾忌他的自尊,一边又有些不由自主的想教训那些侮辱他的人。
他看起来很凶很冷淡,会不会怪自己为他出头,会不会讨厌被那几个人说攀上自己,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自己出来插一脚。
她纠结得蹙眉,心里想着要不要离开然后找个佣人将他给解救出来。
要不就算了,免得再给他添麻烦,自己还是藏起来喊别人好了。
正当她打定主意退后一步之后,却偶然瞥见他一瞬间垂下的眼尾,那双淡漠的眼睛恢复暗淡。
风声掠过耳尖,她一身的燥意渐渐熄灭。
没有预兆的,沈娓突然上前几步,稳稳当当的挡在了傅沉楼身前。
她双手撑在身侧,做出阻拦的动作,皱着眉,语气气愤又冷淡。
:“谁允许你们在沈家欺负人的,都走开!”
沈娓穿着简单,但皮肤白皙气质矜贵,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是所有少男们白月光的那种类型。
此刻她睁着那双清澈的桃花眼质疑他们,让他们心里不由得酥麻起来。
脸上也是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沈娓注意不到他们的眼神想法,此刻在她心里气得不行。
傅沉楼这么勇敢的一个人就被这几个混混二世祖欺负,凭什么,怎么能让他们那么欺负?
“小姐姐,你是谁?干嘛为这个人出头,他哪里配啊?”
那个叫琦哥的男生眯着眼睛看沈娓,语气和之前讽刺傅沉楼的大相径庭。
沈娓认得他,他是王家的。
沈娓朝傅沉楼身边后退几步,蹙眉看向王琦,“我是沈娓,你管不着我为谁出头,你更管不着沈家请谁做客人。”
王琦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但他又不敢反驳。
谁叫对面的女孩子是霍岚那个铁面三娘的宝贝女儿,沈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女儿呢,他惹不起。
王琦脖子涨红,不再言语。
见状,沈娓继续开口:“你走开,否则我叫管家把你们全部赶出去!”
为了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沈娓放下手冷意十足地看着对面一群半大小子:“你们可以试一试,看看我会不会给堂姐面子,看她信我还是信你们。”
他们顿时没了声音,互相相顾无言之后慢慢散开,败兴而归。
见他们走了,沈娓转身看向傅沉楼。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瞳孔浅淡,冰冷无情,没有意外也没有感激,像是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她。
沈娓抿唇,不解他为什么这么冷淡。明明,昨天他还救了自己,难道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觉得自己该说话了,沈娓将那些怀疑赶出脑袋,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少年,“没想到今天碰见你,你手受伤了,疼吗?“
傅沉楼已经不看他了,他转头到一边:“我要走了,我不会去KTV,你和沈澜漪说一声。”
说完,他转身迈开步子,默默离开。
沈娓早已经想好的话堵在嘴里,只能看着傅沉楼的背影无言。
他高且瘦,白杨一样的躯体,一双眼冷寂无情,双手仍将插在兜里,似乎还不爱说话,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昨晚冒着大雨进去救了自己,没有躲避,没有逃跑,就那么一直陪着自己等着警察。
他之后一个人匆匆离开了,应该是急着回家吧,可他还是陪着自己在狂风暴雨里等了那么久。
沈娓眉宇间闪过坚持,没有声响地往前跑了几步挡在他身前,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用去KTV,我不是来当说客的,但是你的手受伤了,我先替你包扎一下。”
傅沉楼苍白的唇微动:“不用,我走了。”
沈娓看他这样坚持,继续道:“你看起来很不好,现在又没有车,怎么下山回家?我帮你包了手之后让人送你回家,不强留你。”
傅沉楼不动了,就那么看着沈娓,他眉骨优越,眼里的棕色浅得几乎没有,看起来不近人情。沈娓被他吓到,抿唇忐忑之际才听见他说好。
沈娓放心好多,悄悄呼出一口气后抬头偷看他,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儿有一颗小痣。
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盯着一个人看,而且她还有些怕这人。沈娓有些小心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将傅沉楼带到一旁的凉亭里,让他等着自己。
不到十分钟沈娓就从另一头赶回来。
她将手里的医药箱放在一边打开,一旁傅沉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靠在长廊的立柱上,呼吸浅浅。
沈娓见状没有吵他,轻轻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用湿巾将他的手清理干净,再消毒上药包扎。
期间,傅沉楼睡得香甜。
沈娓觉得他是昨天回去得太晚了,所以才这么困的,否则他应该不会在陌生地方睡着。
做完这些她就在旁边守着他,没发出声响。
佣人带话请她去给沈澜漪过生日,她将人领到一边再拒绝,顺便也替傅沉楼给拒了。
第6章 生病 怕他烧成傻子
两个小时后,车上。
盛夏的夜里喧闹热烈,沈娓坐在车里侧头看着那头睡得正熟的少年,温和中又透着好奇。
她很小就开始跳舞,身形纤细,及腰的发丝落在肩头,月光洒在乳白细瓷一样的脸上看起来就有种岁月静好的静谧氛围。
而身旁的傅沉楼则和她恰恰相反。
少年穿着一身黑,额头抵着墨色的车窗玻璃,发丝垂下将冷厉眉眼遮住,浑身上下阴郁冷淡,即使是熟睡的状态也已经存在感十足。沈娓好奇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被欺负却不气愤,平常也不见自卑狂傲,好像平静得很。
不过刚刚两个佣人将他抱上车时,他没有醒过来,他之前防备心那么重,这样反倒有些奇怪。
想了想,沈娓伸出手覆到了他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
沈娓蹙眉拿下手掌,稍微一想就记起了昨晚那道浑身湿透的身影。
他该不会是发烧了……
“张叔,麻烦开快一些,”沈娓对着张叔吩咐完后就伸手将那头的少年肩膀掰到自己这边:“……傅沉楼?你发烧了,醒一醒,我们去医院。”
“快点醒过来呀。”
少年唇色惨白,双眼紧紧闭着,只有浓密睫羽颤个不停。一分钟过后,他眼静才微微张开恢复一丝神采:“……不去、医院,回家。”
沈娓焦急的皱眉:“不去医院吗?我怕你的病——”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冷淡截住。
“我说,回家。”
沈娓目光触及到他冷淡的眼睛时才止住嘴边的劝阻,想了想才开口,“好,那回家吧。”
傅沉楼醒过来之后就没再睡着,他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顺着车流离开的景物,偶尔的一个转眼却瞟见了车窗上的那个倒影。
是沈娓,沈澜漪的妹妹,也是昨天他救下的那个人,但是今天她给自己解了围……
昏暗视线下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偶尔偷偷看自己一眼,似乎很是好奇,丝毫没注意自己早已经发现了她的视线了。
那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里亮晶晶的,浸满了不谙世事的单纯。
傅沉楼心里嗤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公主啊,蠢点也不奇怪,反正没人敢欺负她。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脏乱简陋的城中村,因为里面过道漆黑狭窄车身过不去,车不合时宜地停在了外面一户人家的大门口。
沈娓只是朝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心中惊讶但没有嫌弃,她没想到傅沉楼会生活在这儿。
思索一下后她率先下车,之后又哒哒哒跑到傅沉楼那一边伸手帮他打开车门。
夜风中,她柔顺的长发随风飘动,对上车里傅沉楼抗拒的眼神,欢快地伸出了手对着他,“是不是有点晕?我扶你呀。”
傅沉楼没有理会她,抿着唇下车,抬腿就往回走。
沈娓见他不搭理也见怪不怪,用了一秒反应过来他不想等自己。
可他生着病怎么能一个人回家?路这么黑……
她噔噔噔跑到傅沉楼身侧:“你……你可以吗,万一摔倒怎么办?我给你……”,
一时想起来自己手里又没有手电筒,她话停在了嘴边,微微蹙眉,好像自己也帮不到他什么。
一转眼的功夫,傅沉楼又走了好远,早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沈娓看看路口,又看看自己脚下,黑乎乎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就这么容易地困在这儿了。
叹了口气,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然而在她走后,那个身材清瘦的少年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那里。
傅沉楼头疼得厉害,呼吸粗重,本来他已经穿过这些七拐八拐的小巷回到家门口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返回来。
他拖着沉重步伐走到了巷口刚才停车的地方。
那里可以毫无阻隔地看见隔江对岸的繁华灯景,只是刚才原本停着的黑色轿车一无所踪。
毫不意外。
少年双眸寂寂,确认沈娓没有出意外之后再次转身投身于黑暗中。
*
回到家里,傅敏敏那小丫头已经睡着了。简易搭建的小木板床上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圈成一团,小脸睡得红扑扑的。LKDJ
傅沉楼只是轻轻动作几下,小姑娘就醒了,她委委屈屈地起身揉眼睛,看着旁边的哥哥撒娇:“今天是星期六,哥哥怎么才回来,又是去赚钱吗?”
傅沉楼摇摇头,洗了把脸之后走到小姑娘旁边,轻声道:“敏敏睡吧,哥哥看着你啊,不怕的。”
小姑娘听不懂也注意不到哥哥的呼吸艰难,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又轻轻睡了过去。
小孩子都睡得很快,见她睡着之后傅沉楼才转身去吃药。
大概是昨天淋了雨回来又洗了个冷水澡,今天感冒发烧了。
傅沉楼敛着眉走到另一个房间,找了很久才只发现一些婴幼儿感冒药。
脑子一抽一抽的疼,他突然响起之前有一次敏敏生了病,他没有钱带小姑娘去医院,大雪地里他穿得单薄,在门口求那个药店大叔给他赊一点药,后来他就有意识的放一些小姑娘的药。
但没想过自己,所以家里是没有大人的退烧药的。
闭了闭眼,他将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罩住,慢慢昏睡过去。
*
沈娓挺失落的。她垂着头不言不语,心里不放心。
傅沉楼救了自己但自己却帮不到他什么。
她在想,自己怎么样才能还他一点,毕竟他可是因为昨晚淋了雨才会发烧的……
谨慎地盯着脚下,她慢吞吞地走出小巷,回到了车上。可能是因为这是通往傅沉楼家里的巷子,所以她没有什么心理阴影。
张叔转头对着她恭敬地问:“小姐是现在就回林阜道吗?”
林阜道是沈娓一家搬出来住的地方,位于江城市中心。闻言,沈娓犹豫一瞬,良久后垂了眼,“……好。”
就这么回去实在是有些良心不安了,但傅沉楼拒绝的意味又太明显,她也不想太讨人厌。
张叔车开得很稳,由于时间太晚了,车速也不是很快。
在一个转角处沈娓猝不及防地看到那家药店,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按住前面的椅背了。
她双眼直直看着那亮起来的招牌,开口:“张叔,麻烦听一下。”
张叔以为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刹车踩得迅速。车刚刚停稳之后就见沈娓下了车。
张叔紧跟着下车,侯在一旁。
不一会儿后,沈娓的身影就从药店走了出来。
她向店员形容了傅沉楼生病的原因和现在的状态,拿了好多种药,退烧的,治感冒的,连清热解毒的也没落下,后来又想到他手上的伤,一冲动又拿了处理伤口要用的消毒消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