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他又输光了魏氏给她的银子,撒泼犯浑缠着魏氏拿银票再去赌的时候,趁机记住了钥匙放在哪里,后来趁魏氏不注意,从匣子里拿走了几张地契房契。
等魏氏察觉,已经来不及,他把银子输光后,将那些房契地契也拿去抵债了。
魏氏在颍泉虽算得上是个富户,但和当初在京城时已经比不了。
秦昭当初从归元山回京后没多久就把秦氏留下的嫁妆都收回去了,她手里剩的只有在苏常安名下的那些。
按理说这些家产也足够他们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用心经营的话,几代人都吃不完。
但架不住苏锦纹好面子,为了在婆家撑场面,总让娘家贴补。苏盛炘又染上赌瘾,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家中开支日渐增多,竟比当初在京城时的花销还大,这次苏盛炘更是将好几个值钱的铺面和田庄拿去低价抵了赌债。
魏氏有心将那几张房契地契赎回来,可对方哪会再低价还给他们,张嘴便说了个让魏氏心惊的数目。
魏氏倒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要挪腾出这么大笔的银钱,她另几家铺面恐怕就要周转不过来。到时若出了问题,损失会比现在还大。
她想来想去,决定来求苏常安。
苏家的产业虽然很多都被她把持着,但苏常安当初是给自己留了后手的,不然也不会瘫痪在床这么多年还有下人愿意管他。
他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在京城还有两间日进斗金的铺面,平日里又不出门,开销很少,能拿出的现银说不定比魏氏还多。
魏氏想让他将这笔银子拿出来应应急,但这是苏常安最后的保命银子,怎么可能掏出来?
他断然拒绝,还说都是魏氏的纵容才让苏盛炘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自己惯出来的孩子,就该她自己去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魏氏见他态度坚决,转眼就翻了脸,再没有方才好言好语跟他商量的模样,怒道:“那也是你儿子!他欠了赌债被人追着喊打喊杀的,说不还钱就要卸了他的胳膊腿,换了你你能不管吗?”
苏常安闭了闭眼,几个儿女的脸在眼前来回浮现。
他这一生一儿三女,到头来床边却一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
苏盛炘已经整整两年没在他面前露过面,苏锦纹虽偶尔回娘家,却也只在最初那一两年才来看看他,给他请个安。后来连这点儿面子也懒得做了,就像压根不记得有他这个父亲一般。
他卧床六年,总算将所谓的亲缘和血脉传承看开了。当初对他而言如同命根子般的儿子,如今想起已没什么波澜起伏。
魏氏与他不欢而散,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凑银子。哪想到数日后,她在花园里一隐秘的角落与人抱怨苏常安时,却正被苏常安本人听去了。
若只是被他听见还没什么,本来两人现在关系也不好,当面说背后说也没什么不同。
但那日魏氏抱怨时,在旁边听她说话的是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苏家下人的衣裳,但并不是苏家人。若苏锦纹在这里,兴许能认出她就是自己当初在游廊上看见的那个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但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相貌,听到魏氏的抱怨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道:“怪我无能,帮不上你。”
魏氏嗔他一眼:“我自家的事,与你何干?苏常安那做亲爹的都舍不得拿银子出来,难道我还能让你拿银子不成?”
两人说着越来越腻歪,魏氏几乎钻到男人怀里。
他们这厢情真意切互相安抚,却猛然听见不远处一处花墙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魏氏悚然一惊,快步走过去,就见苏常安坐在四轮车上停在这里,也不知听了多久。
她惊慌失措:“你……你怎么在这?”
苏常安死死地瞪着她,两只眼睛几乎溢出血来。
他今日想出来晒晒太阳,让下人将他推到了花园。
白日里日头足,他坐在四轮车上昏昏欲睡,下人见他睡着,便将他独自扔在这里,自己跑去躲懒了。
以往下人们也时常这样,等过一阵儿他差不多睡醒了再回来。谁想到今日停的不是地方,正让苏常安听到了魏氏与那男人的对话。
苏常安此时身边无人,本是强忍着怒意不想打草惊蛇,可那两人说的话越来越露骨,他四肢瘫痪又无法自行离开,生生被气的呛咳起来。
见惊动了魏氏,他立刻高喊来人,想让人将自己带回去。
可魏氏又怎么会让他叫人来,当即捂住了他的口鼻:“闭嘴,闭嘴!”
苏常安试图挣扎,但根本就动弹不得,被捂住的口鼻难以呼吸,不一会便面色涨红。
魏氏不敢亲手杀人,见他快被憋死了,忙将手松开一些,低声道:“你别喊,不喊我就松开。”
可此时苏常安哪里还能听得进这些,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以后又立刻高喊道:“来人,来……唔……”
他再次被捂住了嘴,目眦欲裂地看着魏氏,若眼中恨意能化为实质,大概能将魏氏捅个对穿。
可惜他如今是个废人,别说反击了,便是挣扎逃脱也做不到。
魏氏身边的男人满脸惊慌,道:“这……这怎么办?咱们的事被他瞧见了,他……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苏常安虽然瘫痪在床,但并未被削去官职,如今仍是五品。
魏氏这些年之所以从未对他动过什么歪心思,就是想留着他镇宅。
家里有个当官的总比没有强,真若有个什么急事,苏常安的名声没准儿还能拿出去用一用。
可是同样的,他是个五品官,魏氏却只是一介女流。即便苏常安已经瘫了,真要对她做什么怕是也容易得很。
今日若让他离开,她往后必然没好日子过,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回事。
想到这,魏氏手下越来越紧,不断在苏常安耳边说道:“闭嘴!我让你别喊,别喊!”
苏常安面色由涨红变得青紫,最终抽搐几下,再也不动弹了。
魏氏过了半晌才松开手,跌坐在一旁,看着四轮车上双目爆瞪的人,浑身颤抖。
而他身旁的男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匆匆逃走了。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楚毅拥着秦昭说道。
当初苏常安为了遮掩自己与魏氏的奸.情,明明能救却眼睁睁看着秦氏死在了床上。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魏氏与别人的奸.情,而魏氏为了掩盖自己的行径,将他捂死在了四轮车上。
“魏氏对外说苏常安是病死的,也没什么人怀疑,但病死和捂死的完全不同,一验尸就什么都清楚了。颍泉的人来信,问夫人的意思,是现在就揭穿魏氏,还是再等等?”
苏常安久病,是颍泉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即便忽然传出他的死讯,大家也只觉得是他自己没能熬住而已,没有人怀疑魏氏。
可秦昭留在颍泉的人知道真相,想揭穿魏氏易如反掌。
秦昭看着帐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划在锦被上,道:“再等等,我娘的东西还没拿回来。”
苏家如今的家产,绝大部分都是秦氏当初亲手置办的,
如今苏常安死了,魏氏若也出事,那些东西就会落在她的几个儿女身上。
秦昭不缺这点儿东西,但也绝不会将她娘的心血送到仇人的子女手中,平白便宜了他们。
“才六年,不急。”
她轻声道,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第90章 七年 人尽皆知
太昌六年夏, 茗芳苑中忽然买进了大批茉莉花,整个宅院到处都飘散着茉莉香气,隔着院墙在街上都能闻到。
长乐郡主素喜茉莉, 京城许多人都知道, 但以前也没像今年似的在院子里摆满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她几乎不再参加各种宴饮, 偶尔出门也是一身素衣,看上去竟似在守孝一般。
有人觉得奇怪, 特地去打听一番, 才知道苏常安过世了。
秦昭已经被过继给秦家, 按理说苏常安已经不算是她的父亲, 但在苏常安过世后她却仍愿守孝,京城许多人都称赞她孝顺。
没有人知道, 秦昭之所以喜欢茉莉,是因为她母亲喜欢茉莉。她自幼耳濡目染,便也跟着喜欢。
她如今身着素衣, 也不是为了苏常安,而是为了秦氏。
当年秦氏亡故, 究其根本, 是因为苏常安。
若非苏常安管不住自己, 和魏氏有了首尾, 又诞下孩子, 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她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如今苏常安自作自受, 死于魏氏之手,当年死不瞑目的秦婉嫣大概也能阖眼了。
秦昭着素服三个月,直到花期结束, 才换回了以前的衣裳。
众人本以为至此她与苏家的关系就算彻底断绝了,谁知一年之后,却听到魏氏锒铛入狱的消息,而状告她的,正是长乐郡主。
魏氏杀了苏常安后也心慌过一段时间,但过了些日子见没人察觉,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下去了。加上苏常安手中那些家产理所当然地落入了她手中,她更觉得自己当时狠下心是对的。
她拿着这些钱暂时度过了难关,把苏盛炘抵出去的房契地契赎了回来,还将他关在院子里三个月没让出门,直到确定苏常安的死没有引人怀疑,苏盛炘又再三保证不会再去赌,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可苏盛炘已经染上赌瘾好几年,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
他出来没多久就背着魏氏又进了赌场,且越赌越大,最后欠下了一笔巨款,因为还不上钱而被扣下,还被打断了一条腿。
魏氏虽对苏盛炘好赌成性感到气恼,但也见不得他受这种罪,只得想办法凑钱再去给他填窟窿。
她原想卖掉两间铺子抵债,谁知挂出去的铺面却一直无人问津。个别几个愿意接手的,也把价格压的极低,远非平日里的正常价。若按这个价钱贱卖出去,她把手里的家产都变卖了也就将将够还上苏盛炘的欠下的债而已。
魏氏以为是当地人知道她急用钱,故意压价,便想让赌坊宽限她一些日子,她派人去京城,将京城的宅子卖了。
那宅子她原本是想留给苏锦颐住的,但苏锦颐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早搬出去了,单独在城南赁了一间小院,一家四口挤在里面。
苏宅空了这些年也没人住,还要一直留人收拾打理,平白浪费银子。
左右魏氏也不打算再搬回去了,便决定将这宅子卖了。
若还不够,她就再卖一间京城的铺面。
可赌坊哪有那么好说话,她说宽限时间就宽限时间?
见她拿不出银子来,赌坊的人当即又打断了苏盛炘一条胳膊。
苏盛炘哭爹喊娘,埋怨他娘心里只有银子,不顾他的死活,明明能凑齐银子却不肯去凑。
魏氏恼他这么大了却还不懂事,却又无法因为恼怒而弃他于不顾。
她求爷爷告奶奶,跪下给赌坊的人磕头,这才终于让他们松了口,答应再多等一段时间,但前提是她要先还上一部分债才行。
魏氏无奈,咬牙贱卖了青州的三间铺面和一处良田,先还上了一些,又赶忙叫人去京城卖宅子。
她怕赌坊的人继续伤害苏盛炘,叮嘱下人一定要尽快卖出去,哪怕便宜一些也没关系。
京城寸土寸金,哪怕是比寻常价钱便宜个两三成,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了。
谁知下人去了京城,却许久没有回音,在她等不及想再派个人去看看的时候,才收到京城来信,说是无人愿意买他们的宅子,只有长乐郡主肯收,但只出一百两。
一百两,在京城连间柴房都买不到。
时至此刻,魏氏哪还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卖不出铺子和宅子,都是秦昭的手笔。
她气的将信撕了个粉碎,又摔碎了桌上一套茶盏,声嘶力竭地吼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下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了,就怕惹她不快。
偏偏这时赌坊又来了人,说是时限到了,让她赶紧拿银子。
魏氏这会儿觉得整件事情哪哪都不对,对来人道:“你们也是秦昭的人是不是?你们故意让我儿染上赌瘾,故意要来谋夺我的家产是不是?”
对方矢口否认:“秦昭是谁?你在这胡说些什么屁话?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赶紧拿银子来!不然你儿子这次可就不是断手断脚那么简单了!”
“还有,你儿子这些日子在我们那,把你上次替他还的钱又输光了,现在欠的可不止之前那个数了。”
魏氏闻言登时就疯了,扑过去撕扯对方:“你们是故意害我儿子,你们是故意骗我的钱!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男人一把将她扯开,推到一旁,嫌恶地掸了掸衣襟:“苏大少爷好赌成性,颍泉谁人不知?他自己喜欢赌,我们劝他收手他都不干,死皮赖脸地非要上桌,怎么就成了骗了?”
“报官?去啊,随便你报,看看官老爷给不给你做主!”
那人满脸讥讽之色,丢下一张签字画押的单据,让她按着上面的数目准备银子,又定了个最后的期限,便转身离开了。
魏氏等人走了,才颤颤巍巍将那单据拿起来,看清上面数目后两眼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
翌日,赌坊送来了一个木匣,不过巴掌大小。
魏氏对那木匣十分眼熟,当初在京城,楚毅半夜让人给她送来道姑的舌头,便也是用的这种木匣,连上面的雕花都一模一样。
魏氏险些吓疯了,不敢看却又不敢不看。
她怕里面装的是他儿子身体的某个部分,看了会吓死,不看又可能心存侥幸错过了将儿子换回来的时机。
抖着手纠结了片刻,她才将木匣打开,瞬间便吓得又扔了出去。
木匣落地,从中滚出一截手指,看那样子应该是拇指,上面还带着苏盛炘几个月前刚从她这里讨去的一枚扳指。
魏氏惊呼一声,回过神后又扑过去跪在地上将那手指捡了起来,捧在手里哭喊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她边哭边起身想往外走,去凑钱赎回自己的孩子,却因腿软而半晌没能站起来。
下人也被那手指吓到了,短暂的惊慌后忙过来扶她,凑近发觉那手指不太对劲,这才安抚魏氏道:“夫人,夫人您先别哭,这手指好像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