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道我是淫贼,今晚月色正好,不妨就做些该做的事。”
她伸出手想将他拉入怀里,曲槐心一愣,下意识向后一躲,脸上露出娇俏却略带委屈的神情:“殿下,那时候我还没见过您,所以都是听来的坏印象,如今您为我作主赶走了钱若玟,我倒认为您其实英明得很,根本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荒诞。”
何浅陌一声轻笑,没想拆穿他:“那你可就认为错了,我的确是个淫贼。”
“……”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曲槐心刚挤出的笑立马凝滞,一双凤目露出些无措。
“你这是不愿意?”她故意装作愠怒的样子。
曲槐心以为她真生了气,连忙开口解释:“前几日元琪染了风寒,我天天与他一道,怕是要过了病气给殿下。”
“不碍事。”她不以为意地欺身上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他的腰将他抄起,根本没打算给他挣扎的机会,他只觉寒气裹挟周身,女子的气息扑面而至,与他的兰香互相缠绕。
他被托着头放到锦被上,格外柔软,好像整个人都要凹陷进去。
何浅陌俯下身,两人呼吸可闻。
“殿下……”
原本是想拖延时间,可因为被人禁锢住,这一声唤的尾音断断续续,听着反而像撒娇。
女子微怔,眸子里忽然染上墨色,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睫毛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雾气,晶莹的水珠好像透明的果子挂在细枝上,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来。
门外依旧有身影不时经过,何浅陌的鼻尖离自己越来越近,曲槐心吓得闭起眼,手已经探上腰间的青竹筒。
只能赌一把蒹葭不会害他了!
女子的气息愈发浓烈,他伸出手指,直接一下将蜡封抠破。
何浅陌见他闭上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歉意,刚想凑上前,却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她微微起身,一个绿色的圆脑袋从两人之间忽然冒出来,黑珠子一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左右晃动,红红的信子还吐得老长。
蛇。
它身子一扭一扭,尾巴尖还不耐地拍打在她撑在两侧的手臂上。
曲槐心只觉身上一轻,女子忽然爬了起来,随后脚步慌乱地飞快跑了出去。
不似有急事,反而倒像是……逃跑。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跑这么快。
第15章 温润如玉
说来也奇怪,那小青蛇自己钻出来后,好似分外惧怕烛火,扭着身子又躲回了竹筒中,安静地蜷缩在里头一动不动。
曲槐心回忆起第一次进蒹葭屋子里时的情形,布帘紧锁,里头伸手不见五指,这小蛇就盘在石缸底,应当是当宝贝养着的,这次竟然愿意拿出来帮他。
忍着心里的不适,他两只手指捻着破封的竹筒一路走了出去,下人瞧见了也没什么反应,曲槐心直接就着屋檐灯笼的余光摸黑送回了原处。
蒹葭飘过来将竹筒抱进怀里,像摸小猫一样上下轻抚,果然宝贝得要命,绿色的小东西也伸出尾巴绕住他的手指,仿佛是在回应。看得曲槐心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连带着觉得那滑溜溜的蛇都可爱了几分。
听到外头有动静,元琪来不及披件外衣就跑出来凑热闹,困得直揉眼睛:“槐心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今日不是要侍寝吗?”
话音刚落,蒹葭脸上露出些许得意,邀功一般看向曲槐心。
“她半路跑了。”
元琪一听顿时圆眼瞪得老大:“跑了?”
随后他耷拉着脑袋扁起嘴,在枕头上压乱了的头发还翘着,满眼惺忪染上了雾气,竟真的在伤心。
曲槐心觉得他大概还是谗那些好吃的。
直到第二日,六皇女府的后院才陆续得了消息。
据护卫言,是夜六皇女飞也似的冲出寝殿,面上表情不明,甚至一路逃命去了府外。
又据万华街的店家言,后街湖上的画舫半夜忽然亮了灯火,照着粉色帷幔漫天飞舞,数十个容颜姣好的小倌被叫进去,歌舞升平了一整夜。
六皇女的名声更臭了。
事件的主角曲槐心还睡得沉,可后院却早已经炸开了锅,不知是不是因着杨贵君那日在府里闹了不愉快,现下又听闻何浅陌夜宿画舫,不由在女帝枕边吹了风,将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女帝勃然大怒,勒令六皇女在府内禁足一月,还要亲自为她挑选侧夫,免得后院无主,誓要改了她这荒淫无度的毛病。
选侧夫。
这三个字一出,本死海一般的后院立刻暗潮涌动。
这不曲槐心刚经过元琪院子外的假山,就瞧见一旁的石凳上围坐着几个穿着鲜丽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嘀咕着什么。
他向来对听墙角无甚兴趣,但隐约间飘来了他的名字,不由驻足下来。
“还当他就要搬进卉苑享福了,没成想半夜竟被赶出来。”正对着他的一人揶揄地笑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殿下宁愿出去喝花酒也不愿意与他一道,怕不是他身上有什么污人眼的东西。”
“听闻他出身青楼,又是花魁,该不会……”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心照不宣又了然于心的神情。
这几位曲槐心有些印象,那日钱若玟设宴,他们跟在后头谄媚得很,现在树倒猢狲散,也没从他们身上看出半点伤感来,若真谁当了侧夫,其他的八成吃了他的心都有。
不过他实在想不通,女帝一怒要为六皇女选侧夫,这些人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难道不是抢着上去受人利用,也不知脑子里是不是塞了浆糊。
曲槐心一阵好笑,刚想走,却见假山旁的鹅卵石路上兀自走来一个男子,身着茶白色长衫,头上束着玉冠,前额干净得看不见一根碎发,整个人宛若润玉一般剔透温雅。
石凳上的几个对他似乎有些忌惮,连忙收起笑容,纷纷欠身与他打了个招呼。
“王管事早提点过,莫在背后说人是非。”他一开口,如珠玉罗盘,清亮又润泽。
“知道了。”
“陶公子,陛下这次要为殿下选侧夫,你可当仁不让呀。”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红衣男子与他似乎稍熟稔些,摇着羽扇朝他眨眨眼。
那男子温润的面庞上看不出波澜,只淡然别过脸:“陛下的选择岂是我们能胡乱猜测的,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
“是。”红衣男子本想与他套个近乎,没想到却吃了瘪,顿时心里有些不快却又不敢说,只忿忿退到后头不再言语。
那男子无论气质亦或长相,站在他们之间都能称得上鹤立鸡群,没想到后院除了钱若玟和他的跟班竟也有此间人物,连曲槐心也不由多瞧了几眼。
脑海里不禁想象他与六皇女并肩站着的模样,倒也相配。
他斜睨着凤眼,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到院子里时,柳含霜和元琪两人背着身子不知在鼓捣什么,蒹葭的房门难得大开,初夏的骄阳直照入内,衬得站在门边的人也不似从前那样阴森可怖。
不多时,他忽然闻见一股味道,鲜中带着些许腥。
元琪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嘴角一咧露出上排的两颗小虎牙:“槐心哥哥,你来啦!”
曲槐心走上前,只见他端着一碗微微泛着红的汤汁,里头一条手掌宽的大锦鲤正肚皮朝上躺着。
味道应当就是从这儿飘来的,只是碧绿的小葱点缀在其间,怎么看怎么诡异。
“你们哪儿来的鱼?”
“卉苑潭子里,反正那处也没人住,今早含霜哥哥带我去抓的。”
元琪早就按捺不住,口水差点流下来,柳含霜在一旁跟着傻乐。
看来他已经放弃了侍寝这条途径,直接手起刀落来到了最后一步。
“我先替你们尝一口。”他眼睛滴溜转个不停,直接抓起调羹一舀美滋滋地塞进嘴里,谁知一瞬脸就垮了下来。
“呸。”
元琪转过身直接吐得老远,末了还又忍不住吐了几口唾沫。
“怎么了?”柳含霜还是第一次做吃的受到这种待遇,不由第一个上去问。
“难吃,什么大红鱼,腥死我了。”元琪仍然弯着腰没竖起来,“呸……呸……”
蒹葭幽幽走过来,一点声响也没有:“没吃死你算你命大。”
元琪本就一门心思吐着口水,忽然耳边传来这断断续续如丝缕般的嗓音,登时吓得跳起来:“什么死呀活的!”
“你也不知他平日喂的什么鱼食就敢抓来烧汤吃。”蒹葭冷哼一声,“死了也是活该。”
曲槐心和柳含霜已经习惯了蒹葭每句话都带个死字,元琪却不答应,嘴巴翘着埋怨道:“你早知道不能吃,还眼睁睁看着我们忙活半天。”
蒹葭一愣,埋下头,用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们信不信。”
见他脸上隐有失落之色,曲槐心便随口岔开话题:“对了,府里是不是有个陶公子?”
元琪到底还小,一拐就跑,好似瞬间就能忘了先前的事:“他是朝中陶太傅的次子,也是第一批入府的,所以府里人对他都有几分敬意。”
“怪不得。”陶太傅学识渊博为人正派,后人自然不会差,曲槐心对他倒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只是平日里他不争不抢,才叫钱若玟骑在大家头上。”元琪咂了咂嘴,忽然凑近说起了悄悄话,“你们听说没有,府里马上要选侧夫,还是陛下亲自来选。”
“也不知谁会被看上。”柳含霜说起来淡然得很,仿佛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还用说,官家人不就爱陶逸白那样的,八成就是他了。”元琪分析得头头是道,末了还不屑地鄙夷道,“住大院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每日喂这些中看不中吃的大胖鱼。”
“你倒是消息灵通。”曲槐心打趣道,别看这小东西鬼头鬼脑的,其实心眼还真不少。
“不过……”元琪脑袋一歪,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殿下会不会选槐心哥哥做侧夫?”
第16章 赏赐
曲槐心后背一紧,他满以为在醉云楼见过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可却全然摸不透六皇女的行事作风,整个人就如同一团迷雾,叫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一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还真有可能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
不过好在这次是陛下亲选,只要他表现得不那么得体,必然也选不到他身上来。
正如元琪所说,似陶逸白那样温润如水的男子才该是后院之主的首选。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仍惴惴不安。
蒹葭大概是对这种事最没兴趣的一个,甚至听着听着打起了哈欠,飘到凳子上坐下来,低着头一抬眼,下三白的眼珠子有些吓人。
“咱们后院还没人有位分呢。”元琪将汤碗放在桌子上,大剌剌也往他旁边一坐,“若被那些人选上了侧夫,会不会欺负我们?”
“哼,欺负。”蒹葭一声冷笑,“恐怕是自顾不暇。”
元琪头一歪,没领悟到他的意思:“为什么?”
“女帝和六皇女是一丘之貉,谁若真做了皇女府的侧夫,只有死路一条。”蒹葭的声音本就阴冷,说起话来还总咬牙切齿的,看得元琪不禁打了个寒颤。
“陛下不是因为发了怒才……”
“……”
蒹葭垂着头不再言语,显然对于女帝和六皇女的关系讳莫如深。
曲槐心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不知此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他通透如斯。
且从寝殿中出来时他就在想,蒹葭在后院向来闭门不出,甚至连一个院子的元琪都不识其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六皇女怕蛇的?
……
侧夫遴选之日定在下个月初八,届时还有帝后与几位贵君同行,皇女皇子们也说要来凑热闹,说是选侧夫,最后反倒更像宫里的团圆宴。
事物繁多时辰又紧,王管事忙得焦头烂额不说,后院的一群人也莫名活跃起来。今天张三在花园里吟诗,明日李四在湖上的露台献舞,都想与六皇女来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偶遇。
何浅陌虽说被禁了足,却十几日不见人影,也未曾传唤谁去侍寝,恍若人间蒸发一般。
转眼七月已至,院前的桃树上原本还泛着青的果实逐渐圆润饱满,每每经过就能闻见一阵清甜的果香。
既是在曲槐心的地盘上,元琪就默认这片林子就归他们所有,每次来两只圆眼都直勾勾地盯着,甚至一棵树上生了几个桃都数得清清楚楚,但凡少一颗都肉疼得不得了。
就在他与柳含霜为了酿桃酒还是晒桃干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从枝杈缝隙中却隐约瞧见长廊上有一队人朝这处走过来,为首的就是上次来传唤侍寝的小侍,绷着个脸迈着规律的步伐。
不同的是他这次两手托着一只雕花榕木盘,不知盛着什么。
还没等他们细看,那小侍已经带着一长条人径直下了长廊,明显就是奔着曲槐心而来。
“曲公子,这是殿下赏的衣裳和佩饰。”
木盒呈上,里头果然整齐叠放着一件水蓝色长衫,料子是薄而不透的云雾绡,绣着几支白兰,针脚细密又整齐。
小侍向后一点头,下人们纷纷将端着的东西置放在屋子里,羊脂玉发冠、玛瑙禁步、晴水翡翠一个挨着一个,叫人应接不暇,院子本就小,现下看着更挤了。
赏赐?
现下选侧夫之事已经箭在弦上,六皇女在这关头大张旗鼓地给自己送来衣裳和佩饰,难道不是一下子把他踢到风口浪尖上。
曲槐心不禁扶额,她一定是故意的。
“真好看。”元琪除了吃的还鲜少对其他东西感兴趣,这回也忍不住肉手搭在上头抚了又抚,只觉冰冰滑滑的,摸着格外舒服。
“殿下吩咐,初八那日公子您就穿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