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挣扎让她额上的绒发被汗水润湿,迎芝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房间中只瞧得见大概形状的物品,室内几度的天气,她浑然不觉。
今天早上魏清柔没给她做早餐,桌上只放了五块钱和一张便利贴。
迎芝去早餐店买了一个馒头,她整个人怏怏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刚蒸好的馒头绵软还冒着热气,迎芝撕下一点,吃了后却再无胃口,扔了又觉得浪费,便装在书包去了学校。
还很早,教室里寥寥几人,她脸色看上去可能实在不好,班长童洋走过来,关心问道:“迎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迎芝摇摇头:“谢谢班长。”只是话一说出口,才发觉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童洋吓住了:“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迎芝摇头,很抗拒:“不用了。”
“你们干什么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路茫大步朝他们走过来,他浓黑的眉微皱,几步就走到桌前,看着童洋,语气冷冷:“走开。”
童洋不敢惹他,悻悻然走了,只是还有点放心不下迎芝,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恰好对上路茫的视线,又被吓了回去。
路茫把书包甩在桌上:“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迎芝没说话,她声音哑了,也不想开口。
路茫没等到回答,有些气,站起身:“那我去问他!”
迎芝不想连累别人,只能拉住他衣摆,声音很小:“别去。”
只是也掩盖不了沙哑的声线,路茫很快转过身,看着她,问:“你声音怎么了?”
“感冒了吗?”
“你穿这么厚还能感冒啊。”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迎芝挣脱出他的手,她没什么力气,心情却越发烦躁:“你能不能别管我,你好烦人。”
路茫难得发怔,片刻后方才问:“我烦?”
“我他妈为了谁啊?”
她最讨厌听到这句话,双手捂住耳朵,头埋下,看都不看他一眼。
“行,迎芝你行!”
“砰”的一声,可怜的凳子被踢回到了桌下,路茫走了。
耳边平静下来,迎芝放开捂住耳朵的手,把被路茫踢歪的凳子扶起来,又坐直,拿着书发呆。
她很少发呆,但今天注意力却总也集中不起来。
她把对妈妈不敢说的话,说给了路茫,她很讨厌听到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觉得自己很糟糕,成绩不够好,把脾气发给其他人,面对妈妈她又胆小得什么都不敢说,昨晚不敢说她尽力了,以前不敢说她想和温梁桃做朋友。
她怎么这么糟糕啊,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就因为路茫对她好,并且不用这些好来威胁她做什么事,她就对他不好。
她怎么能这么坏。
眼睛酸涩得不像话,她眨眨眼,鼻尖很轻地抽了一声,不敢让谁发现。
身边空落落的,路茫刚才被她气走了。教室里人越来越多,离早自习时间越来越近,路茫可能不会回来了。
迎芝低下头,笔在草稿本上画着凌乱的图案。
铃声打响,周围读书声响起。
“嘎吱”旁边凳子被人挪开,有人坐了下来,身上还带着热气,不知道刚才去了哪儿。
迎芝动作僵了一秒,然后轻轻把手缩回。
赵老师进来的那刻,班上早读的声音骤然响亮,她似乎听见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模糊得听不清。
“你是不是感冒了?”片刻后,稍微大一点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清晰地提示着,刚才并不是她幻听。
不敢置信般,迎芝很小幅度地转头,看了路茫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明明是她乱发脾气……
迎芝轻摇了摇头。
赵老师只进来走了一圈又出去了。
“你别生气。”犹豫了一会,又仿佛有些难为情,“我就担心你来着。”
迎芝低下头,声音很轻:“是我不好。”
路茫这一上午没有再多和她说话,迎芝显得沉默了许多,比往常更刻苦,她总是静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写练习题,陷入自己的世界。
她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也是最努力的,经常被老师称赞。
下午体育课,往常路茫都是一下课就出教室,这次却颇不寻常。
换了位置后,迎芝坐在靠墙的位置,他不让,她也出不去。
直到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了,路茫才出声:“你还生气啊?”
迎芝有些茫然。
路茫挠了挠头发,有些烦躁:“我今早都跟你道歉了。”
迎芝说:“我没有。”
她语气挺平和。但路茫还不太放心:“那你怎么一上午不说话?”
大概是平时都是路茫跟她说话,她话一向不多的,只是想起清早的事,她说:“我没生气。”
“行吧。”路茫也没一直揪着这点不放,“我有东西给你。”
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他咬着牙提醒,“奖品!”
记忆仿佛都选择性过滤到不愉快的事情,昨晚路茫的话连同妈妈的话一起被潜意识蒙蔽,只要不想就不会难过。
只是现在……迎芝摇摇头:“我不要。”
路茫瞪她,没压抑的声音挺高:“你现在不要?你昨晚没拒绝,现在说不要就不要,我跟你讲没这种好事!”
他一肚子的鬼火没地方发,高高兴兴的结果一大早被人骂,最后还得好言把人劝着,最后给东西都还得威胁着给。
就哄祖宗也没这样的吧。
面对他的怒火,迎芝睫毛微颤,她避开他的视线,说:“我不配。”
“你说什么?!”
她反问:“你觉得我配拥有奖品吗?”
“就不过是个二等奖,能拿到的人这么多,大概跟安慰奖差不多吧,还配拿到什么奖品吗?”
像是一种自虐,把自己贬到低地,又生出一种压抑的快感。
妈妈说得对,她成绩落后了,连比赛都拿了个见不得人的名次,她自己说出口了,她就是这样的人,无可救药了。
“迎芝,你他妈在说什么?”那道骤然提高的声音把她的话打断。
原本路茫以为她只是拒绝他,可他知道了,她就是那样想的。
他一口气冲到胸口,急又闷,说话语速都快了许多:“什么叫不配?老子专门为你准备的,没人比你更配!你那说的叫人话吗?合着在你心里什么都是安慰奖,那报了个名的人是不是都得发个奖安慰一下?你用脑子想想,要是安慰奖那教物理的会这么高兴?还在周会上颁奖?你觉得我们都是傻逼分不清什么叫安慰奖?”
“你读书给读傻了了?这还好你这话跟我说的,要跟别人说的,指不定隔天就传出年级第一爱装逼你信不?”
劈头盖脸的一顿,迎芝懵了一下,肩膀上一重,一只手搭在上面,他的语气很费解:“迎芝,你这奇奇怪怪的想法哪来的啊?”
迎芝抬起头,看他。
他唇形很漂亮,说话的声音脸上表情很生动,眉飞色舞的,他身上永远涌动着夏天般的热烈。
她还有些不自信般,问:“你真的觉得——”
“当然!”那人轻咳了一声,眉梢扬起的弧度也很生动,“不然老子怎么喜欢你!”
有什么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迎芝脸发热:“你别说了。”
路茫轻笑了一声,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经意般轻扫过她的头发:“你每天在想些什么啊?”
她有些仓促地,想站起身,身子刚起,又被按下。
“跑什么,我东西还没给你。”
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送在她面前,意气风扬的模样:“给你。”
迎芝伸出手,她手指莹白,轻轻蜷缩着,指尖还微颤着,她接过,不重。
在她接过的刹那,路茫就站起身,声音很大:“不许还给我!”
转身,大步朝教室门口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迎芝拿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久,直至上面的图案都被记于心间,她终于打开,里面放着一条粉色的围巾。
围巾看上去做工不是很好,有些地方还有线头。
她有些胆怯似的触碰,出乎意料的柔软。
她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可能也不是那么糟糕,有人特意为她准备了奖品。
第41章 最后还是要在一起
迎芝戴上了那条粉色的围巾, 她这天穿了件黑色的衣服,跟围巾一点都不搭。
只是试戴了一下,脖子处传来毛绒绒的温暖触感, 她轻轻抚了一下, 又小心取下, 仔细地放在了盒子里。
那一刻,她觉得路茫是个很好的人。
晚上回家的时候,迎芝走进了学校旁饰品店,她很少在饰品店买东西,店主问她要买什么东西时, 她说:“我想买个保温杯。”然后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男生用的。”
店主脸上浮出善意的笑,给她介绍了几款。
迎芝认真地挑选着,最后选择了一个蓝色的保温杯,上面还印着一个卡通老虎的图案,和路茫有点像, 凶萌凶萌的。
只是保温杯有点贵, 她偷偷存的钱一下花完了。
保温杯挺重的,店主说这款保温效果很好,迎芝又觉得物有所值。
三九天气, 她每次看路茫都喝冷水, 那多冷啊。保温杯是个最好的礼物了吧。
路茫送了她围巾,她也想送他一点东西。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走到家楼下,妈妈还没回来,黑漆漆的窗户仿佛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将人吞没。
迎芝站在原地好一会,直到脸颊发冷, 才抬起脚步。
“咚咚咚”楼梯间的感应灯随之而亮,脚步声空旷,她觉得自己不是归家而是走入了深渊。
魏清柔回来以后,和往常差不多,陪她看书做作业,十一点半迎芝准备去睡觉时。
魏清柔说:“芝芝,今天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迎芝说:“挺好的。”
魏清柔说:“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妈妈永远是最爱你的。”
她轻轻点了下头:“知道了。”
走进房间,没有被阻拦,她得到了夹缝中的一点喘息。
迎芝把书包打开,把围巾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枕头边,明天就戴这条围巾吧。好鲜嫩的粉色,很容易弄脏,她明天可一定要小心一点。
*
路茫看了她好几次,特别明显,嘴角上扬的弧度压也压不下去,最后终于问她:“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条围巾啊?”
迎芝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然后又道,“我也有东西想送给你。”
路茫愣了一下,像不敢相信,又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东西啊?”
迎芝拿出那个保温杯,店主人很好,还用着精美的图纸包装。
路茫收到过很多类似的礼物,都用着这样的包装纸,有些还放在袋子里,只是从没有哪一个能够像现在这样,让他挪不开眼。
从来张扬不羁的人,第一次犹犹豫豫:“给我的?”
“嗯。”
路茫接过,脸上的表情像是受宠若惊。
迎芝笑得眼睛弯弯:“希望你喜欢。”
“喜欢喜欢。”就算还没看,他也肯定喜欢。
她转过脸去,侧脸的弧度美好柔和。路茫心跳如雷,他很想让它别跳那么快,那么大声生怕谁听不见似的。
下课之后,迎芝被赵君叫去了办公室。
赵君先是用十分柔和的语气跟她聊了聊天,问了她最近的生活情况,迎芝有些疑惑,依然回答了,只说好。
赵君似乎轻松了一口气,说:“迎芝你已经很优秀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迎芝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赵老师。”
赵君又和她谈了谈心,大意都是围绕着这句话来说的,要上课的才让她回去,迎芝有些奇怪,不明白赵老师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她在学校生活得很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好。
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碰见了陈非鸣。
陈非鸣一看见她,就兴致勃勃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笑灿烂得能开出花。
迎芝礼貌地回了下。
陈非鸣却忽然瞳孔地震般,盯着她,动都不动。
她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几步走进了教室。
陈非鸣方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叶宿:“她,她脖子上戴的东西怎么跟我那天在路哥……”
“是,不用怀疑,就是它!”叶宿语气十分肯定。
“……路哥栽了。”
叶宿凉凉道:“你才知道?”
陈非鸣说:“我早知道,可我没想到……他能这么真……”
回到教室后,迎芝好心地提醒了路茫一句:“你朋友在教室外面。”
路茫跟没听见似的,反倒抬眼看了下立在桌上的保温杯,问她:“好看不?”
她随之望过去,便看见了那个蓝色的保温杯,上面的卡通老虎正对着她。她说:“好看。”
路茫喜上眉梢:“是吧,我也觉得,还不错。”说完,他笑了一声。
虽然刚才陈非鸣来找他,看见这个保温杯还嘲笑他幼稚,但路茫觉得是陈非鸣眼瞎,多可爱的小东西,就他能逼逼,就他眼神不行。
*
直到晚上回家,迎芝才知道赵老师为什么会把她喊去办公室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