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柔说:“芝芝,妈妈给你报了个补习班,你周末就去上课。”
迎芝有些错愕:“妈妈,你都没跟我说过……”
魏清柔温声道:“妈妈昨天跟赵老师打电话了,觉得还是给你报个补习班比较好。”
被老师莫名叫去办公室的疑惑有了解答。
迎芝有种在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的难堪,仿佛无论她在哪里都躲不开妈妈的视线,学校也不是避风港。
她是很喜欢赵老师,妈妈到底和老师说了什么……
一股虚弱的火蔓延到脑中,细细的火灼烧着,是一种难耐的折磨,她的脸惨白,唇轻动了动:“我不去。”
声音太小,魏清柔没听清,还自顾自说着:“赵老师说你在学校表现挺好的,但还有进步空间,妈妈才给你报的补习班,现在的学生哪个不补习?学习没有止境,芝芝你不能松懈……”
“我不去。”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唇微颤着,手攥成拳,手背上的脉络明显。
“你说什么?”魏清柔吃惊,又苦口婆心地说,“芝芝,你原来这么听话的,怎么一上高中就叛逆了?妈妈赚钱这么不容易还想着让你补习,妈妈都是为你好。”
又是这句话,又是为她好。
打电话给赵老师是为了她,偷偷报补习班是为了她,赚钱搬家也是为了她……
可是妈妈从来没问过她,到底需不需要这些。
“我不去。”她攥紧的手泛白,却依然倔强地说着这句话。
魏清柔拧起眉:“芝芝,你怎么不听话了。”
她没有回答,母女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许久之后,魏清柔才仿佛退了一步说:“你不去补习也可以,但平时要更努力学习知道吗?”
“我同事问我你考得怎么样,我都不好意思跟她们说,芝芝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啊,你不能退后,知道吗?”
半晌后,迎芝轻阖上眼。
“我知道的。”声音飘渺,像是就快要消失。
她的生活不仅是一个人的,还背负了去世的爸爸的,背负着为了一个家努力赚钱的妈妈的。
妈妈说她叛逆,其实她好想叛逆一次。
去做那些妈妈不允许的事。
周一的周会上,校长给此次物理竞赛的同学颁了奖,还做了一番勉励。
路茫站在台下,遥遥看着。他视力不错,一眼便望到迎芝,她那天穿了件嫩黄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像只毛绒绒的小黄鸡,脸嫩生生的,手捧着证书看着前面。
他心中惦记着什么,直到她目光落在这边,才好受了些。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是迎芝看上去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直到走入班级所在的方队,面对周围人小声的祝福和艳羡的目光,也只是轻轻点头以作回应。
她,心情不大好。
主席台上,是此次唯一一个进入省队的高三学生在做国旗下演讲,语气激昂,仿佛做好了准备随时加入战斗中去。
路茫站在她身旁,唇微掀:“恭喜啊。”
迎芝手握紧获奖证书,没看他,装作没听见。
赵君就站在旁边,轻咳了一声。
路茫看她胆子小得跟老鼠差不多,嗤笑了一声,也没难为她。
只是解散后,又挨到她身边:“得了奖还不开心啊?”
迎芝心里是有些郁郁的,不过她还戴着路茫送的围巾,他也对她好,虽然现在不太想说话,但也回他:“没有。”
说完,挤进了人潮。她怕自己又控制不了情绪,对无辜的人发脾气。
她总是想起妈妈的话,处于一种被监视的错觉之中。
所有人都跟她说恭喜,只有路茫发现了她的难过,可她又不想让人发现。
路茫其实能追上她,但看她竭力想逃跑的样子,又收回了手。他们现在是同桌,就算在外相距甚远,最后还是要在一起。
第42章 别不快乐
离期末考的时间越近, 班上的同学越加努力。
毕竟高一下期分班,这次考试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
晚自习,教室里一片安静, 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和翻书的声音。
迎芝在做题的时候, 轻咳了一声, 她脸色有些白,唇色很浅。
只是轻皱了下眉,拿起保温杯打开轻抿了一口水,她喝了一小口便觉得有偏冷,也不再动。
直到胳膊被人用笔戳了戳, 听到声音:“你感冒了?”
迎芝摇了摇头,又继续看着书。
“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迎芝。”
迎芝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她最近对什么事都很冷淡,原本就不多的话更少得可怜了,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包括路茫。
但她只是顿了下, 说:“没事。”
“我是不是哪儿惹你了?跟你说句话怎么这么难?”
迎芝没言语,不是他的问题,是她的。
只是这样的静默在路茫眼中又是另一种含义。
他是有什么话就说的性格, 最看不上扭扭捏捏的人, 可谁让他偏偏喜欢上了这样的一个人。
要搁以往,他要么二话不说离开,要么不顾所谓说个清楚,也好过现在顾头顾尾。
这人还真是贱得慌。
冬天里教室门窗紧闭着,空气仿佛都是凝滞的状态。路茫站起身,推开了教室后门。
冷风袭来, 门又阖上。
迎芝握在手中的笔一顿,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提醒着什么,她好像退化了,越来越不会与人交流。自我学业要求的压力,每晚回家妈妈说的话编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她是那只被粘在网上无力挣扎的飞虫。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能将人溺毙,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无力感袭来,将人彻底打败。
肚子隐隐作痛,迎芝用手轻抵住。她最近胃口都不太好,今晚更是什么都没有吃,现在饥饿感才迟迟来临。
迎芝一只手放放在桌上,头靠上去,另一只手按住腹部,很用力,似乎想通过疼痛来转移另一种疼痛。
她侧过脸,便看见路茫放在桌上的那个保温杯,上面的Q版老虎呲着牙齿看上去却可爱。
身体好像更难受了,她仓促地收回目光,头埋在臂弯处,身体因为疼痛在瑟瑟抖着,却不发出任何声响,抵在腹部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自我折磨。
额头上渐渐有冷汗浸出,耳畔的声音从安静到热闹,似乎是下课了,大家难得出教室门放风,怎么这世界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开心,只是都与她无关。
为什么是她,她很多次都这样想过,为什么偏偏是她。
爸爸早年去世,妈妈对她要求甚高,她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在妈妈的监督下,已经很努力却并不能让妈妈满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意识好像渐渐消散,直到肩膀被人轻碰了下,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迎芝微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迷蒙。
“你怎么了?”那声音有些慌张。
“我……我没吃晚饭……”
在所有的委屈中挑了一个不那么委屈的说出来,可好像都足够难过,让人眼眶变得微红。
“我带你去吃。”
迎芝又把脸埋在胳膊处,眼角使劲往衣服上蹭了蹭,手撑在桌上,微用力,没站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手便被人抬起来,同时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被人抱着跑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跟赵老师请个假,迎芝生病了,我带她去医务室看看。”
夜风把他的话送到她耳边,又很快消逝。
周围人的反应迎芝也注意不到了,周遭的冷意在霎那间全部消失,她仿佛陷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
路茫穿的比她少,身上却比她暖和。
说着假话也一本正经。
冬天的夜晚很冷,南方的路灯下总有些轻盈的几近透明的薄雾,这天并没有下雨。
她心里却落下一场淅沥沥的小雨,洗去了雾蒙蒙的尘埃,一切慢慢地变得清明起来。
她永远难以忘记。
她不要烂在原地,她无法自救,有人朝她伸出了手。
路茫抱着她也跑得飞快,很快到了学校医务室,医生正在追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看见他们,大吃一惊:“怎么了?这位同学怎么了?”
路茫把她放在床上,说:“她身体不舒服。”
医生一看迎芝苍白的脸色,连忙询问,最后才知道原来是没吃晚饭。
“同学虽然现在要期末了,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为了学习连饭都不吃啊,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饮食不规律对身体的伤害多大,长此以往得了胃病可有你受的……”
医生的唠叨功力强大,迎芝低着头不好意思极了又不敢打断她。
眼角瞥到站在一旁的路茫,她悄悄伸出手拽了拽他衣摆,待他看下时,她眨眨眼睛,求救似的看着他。
路茫却说:“你别乱动,认真听医生说。”
医生立马看向迎芝。
迎芝的手“咻”的一下缩了回来。
路茫他怎么这样啊……
迎芝从来没被老师批评过,医生这样带着不赞同语气唠叨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局促地不停端起热水喝,耳朵尖都红了,只希望这时间能快点过去。
好不容易,医生停下了,对他们说:“去买点好消化的食物来吃,以后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
迎芝小鸡啄米般点头。
终于出了医务室,她记起刚才的事,有些埋怨地对路茫说:“你刚怎么都不帮我呀?”
路茫轻哼了一声:“医生说的不是挺有道理,省得你不理人还不吃饭。”
迎芝大步朝前走了两步,胳膊被人拽住。
“你没听清楚刚才医生说的什么,让你去吃点东西。”
“我现在就去超市。”
路茫走到她身边,低下头离她耳朵很近,他的声音也低:“那有什么好吃的啊,我带你出去。”
迎芝瞪圆了眼睛:“现在不能出去!”现在还没下晚自习呢,学校大门都关着的。
路茫笑了一下:“谁说的。”
他拉着她往操场方向走去,到达一棵树下,松开手,轻而易举地爬了上去。
披着浅淡的月光,身姿矫健,然后冲她伸出手:“上来。”
迎芝飞快地摇头。
“别怕,我拉你。”
迎芝仍然摇头,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而且翻墙出校门在她心中不是学生能做的事。
“你别这么乖啊,我们准时回来,谁也不知道。”
“迎芝,你试试做不一样的事,别总待在教室里。”
“别不快乐。”
路茫的话仿佛一滴水,悄悄落在了她心中那条窄窄的裂缝中。
做点不一样的事,别不快乐。
她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快乐。
路茫的身影陷落在月光下的稀散树影中,他的手还执着地伸在她眼前。
迎芝手微颤,慢慢抬起,直到搭在他手上,瞬间,被人紧握住。
她心重重地一跳。
“别怕,我在这。”
顺着那力道爬上墙,好像做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一件以为很艰难的事,原来一点都不难。
她坐在墙上,风吹过来的时候,她似乎也变得轻盈,那些像石头般压在她心里身上的东西被风吹跑了。
路茫率先跳下去,然后冲她张开手:“下来,我接住你。”
踏出第一步后,后面的就很简单了。
她跳下去,如一只乳燕,被人稳稳接住。
耳畔有轻微的颤动,是路茫的笑。
“是不是很爽?”
她使劲地,嗯了一声。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便跟着他走了,那时候可能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跟着他走。
但也并不是什么好吃的,迎芝不是那么喜欢喝粥。
路茫点了一锅养生粥,对她说:“粥好消化。”
粥是热腾腾的,喝下去之后肚子也暖了起来,她喝的时候,路茫便看着她,自己什么也不做。
迎芝有点不好意思,拿起勺子,抬起眼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路茫说:“好啊。”然后拉过她的手,就着她的勺子把那勺粥吞了下去。
气氛停滞了一秒。
迎芝瞪圆了一双眼,脸微红,有些结巴:“我,我的。”
路茫嘴角微翘:“不是你让我吃的?”
顿时,她脸更红,磕磕绊绊的:“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茫挑眉:“那你什么意思,是想让我和你吃一碗?”
她连连摇头,脸红得快滴血:“不,不是。”
路茫佯装生气地,轻哼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小气啊,迎芝,喝你一点粥你都不给。”
迎芝低下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仿佛都透出羞涩的粉意。在说话这块她就是抵不过路茫,没办法,她要脸。
为了平息激荡的情绪,她下意识地舀了一勺粥喝下,等勺子到嘴里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顿时僵住。
一秒后,她装作镇定地拿出勺子,咽下粥,掩耳盗铃般把勺子给换了。
对面忽然传来笑声,路茫的语气好张扬:“粥好喝吗?”
她好想打死他啊。
只是克制着,一个字没说,安静地喝粥。
等到心情终于平复,迎芝拿出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粥,就算路茫目光朝她看来,她也努力地避开。
然后把盛满粥的碗放在路茫面前。
路茫疑惑:“你做什么?”
迎芝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直视着他眼睛:“你不是想喝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