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旁的事了,我就先下山了。”
苏缨搓衣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她慢慢消化着曹婆子的话,身体微颤,花瓣似得唇瓣微张,轻声说:“知道了,谢谢婆婆。”
脚步声渐渐离去,那姑娘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翀只觉得那背影只受了伤的小兽。
陆翀收回目光,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又小又简陋,他破窗而入的窗户下的条案被他推倒,物件散落一地更显杂乱,窗外茂盛的老树轻轻颤抖树叶,粗壮的树干上挂着一根绳……
陆翀目光一凝,猛然回头。
那小姑娘忽闪着灿烂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位婆婆已经走啦!”
陆翀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舔了舔唇:“嘶——”
他忽然弯腰捂住伤口,手指指缝渗出鲜血。
“你,你,你没事儿吧!”苏缨跑过来扶住他。
陆翀看上去已经很不好了,他深吸一口气,从袖兜中摸出一只佩囊,从里抖出一只小瓷瓶。
习武之人,行军打仗,身上必定随身带着止血粉。
“这是药吗?”苏缨轻嗅,刺鼻的苦味冲来。
陆翀手指搭上腰带,拨开腰扣,刚要解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凑了过来。
陆翀心中警铃大作,泛着病色的脸微烫,闭了闭眼,手掌包着胸前的脑袋,把她推到一旁,强忍着羞愤,臭着脸:“看什么!”
这姑娘怎么回事!
苏缨背对着陆翀,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他不停的警告声:“不许转过来!”
她挠挠耳朵,她什么也没做呀!
她只是问他,这是不是药而已呀!
第3章 三枝春 误会
嗐!真丢脸!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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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翀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处理伤口,脑门上的汗珠下雨似的滴滴答答坠落地面,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其余力气开口说话。
小瓷瓶里的止血粉本是用来救急,他伤口太大,陆翀手腕一抖,整瓶药粉全都敷了上去,疼到极点,他眉头微皱,又想起屋内还有一人,抿紧薄唇,将痛哼声尽数闷在喉咙中。
盯着血窟窿,他咬紧牙关,心中暗骂,好在没有伤到要处!
陆翀靠上椅背,丢了手里的药瓶,随手揪了自己的脏衣服披在肩头,他抬眸看向不远处低头玩手的姑娘,也不见外,理直气壮地指使苏缨:“拿卷布。”
他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催促道:“当我买的。”
苏缨的日子,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并不富裕,苏缨翻箱倒柜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半尺布。
“你再慢点,伤口要愈合了!”陆翀偏头盯着布帘后,埋在箱子里扑腾的影子凉凉地说道。
苏缨身影一僵,睫毛颤颤,将落到自己头顶的衣服拿开,小脸羞窘,将探到衣柜的上半身收回来,撩开布帘,伸出脑袋:“我家好像没有布。”
陆翀吸了一口气,抬手指指她:“旧衣服也行。”
片刻之后,陆翀多了件柔软的中衣。
苏缨的衣裳都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缝制的,衣料一应都是棉布。
“你放心,都是洗好了才收起来的,不脏的!”
陆翀自然看出来这是干净,只是他拿在手里,一股清甜的馨香肆意地钻进他的鼻腔。
陆翀忍不住脸有些热,装作随意,瞥了她一眼,她这会儿倒是乖觉,主动地背对着他,避嫌!
陆翀面上冷酷,手臂一用力,布帛撕裂两半。
苏缨在旁边听得直心疼,这些衣服,她已经穿不下了,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掉,每一件她都妥帖地洗干净收好。
她安慰自己,小声嘀咕:“他给钱的,他给钱的,嗯!他给钱的!”
陆翀将撕好的布条缠绕在腰腹上,打了个结,心中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番遇刺,本在他的计划之类,谁曾想那些人竟这般看得起他,下了血本要置他于死地,怕是现在军中已经得到他遇刺身亡的消息,陆翀凤目微眯,闪过一丝煞意,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放松几日,再……
陆翀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起身,扯到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缨悄咪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陆翀瞬间整理好表情,挑眉,故作疑问。
苏缨愣了一下,弯弯眼睛,关切地问道:“很痛吗?”
陆翀黑了脸,这姑娘怎么这般没有眼色,他心中恼火,拉着脸瞪了她一眼。
苏缨只觉得莫名其妙。
陆翀收回视线,阔步往外走了几步,步伐潇洒,看起来丝毫不像重伤之人。
感受到身后大喇喇的目光,他得意洋洋,这点伤,他根本不在乎!他弯腰捡起他的外袍,压到伤口,额角青筋暴露,骨节分明的手背绷紧。
“你怎么了?碰到伤口了吗?”苏缨纯净的眼眸满是真诚地看着他,“你现在最好不要弯腰呢!”
苏缨觉得他有些笨!
连她都知道伤在腰口,最好躺着休息,不要做弯腰的动作。
她走过去,搀着他的手臂。
陆翀脸色比他刚上完药的时候还难看,他缓了缓,若无其事地直起腰身,将手臂从她小小的手掌中挪开,坐回椅子,弯唇:“我没事!”
苏缨点点头,既然他说他没事儿,那他就没事儿吧!
不过,她指指他的腰。
“可是血渗出来了!”
陆翀穿着他的破里衣,腰伤处有个大口子,露出里面裹在腰部的棉布,棉布上晕开了淡淡的血迹。
苏缨看上去单薄纤细,圆圆的脸蛋也不过巴掌大,唇瓣卖乖似得抿成直线,让她软乎乎的面颊看上去肉嘟嘟的,格外漂亮的眼睛真诚专注地看着陆翀,眨一下眼睛,满身的灵气。
陆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舔了舔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没、关、系。”
苏缨心道:好吧!
她自己寻了另一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呢?你现在受伤了,要我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吗?”
苏缨想来,中午与曹婆婆说话时,院中传来的巨响就是他发出的。
“帮着东家护送商队,偶遇胡人,遭到抢劫,才落到这般境况,”陆翀垂眸,轻描淡写地说道,“家在京城,路途遥远,就不必送信了。”
雁衡山地处西北西平城,近些年西北边疆与胡人争乱不休,去年一场恶战过后,两国暂时休战,但私下里暗潮汹涌,时有摩擦,众人都只道两国迟早有一场大战。
最受影响的便是往来两国的商贩,便是久居山上,苏缨也听说过胡人抢劫作乱的事情。
苏缨虽然见识不多,但看陆翀的衣料和气度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寻常百姓平平淡淡地过活,哪里会受此重伤。
苏缨也猜想过他是何身份,但想不出来,这会儿听他说辞,便当了回真。
边疆纷乱之中能有胆量游走两国做生意的人该是他这种气势强大又霸道的。
“山下有药铺吗?”陆翀挑开话题。
“有的。”苏缨点头,雁衡山右峰峰顶有座寺庙,来往香客众多,山下有个小集市,各式各样的铺子也是有的。
陆翀抖开他的袍子,伸手摸索:“我在这儿住几天,给你银子,明天麻烦你寻个空闲帮我买点药,再买几件成衣,再添上我用的你的这些东西,给你五十两够吧?”
“你要住这里吗?”苏缨瞪大眼睛。
陆翀看着她,哼哼一声:“不行吗?不行也得行!”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养好伤,我就走!”
看她张张嘴,还要说什么,陆翀淡淡地说:“你不是缺钱吗?也帮你把饭钱交了!”
苏缨愣了一下,原来他听到曹婆婆和她说的话啦?
被人看穿穷困的窘境,苏缨眸子暗了一下,手指蜷缩攥起,但现实不由得她多想。
今天的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本来……
苏樱轻叹,就依他所言吧!
她孤单太久了,如此,总比往一个人待着好,有他在,总要比往常热闹些。
“好呀!”苏缨笑眯眯地看他,她白得耀眼的脖子上,衣袖衣摆上都还沾着血,脏兮兮的模样,偏不让忍觉得讨厌。
陆翀被她看得耳根一红,心里嘀咕,他要留在这儿,她就这么高兴?
笑容灿烂,好像迫不及待一样!
陆翀唇角微翘,轻“啧”一声,真是麻烦!
苏缨犹豫了一下,还是想提醒他一声:“不过我饭钱有些贵哦!每月三两,一次要交半年,一共十八两呢!”
她举起手,手指比划了个十八。
陆翀瞥她一眼:“才十八两,不多!”
这点钱,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样苏缨就放心了,她放下小手,乖乖摆在膝上,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钱。
陆翀在两个袖兜里搜寻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对劲,他钱袋子呢?
嗯?
苏缨盯着他空空的手掌,歪歪脑袋。
陆翀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脸颊泛上热潮:“啧!急什么!”
他脑子里闪过几幅画面,甩开杀手的路上,钱袋子不会被他弄丢了吧!
苏缨在旁边看着,陆翀也不看她,一件袍子被他翻了好几遍,强调道:“别急!”
苏缨无辜,她不急啊!
陆翀脑门冒汗,小麦色的肌肤都能看到双颊的红晕。
他活了二十几年,他头次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
陆翀暗骂一声,抓抓头发,四目相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陆翀握拳抵唇轻咳一声,余光陡然扫到被他遗忘在一旁的腰带,他调整坐姿,慢条斯理的将衣袍挂到扶手上,揪下腰带上的玉佩。
陆翀懒洋洋地随手一抛,玉佩丢到了苏缨手里,他看似镇定,摆摆手:“山下有当铺吧?”
苏缨低头看手里的玉佩,陆翀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背后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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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苏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隔着一层布帘,可以看到外头躺椅上高大的身体。
说到底,这还是苏缨头一次和一个陌生人,一个男人睡在一个屋里。
苏缨觉得她可真大胆!
她睁眼看着帐顶,却莫名的,隐隐有些兴奋。
胡思乱想着,苏缨渐渐昏睡,一片寂静中,耳边忽然传来闷哼声。
苏缨瞬间惊醒,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确定是隔壁传来的声音,连忙爬起来,趿拉着绣鞋,往外走。
陆翀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苏缨小声唤他,确定他好像陷入了昏迷之中。
陆翀额头上浮着虚汗,眉头耸起,脸上泛着红晕,看起来脆弱极了,白日里的气焰消失淡尽。
苏缨蹲在躺椅旁,手指悄悄地摸摸他的额头,轻嘶一声,好烫!
他发烧了!
苏缨不禁有些慌乱,看他可怜的模样,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不能乱!
她努力回想想以前她发热时,秋嬷嬷照顾她的做法。
要给他冷敷!
想到这儿,苏缨手忙脚乱的起身,端起架子上的铜盆,往外跑。
小院中有一口井,炎热的夏日中井水最是凉快!正好可以用来给他降温。
苏缨的一番动静传入陆翀的耳朵,陆翀低声沉吟,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他在梦中拼命地挣扎,似乎过了许久,但也只有一瞬,他睁开眼睛,下意识侧头看去,里面床上的身影不见了!
陆翀心中疑惑,手掌撑着额头,起身,眼前一花,他拍了拍昏疼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起身。
陆翀赤脚踩在地上,慢慢地往外走,他扶着窗框,趁着月光,朦胧中,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伏在井口,好像在往跳一样!
陆翀瞬间清醒,脑海中电闪雷鸣,黑沉沉的瞳孔微微放大:“艹!”
第4章 四枝春 大狗狗
她对我好温柔!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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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星,月色暗淡,夜光朦胧。
小巧的院落中,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两双眼睛炯亮地瞪着对方,并从对方地眼睛中瞧见了各自惊恐的面容。
苏缨晃了晃离地的双脚,没弄明白,突然间,她怎么就腾空了?怎么就被陆翀揪着后衣领拎起来了?
横在井口摇摇欲坠的水桶沿着井口边转悠了一圈还是掉进了深井之中,闷响一声,井水飞溅又回落,小院恢复寂静,四目相对,傻眼的两人也慢慢回神。
陆翀眉骨高挑,凤目黝黑,绷着张俊美的脸,静默几息,视线艰难的从苏缨脸上移开,看到苏缨湿掉的鞋面衣角和他脚边因苏缨受惊而被打翻的铜盆。
陆翀呆滞了一下,心中又骂了一声:艹!
陆翀飞快的整理好情绪,手指若无其事的松开,苏缨落到地面。
趁着苏缨还没弄清情况,陆翀转身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站不稳似的,又抬手摁住额头,低声呢喃:“头晕!”
苏缨来不及细想,连忙展开手臂,手忙脚乱地撑住他,细细的胳膊抱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撑着他的手肘。
哪怕陆翀收着力气,苏缨还是差点被他压垮,小声:“哎呀!”
她甫一靠近,陆翀便嗅到一股香味,清甜温香,和他用来缠绕伤口的棉布是一种味道,是她自带的体香。
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陆翀被她触碰的地方瞬间燃烧,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像响起嗡鸣,心脏控制不住砰砰直跳,手脚仿佛不受控制了。
隔着一层衣服,苏缨的手掌直观地感受到他皮肤上的的温度。
片刻的功夫,他怎么烧得更严重了?
苏缨用着力,呼吸急促: “你发烧了,快回去躺着啊!”
陆翀骑虎难下,僵着身体,同手同脚的被她推进屋,躺回躺椅,脱离她怀抱的那一刻,浑身泄力,终于回到了一个伤员该有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