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苏邵宣夫妇有一子一女连带妹妹外甥一共六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太拥挤。
苏邵宣在回到逼仄的院子的那一刻, 心中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许淑慧靠在椅子上嗑瓜子,看到他,有些意外,拍拍手,随口问道:“不是去拜见王大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口中的王大人是吏部尚书,掌官员考评调度。
苏邵宣不说话,径直进屋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沏茶灌入口中。
苏邵宣有一副好皮囊,儒雅清俊,便是脸色铁青,手中动作幅度大也不损他的气质。
许淑慧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又出什么事情了?是没有见到王大人?”
“你知道今天正阳门大街封路了吗?”苏邵宣确实反问。
许淑慧撇嘴:“这我怎么知道?”
“那你知道两位伯父和岳父出门了?”苏邵宣接着问。
许淑慧点点头:“我听我母亲提过。”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苏邵宣语气已经不好了。
许淑慧心中不悦,瞥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我又不知这对你有用!再说……”
她讽刺:“老爷心里不早就嫌弃我娘家没用?便是我打听到什么,老爷应该也不在乎吧!”
“你!”苏邵宣脸涨得通红。
许淑慧起身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老爷如果觉得我许家对你没有助益,大可如法炮制,怎么对得前头那位的,就怎么对我。
也好趁早再娶个身份更高的贵女,哦!那王大人的幼女前些日子和离归家,老爷要不然去问问,他老人家可还需要女婿?”
苏劭宣被她戳破了当年的旧事,羞愤得怒瞪眼睛。
他说不出话来,许淑慧只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更加不依不饶,哭喊着要他给个说法:“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
“我当初下嫁给你,你是怎么说的……”
听见正屋的争吵声,在窗前温书的宋博文顿时坐立不安,舅舅舅母嫌隙渐生,这些日子闹得频繁。
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做针线活的宋母:“母亲,要不然……”
宋母脸一沉:“不许胡说!我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你是不知道京城租金有多贵!”
在侯府不愁吃穿,侍女仆妇环绕,这样舒坦的日子,哪里还有?
宋博文握紧手中的笔杆。
宋母透过窗户望了一眼正屋,收回眼神看宋博文尴尬的脸色,说:“咱们是侯府正经的姻亲,住住怎么了?
你就安心读书,等你高中了,谁敢小瞧我们?你日后说不定比你舅舅还有出息……”
宋母还是那套说辞,宋博文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动屏蔽了宋母的声音,心道,事情哪有这般简单。
舅舅先前常与他们说,此番来京会得个好差事,结果一年多了,到吏部述完职之后,便没有了动静,一直闲赋在家至今。
若说是任期差事上出了错,可也没有收到贬罚的旨意。
舅舅自然是到处奔走托人找关系问缘由,但只得了一句让他回家等着的消息。
宋博文才发现舅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厉害,而他引以为傲的读书的本事在京城这些公子哥的对比下也不值一提。
他们在侯府的境遇与当初设想的有太多的距离了。
宋博文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但在母亲期望的畅想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住。
好在正屋的争吵声并没有持续多久,院子安静下来,他也能继续做功课了。
“好了,好了,是我的过错,外头冷,我冻懵了,口不择言了,还请夫人莫怪,我知道要不是岳父看重,处处为我打点,我哪会过上现在的日子。”
苏邵宣已经冷静下来,现在他前途未卜,只能依靠永城侯府,不能得罪许淑慧,他将许淑慧按到圈椅上。
许淑慧肩膀一扭,躲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苏邵宣拍拍她的肩膀,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之后才说:“夫人消消气,听我说。”
许淑慧端着架子,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伸手接过来。
苏劭宣道:“今日本是休沐,伯父和岳父都不在府里,夫人不觉得奇怪?”
许淑慧抿着茶:“嗯。”
原先不在意,现在看他如此着急,想必有其他原因,许淑慧等着他说话。
“今天是陛下到京的日子,正阳门大街封锁有重兵沿街看守,百官出城相迎,不仅府里的长辈们去了,王大人也在此行。”
苏邵宣乘车拜见王大人的路上才听说此事,只能打道回府。
回侯府的路上,他左思右想,才发觉他竟然错过良机,他虽有没有职位在身,但大小也是个五品官,若疏通关系,或许能有机会一同前去拜见陛下……
许淑慧闻言,知道其中利害,皱眉似有不快:“父亲没有告诉我!”
她只知道他们外出,并不知道他们出门做什么。
“许是岳父忘了。”苏劭宣心中嘲讽,岳父平时把一家人挂在嘴边,到了关键时刻,如此重要的消息竟然不通知他,可见心里从来没有瞧得起他。
苏劭宣拳头攥紧,骨节发白。
“也罢!也罢!如今这般境况也许是天意,悠闲度日或有另一种乐趣,往年忙于政务,没有好好陪夫人,等天暖和了,正好带夫人和绵儿综儿四处游玩赏山水,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苏劭宣忽然放轻声音,摇摇头,说道。
许淑慧看他灰败失落,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有些心软,心中不是滋味儿。
说到底此事是她父亲做的不对!也难怪苏劭宣会觉得她娘家没有出力,许淑慧不经觉得羞恼,以前她总把侯府和父亲的人脉本事挂在嘴边,在外人面前给他们张脸,如今他们倒好,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
“我去找我母亲。”许淑慧重重地撂下茶杯,起身往外走。
“老爷正经进士出身,怎可荒废一身才华!这回一定要让他们给老爷寻个好差事。”
苏劭宣坐在椅子上,看着许淑慧的背影,眼中闪过和他书生气质不同的算计。
*
御驾从永定门进城,再过正阳门,穿过正阳门大街,一直到入了承天门,这才算是进了皇城。
朱红墙壁,琉璃黄瓦,覆上薄薄的一层白雪,雍容庄严中又带有一丝浪漫。
见苏缨喜欢,陆翀屏退众人,带着苏缨沿着御街漫步赏雪,顺便给她介绍她们未来的家。
陆翀一手举着粉底红梅的油纸伞,这只伞与他格格不入,他但配合上他另一只手牵着的苏缨,便和谐了许多。
纸伞向苏缨倾斜,苏缨的面庞被红梅照映得红扑扑的。
经过西北大营那一遭,苏缨已经可以习惯一路上似有似无的打量,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害羞。
她只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雪景上,皇城处处是风景,一年四季各有奇观。
苏缨清澈的小鹿眼湿漉漉的,十分有灵气,她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树一木,一石一壁,一砖一瓦,像误入繁世的小精灵,专注地望着她从前没有见过的稀奇事物,若有见到不认识的就小声问陆翀。
一朵雪花飘进伞中,苏缨面颊泛起一丝凉意,苏缨抬手轻轻地拂开融化了的水渍,转头看陆翀。
只看到他紧绷的下颚,苏缨这才发现陆翀竟然比她还要紧张,这样一想,苏缨心中残留的慌乱全部消散了。
“你别害怕啊!”苏缨仰着面庞,“我又不会跑。”
从接受百官朝拜到回到乾清宫,陆翀一直都没有放开苏缨的手,苏缨试图挣扎过,最后都无奈放弃。
陆翀脸色实在是严肃,苏缨心里酸酸软软的,忍不住开口开玩笑。
陆翀垂眸撞进她充满盈盈爱意的眼眸,紧绷的唇角松动,扭动,耳尖微红,变扭地说:“我怕你走丢了。”
苏缨觉得好笑,摇摇他的手:“那你可要牵紧我呀!”
陆翀鼻音哼出一声,从善如流的扣紧她的小手,十指相交,紧密不分,霸道极了。
而经过陆翀高调的炫耀,皇帝身边终于出现女子的消息也迅速传遍整个皇城,众人议论纷纷,揣测猜想。
陆翀不耐烦与他们周旋。
翌日,大朝会论功行赏,陆翀封赏了西北之战的有功将士之后,没给他们机会反应,突然发出一道封后的旨意。
第54章 二十三束光 接你
我想你等于我爱你!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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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翀不是傀儡皇帝, 他有皇权有兵权,圣旨一经发出,绝无再收回的可能。
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朝臣数不胜数, 原先皇帝无意封后册妃也就罢了, 他们安耐住性子,等待时机, 总不能皇帝这辈子都清心寡欲连皇嗣都不要吧!
结果惊天炸雷,皇帝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他突然立后了!
不仅如此,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公主竟然都出生了!
众位朝臣疯狂地回想圣旨中出现的苏氏是哪家的女儿,西平府雁衡山苏氏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都没有听说过, 不带犹豫,纷纷高声反对。
这回都不用陆翀开口, 从西北战胜归来的将军们不乐意了。
这些将军们个个身材魁梧,身上还充斥着而战场厮杀后的凶悍, 气势瞬间压到对方。
吵闹喧嚣间,站在文武百官最前端的男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男子身着红底暗花过肩蟒袍,悠悠地转身看着众人, 他与龙椅上的那位的相貌有几分相像, 只是他脸色过分白皙,眉眼阴鸷,凤目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这人正是晋国公周津延,今上的表弟。
周津延上下打量着站在他身后,吵得最凶,声音最大,穿着紫色官袍的户部侍郎陈文德。
陈文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中没底,强撑着说:“公爷作甚?”
周津延摇摇头,细白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宽袖:“是陈大人啊!诶?陈大人如今任何职位?”
陈文德被他噎了一下,脸上闪过羞愤:“臣乃户部左侍郎!”
周津延淡淡幽幽地说:“陈大人能言善辩,一日不见,我还以为陈大人调任都察院了,不过都察院最近是有一个缺儿。”
说着他凤目扫了一眼站在另一列的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房敬。
方才两人唱大戏似得,你一言我一句的,听到周津延的话,房敬忍不住看向陈文德。
陈文德急了:“你什么意思?”
房敬也恼羞成怒地瞪他。
陈文德反应过来,看向周津延。
周津延轻飘飘地说:“陛下落难之际,是皇后舍身相助,帝后情深义重,陈大人有何不满?莫不是陈大人希望陛下与您一样?”
周津延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您有这功夫多管闲事,还不如回宛平看看家中老妻。”
周津延曾入掖庭掌西厂,上到朝臣往来家族阴私,下到百姓姻亲民间琐事,没有西厂查不到的事情。
王公大臣,平头百姓无人不知其厉害。
陆翀登基后,周津延恢复了晋国公周氏的身份,西厂也摇身变为策堂府,依旧有侦缉监督百官之责,陈文德停妻再娶,把曾经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发妻丢在老家的事情做的再隐秘,但也难逃策堂府校尉们的探查。
陈文德听懂了周津延的话,脸色瞬间苍白,变得毫无血色。
陈文德的名声一向都好,是同僚们羡慕的对象,在外官途顺畅,在内娇妻稚子相伴,周津延口中的“宛平老妻”又是怎么回事?
朝臣们瞬间将目光放到陈文德身上。
陈文德面色僵硬,心中权衡利弊,最后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说:“陛下重情重义,苏氏秉性纯良,济弱扶倾有救驾之功,又为陛下诞下公主,臣以为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陈文德突然倒戈,剩下的反对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武将们的支持声中。
前朝热闹得像是集市,后宫却是安宁又温馨。
苏缨抱着一枝红梅进殿,卫十六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大白瓷瓶,瓶子里也插了几枝红梅。
苏缨穿着厚厚的斗篷,只剩个小脸露在外面,黛眉弯弯,眉目舒朗,鼻尖和面颊冻得泛红,珍娘帮她解开下巴下面的系带,脱掉斗篷。
苏缨吸吸冰凉凉的鼻子,轻声问:“奈奈醒了吗?”
珍娘点头:“小公主醒了一刻钟了,珠珠在里面陪她玩。”
到了京城,秋明并无为官之才,不过在外讨营生时学了一些手艺,陆翀便让他去工部营缮所做了个小主事,体面又不劳累。
苏缨身边多了许多人伺候,少一个珍娘也无碍,苏缨便主动放珍娘离开。珍娘心中知道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因为苏缨,要不然她们还在为每日的生计奔波发愁,她感激着苏缨的好,打算等苏缨熟悉了宫中环境,再出宫和秋明团聚。
苏缨闻言,连忙往内殿走。
小奈奈撑着小胳膊,趴在摇床里,仰着小脑袋看珠珠摇拨浪鼓玩,拨浪鼓一响,她就咯咯笑。
看到苏缨,小奈奈瞬间抛弃了拨浪鼓,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要苏缨抱。
苏缨身上有寒气,又沾了雪,裙摆还有泥,要先去里面换衣裳,口头哄了她两声,就急忙拐入屏风后面。
小奈奈脑袋跟着苏缨的身影转动,眼神黏糊糊地看着苏缨,苏缨突然消失,她就倔强地撑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屏风。
苏缨一出来,就对上小奈奈黑黝黝的大眼睛,心立刻化成了软水,迫不及待地朝她走去。
小奈奈软嘟嘟的嘴巴笑起来,兴奋极了。
走到摇床前,苏缨先是捏了一朵红梅簪在珠珠头顶的小揪揪旁边。
珠珠抬手碰了碰:“谢谢姨姨!”
珍娘在旁边轻咳一声,珠珠反应很快,乖乖地改口:“谢谢娘娘!”
前朝的事情已经传到后宫,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立后大典,但圣旨下达的那一刻,苏缨就是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