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自我修养——越十方
时间:2021-05-18 10:07:54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满是急迫,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想要表达自己的刻不容缓来让李崇演重视。
  李崇演听见他这么说,也确实有一瞬恍惚了,沈和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人不仅为人处世圆滑周全,对他更是百依百顺,他让沈和光在大庭广众之下学狗叫,沈和光都能做得出来。
  “确有此事?”李崇演将信将疑,无他,只是因为这话是从徐亥口中说出来,而徐亥最近又站在夺嫡漩涡的最中间,他几乎下意识就把他和李缜绑在一起。
  自古以来,登上皇位不过就两种方式,一种名正言顺由先皇亲立的皇太子继位,一种是名不正言不顺,把皇帝老子赶下皇位,强势坐上宝座。李崇演自然不怕第一个,他怕的就是第二个,因此多少年来都不敢给自己的几个儿子太高的权利,眼下自己的三儿子和徐亥有着亲密的关系,他几乎下意识就想到第
  二种可能,而这第二种可能里最大的阻碍,就是沈和光。
  “这么大的事,臣不敢欺瞒陛下,沈和光修筑威武城心思不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屯兵,歹意昭然若揭,陛下如不赶在之前除去他,后果不堪设想!”徐亥又加了一剂猛药,直接暗示沈和光有不轨之心,也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他想要李崇演除去沈和光。
  李崇演微眯双眼,只觉得脑袋头疼欲裂,越想越觉得心中烦躁不安,思绪无法成型。
  信徐亥,则杀沈和光,那么他很有可能变成孤家寡人,到时候满朝文武都听信徐亥的,他岂不是被架空了权利?
  不信徐亥,沈和光若真有异心,等到他真的起兵造反,他又会后悔不已。
  纵使知道两害相遇取其轻,可这么一比较,李崇演竟然拿捏不好哪个是他应该选择的。
  “你可有证据证明沈和光是在屯兵密谋造反?朕不可能只因你一面之词就拿下沈和光。”
  容卿在底下听着,心中冷笑,却觉得嘴里发苦,同样的弹劾,同样没有确凿证据的指控,对卓家,李崇演就是直接下狱审查,而对沈和光,却要一问再问。
  他是相信沈和光吗?未必。
  他只是担心害怕自己会被徐亥排除异己而利用,他为什么这么害怕?不过是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
  他太清楚了,太清楚一个人若想要另一个人死,是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和真相的。
  可笑的是,徐亥还真的没有确凿证据,徐亥口中所述是他得到消息称,这消息的来源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在别人身边穿插几个眼线再正常不过了。可眼线到底是徐亥的人,李崇演没有自己眼见为实,就不算确凿的证据。
  他在这时候拎得特别清。
  “陛下如不信,可以亲自派人秘密探访信都威武城,只是沈和光密谋已久,眼下不知何时就会起事,就怕陛下拿到证据时为时晚矣。”
  徐亥长叹一声,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时间。
  李崇演看了他半晌,徐亥这才慢慢悠悠地道:“但臣有一计。”
  “你说。”李崇演沉声吐出两个字。
  “过不久就是陛下寿辰,陛下可以以此为由,宣沈和光进京,若他有造反之心,定然会意识到此
  次宣昭目的不纯,而随意搪塞拒绝入京,那便说明他是真的有反心了。同时,陛下再派人去信都暗中查探,到时候事情真相如何,陛下必定会看个一清二楚。”
  节度使不必在皇帝每年寿诞都回京庆贺,只要各道献上贺礼就行,轮到谁回京述职就谁来,沈和光刚走,再受宣昭就是不符合常理,任是谁都会多想的。
  但只要问心无愧,也不怕走这一遭。
  李崇演已经被说动,他看了看一旁的两个皇子,忽然问道:“三郎和四郎怎么看?”
  李缜为兄,自然是他先回答。他看了看身后跪伏在地的徐亥,而后转过身,不同于在容卿身前的温和,此时眼底多了一分淡漠和冰冷。
  “儿臣觉得,舅舅的提议是最为合适的办法,若父皇查到沈大人在信都并无屯兵,那他来了,也只是祝寿而已,不伤和气,若舅舅所说属实,沈大人就在京城,控制住他也十分容易。”
  李缜顿了顿,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镇静:“若他不来,那不管父皇得到了什么回禀,沈大人一定有异心。”
  他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李崇演听了之后的确更动摇了。
  “四郎觉得呢?”
  李崇演又将头转向李绩。
  “儿臣觉得,倒不如宣沈和光和他的家人一齐入京,做事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倘若徐大人说的是真的,父皇也好斩草除根。”
  李绩的声音犹如冷刃寒光,侵入人心后让人顿感浑身寒凉不止,李崇演也有些被李绩的心狠手辣惊到,可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从前他一直都忽略了沈和光造反的可能,就算最后虚惊一场,他也可以把沈和光的儿子放在自己身边,当一个质子,这样沈和光在外,他也能放心些。
  李崇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交给徐爱卿和四郎去办吧。”
  他摆了摆手,像是有些疲惫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最后没有让徐亥和李缜查办,看来也依旧是防范着他们二人呢,容卿一直都插不上话,也轮不到她来置喙,但短短的一刻钟时间,她已看清了李崇演处理事情的态度。
  权衡,制约,猜忌,驾驭,这是他的帝王术。
  “四郎还有什么事?”
  容卿正想
  着,忽然被头顶的声音打断,她微怔,抬头向上看了看,李崇演皱着眉,正望向她身后。
  李绩没有动弹,仍旧是跪坐的姿势,李缜和徐亥都已经出去了。
  “儿臣来时,听闻仙玉观的弘文道长已经为父皇练成了还阳丹,等会应该就会来同父皇禀报了。”
  李崇演腾地一下站起来,眼中发着光,又很是埋怨地看了李绩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已经迈开步子打算出去了,走到半路才想起容卿,忙回头吩咐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搬宫事宜!”
  说完已经带着所有宫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崇演近两年身体越发不好,更加沉迷修仙炼丹,想让自己再多活几十年好好享受这皇权富贵,因此听说弘文道长炼丹成功,就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了。
  昭和殿里就剩下两人,容卿还是那个姿势,只觉得背后冷得让人发慌,她能肯定四哥是故意说那句话引开陛下的。
  在李崇演的宫殿里把他给引开,这样大胆的事大概也就四哥会做了。
  不过也应该是为她。
  容卿刚要微微转头,身后就飘过来寒森森的声音。
  “你想要搬到灵秀宫?”
  紧跟着是轻微的脚步声。
  容卿看到身前停了一双脚,圆头黑舄上不沾灰尘,金线滚边的衣摆灿若繁花,她感觉四哥不太高兴,可又不明缘由,便抬头向上去看他脸色。
  “不想,但也没有办法。”容卿轻道。
  虽然暂时跟李崇演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身,可也不能一直只退不进,总要给他一种自己不是总躲着他的态度。
  李绩看了她半晌,眉心微微蹙起,但还是伸出手去。
  容卿见他要拉自己起身,以为这个话题算结束了,没做他想,伸手覆上他的手掌心,却不想那人重重一握,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然后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腰,俩身紧紧相贴,容卿吓得大惊失色,哪想到他会这么放肆,急忙用手推他:“你疯了?这里是昭和殿!”
  万一一会儿李崇演回来怎么办?
  李绩不松手,任她怎么折腾也没用,容卿停下动作,终于好好看着他的脸。
  “你去灵秀宫,我便没办法再去找你了。”
  容卿一
  怔,发觉他眼底是有一丝丝担忧的,之前也没细想,为什么凤翔宫他可以随意出入不惊动任何人,而灵秀宫却不行呢?
  “如果父皇要对你做什么事,我也救不了你。”
  李绩揽着她的细腰,好像要看到她心坎里去,原来刚才他说灵秀宫死人的那句话,并不是故意讨嫌,而是真的不愿她搬过去。
  “这两日,他神思已经有些恍惚了,而且越发易怒暴躁,召幸妃嫔的次数也少了……”
  容卿低着头,喃喃说着,谁知腰上忽然一紧,李绩眉头立起,目光凌厉:“我可容不得一点万一!”
  容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的气也提上来了,伸手狠狠推了下他,终于从桎梏中挣脱开身:“有万一了,我以死明志还不成!”
  她每日在饿狼前周旋,李绩就每日患得患失,但最终担惊受怕的还不是她自己,本就如履薄冰了,偏偏那人还一句好话不会说,总是来惹她。
  真要有那个万一,她才不会以死明志,没看到李崇演和那些仇人们咽气之前,她得好好活着,这么说不过是激一激四哥罢了。
  李绩看她娇弱的背影,果然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绩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解释再多也没用,他其实就是那个意思。
  “欸,”他叹了口气,过去拉了拉她衣袖,将她身子扳过来,“我给你一个人,她身手很好,必要的时候可以保护你。”
  容卿下意识抬头看他,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李绩又再次斩钉截铁的强调一遍:“迫不得已,就算是出手太重也无所谓。”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将她额前碎发归拢到一边,眼神终于温和下来,流露出她以前从没看到过的温柔。
  “出再重的手也可以吗?”容卿认真地看着他。
  李绩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垂下眼帘,拉着她的手转身向前:“走吧。”
  方才的片刻温存一扫而光,他又是那个冷静沉着的四哥了,容卿撇了撇嘴,大概知道答案。
  太极宫外的甬路上,李缜和徐亥并肩而行,一个面沉如水,一个心不在焉。
  “殿下刚才在昭和殿,不应该喊臣‘舅舅’,在陛下面前,怎么也应该避嫌才是。”徐亥终
  于忍不住,跟旁边的李缜道。
  正午的阳光有些灼热,照得人睁不开眼,李缜停下脚步,转头笑着看他:“舅舅以为我不说,父皇就会忘你我二人的这层身份吗?”
  徐亥脸色微沉,知道这是他无声的反抗,也不准备因为这点小事跟他争吵。
  “总之谨慎一点是好的。”
  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看起来温和良善,实际内里非常固执,一些事上不愿变通。
  “殿下既然有永安县主那层关系在,为什么不肯利用,你不是也想——”
  “舅舅!”李缜打断他,脸上满是挣扎,笑意终于消失不见,“以后有些事,我说不要做,就不要背着我去做了。”
  徐亥同样不甘示弱:“如殿下这般优柔寡断日后怎成大事?你不愿去做的事交给我,我替你去做,你不愿伤害的人交给我,我替你去伤害,这样,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李缜重重闭上眼,痛苦折磨在脸上几经浮现,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舅舅:“舅舅什么时候问过我想不想要?”
  但那质问落在徐亥耳中,却轻如鸿毛,而他那双不曾变过色的眼睛,也直接说明了答案。
  “殿下想不想要,不是殿下该选择的事,殿下难道不知,一旦我们失败,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吗?到时候,你,我,整个徐家,都会万劫不复,殿下身上背负的,哪里是自己一条人命!”
  李缜微张着口,只觉得喉咙发紧,他“啊”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随即软下了肩膀,双眼一下子变得暗淡无神,他转过身,向相反的路一步一步走远了,背影落寞孤寂,在正午的阳光下,竟然连影子都那么渺小。
  徐亥也沉着脸离开皇宫。
  李崇演的诏令下去后,要有几日才能传到沈和光那里。容卿搬到了灵秀宫,第二日就看到了四哥委派给她的人,看起来是一个模样平常毫不起眼的宫女,名唤小秋,但是她又无法完全放心,便让小秋在殿外候着,没有她授意不准入殿,小秋并无怨言。
  那天过后不久,容卿就听闻有一夜晚上,本该是詹才人侍寝,却当夜被人轰出了李崇演寝宫,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哭哭啼啼地回去了,第二日,被陛下赐了杯毒酒。
  而后数日李崇演都未再召幸嫔妃,连备受宠爱的贺充容都受了冷落,只有容卿每日还照例给他送羹汤。
  景仁二十二年九月初九,沈和光接到陛下的诏令,竟然真的举家入京了。
 
 
第18章 、皇后十八课。
  灵秀宫诺大空荡,除主殿外,还有东西两座配殿和朵殿,从阁安殿搬过来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个,在灵秀宫一散去,十步外都见不到人烟了。好在容卿喜静,不愿意身边跟着太多人,只有青黛一人最得她信任,可以时时候在她身侧。
  金碧辉煌的正殿内,大门敞开,和暖微风吹入,淡紫色幔帐飘飘浮浮,空气中的燥热除去几分,凉意在室内蔓延,最里面的红木玫瑰小椅上坐着一个曼妙身影,在浮动的帐幔下若隐若现。
  她坐在妆台前,一只手撑着侧脸,皓腕弯出好看的弧度,不见一丝折痕,另一只手在妆奁的锁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
  青黛在一旁站着,也不敢出声打搅。
  容卿托腮,一抬眼看到了镜台里面的人,虽然上了妆,却还是能看出她一副疲态。
  自打搬入灵秀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四哥,甚至在太极宫也一次都没有碰过面。
  四哥将小秋放在她身侧,就真如他所言,只是用来保护她的,不管传话互通,也听话地半步不曾离开过灵秀宫,自然也不是四哥用来监视她的眼线——小秋被看得这么紧,无法将她的一举一动传出去。
  可是几日不见,她心里却越发没有着落,那日在阁安殿听到了不算承诺的承诺,此后她便觉得自己像水面上浮萍,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石头便会被砸得压垮沉底。
  她觉得自己是有些相信了,并且在期待着什么。
  那种心思一旦在身体里滋长,只要受过一次温柔春雨的滋润,就会疯狂长大,四哥在乎她需要她喜欢她,每一次靠近和触碰都那么真实强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刀刻一般烙印在她心上,她总是想起,又总是想到心口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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