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眉头深锁:“自己想办法?”
随即哂笑一声:“是自己想办法还是去求三哥?”
容卿瞪圆了眼睛:“跟三哥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提醒你,以李缜如今的能力,他没办法保护你,也没办法替你去做想做的任何事,他连自身都难保。”
李绩提到那个人时,连呼吸都是冰冷的,他走近一步,将她带到自己身前很近很近的位置,直视她的双眼:“当初是你求到我这里来,要成为我的人,现在说疏远就疏远,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用随丢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来随去的屋檐?”
“没人教过你,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吗。”
容卿看着眼前眸光阴寒的人,心在慢慢坠落,记忆里最温暖的光点,骤然变成一片灰色,那个拉着她的手,陪她说笑逗闷打马观戏的四哥在一点一点瓦解。
没人教过她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
现在她知道了。
容卿忽然开口:“四哥,你有没有失去过什么人?”
李绩神色一顿,略有诧异地看了看眼前的人,却猝不及防地发现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在靠近,容卿踮起脚,用空着的那只手搂过他脖子,浅浅地从他唇边印下一吻,处之即离。
“四哥,你记住我今天的样子。”
李绩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力道。
容卿挣脱他的束缚,笑着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便走,回旋的衣摆似乎都没想到主人会如此决绝,那双李绩看不到的双眸,在无人处变得空洞无物。
她离开得很是干脆,李绩情不自禁抬起的左手,在空中抓了一团虚无,他好像在失去什么。
麟德殿的庆功宴直到深夜才散席,李绩回到原处的时候沈佑潜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看到他之后还咧开嘴笑了笑:“你也太慢了吧,莫非是身体不好?
”
沈佑潜以为他是去方便的。
李绩咳嗽一声,没有说话,沈佑潜全当他是默认,搂着他肩膀神秘道:“没关系!本皇子深通此道,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来找我,包你日后生龙活虎得连自己都害怕!”
李绩默不作声地将他手拿开:“多谢二皇子美意。”
沈佑潜看他淡漠的样子,轻哼一声,抬头四顾,好像在寻找谁的身影:“她怎么还不回来啊!”
李绩这才看了他一眼:“二皇子在找谁?”
“母后身边的女史,就是上次在宫里遇到的那个。”
“卓家的那个吗。”
“对!就是她,”沈佑潜偏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看到玉容先生对别的事物感兴趣的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先生也记忆犹新是吧,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惊为天人,本皇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可就是对她念念不忘。可惜这女子傲气太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真想有一天,看看她匍匐在我身前求饶是什么样子。”
因场合不对,他也知道压低了声音说话,李绩的手把在卓家上,其上酒杯里的酒水惊起一道道波纹。
沈佑潜没注意到他的不对,说到兴至处,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举杯喝了口酒:“要真想做,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好像在想着什么不堪龌龊的事,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狂热的光。
庆功宴过后,沈和光封自己的大儿子为昭王,并对嬴州一战的诸多将士例行封赏,沈佑涟的势力一下便壮大起来,若不是有李绩先头说的那些话,沈佑潜此时保不准会气得疯掉。
可是在嬴州并未发现李绩的身影,沈和光对容卿和李缜起了疑心,还不等他召见两人审问,南边突然传来了消息,剑南道出现异动,有兵马调动的迹象,有人传言,说景王李绩曾在越州出现过。
沈和光一听,马上派沈佑涟带兵去往剑南道,昭王屁股都没坐热就离京了,沈佑潜见事情果然就如玉容先生说得那样,渐渐地也放下了心。
而本应该在越州坐等沈佑涟攻打的李绩,此时却在楚王府里,和对面坐着轮椅的人悠闲得下着棋。
“三哥果然就是三哥,人前承诺得好好的,背地里却
作出截然相反的事,”李绩手执黑子,悬在半空中久久不放下,棋盘上战况焦灼,黑白子势均力敌,看不出胜负在谁,他忽然看到个缺口,将黑子落下,而后抬头,“三哥若放不开手,尽管去争就是,何必说一套做一套呢。”
李缜笑着看他,神色不见一丝一毫的慌乱:“我把我手中唯一的筹码都送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江南道所有人马任你驱遣,加上剑南,燕州,打一个区区沈和光,你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虽然面上带笑,却字字珠玑,话里有刺,李绩皱了皱眉,露出一抹嫌恶的表情:“在我面前,就不用时时摆出你那副假笑的样子了吧。”
“我一贯如此,并非假装。”李缜放下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回道。
“既然无心皇位,为何还要拿走传国玉玺?”李绩的质问突然而至,对面撤回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过来,脸上终于没多少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四哥:我自问是个冷静克制的人——(被打断)
作者:哈喽?你醒醒!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对我们卿卿动手动脚过多少次了你心里有点数行不行好不好?
四哥:……(卑微)
昨天码字又睡着了,妈呀做梦都梦见我还没码完字呢半夜三点半又惊醒了,继续补完,这更短,见谅哈,我睡会得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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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皇后二十八课。
静室中余烟袅袅, 暗香弥漫。
冷风呼呼吹打窗柩发出沉闷声响,那句漫不经意的话出口之后,将棋局之上的剑拔弩张推至高点, 李缜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眼皮轻抬, 那一双温润双眸里的温度淡去几分。
“你怎么知道的。”
李缜看着对面的人,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抹急色。
“你见过卿儿了?”
李绩挑了挑眉。
“卿儿”这两个字在他听来有些刺耳,像是亲昵的呼唤, 那是在唇舌间萦绕的缱绻温柔, 好像只存在于那两个人之间, 与旁的人没有关系。没由来的, 他心头浮出一抹烦躁,因此眉头皱得更深。
“她以为是我拿走了玉玺丢下了她, 可那日我是什么情况,三哥应该是最清楚的,”李绩看着他, 双眼中满是讥讽, “三哥既然拿走了玉玺, 却又要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这如意算盘打得是真响啊。”
李缜眸光微闪, 蜷起手指,手腕搭到棋盘的边缘上,很久都没有出声。
他没有说清楚真相, 但一切都是容卿自己的理解,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尽管这样告诉自己,他却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私心……
李绩收起嘲讽的笑,面色阴沉如水:“三哥这么着急给自己留退路,是怕我有一日会杀了你?区区一个江南道,我还没放在眼里,三哥若觉得不放心,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还能总领全局,哪天我们真的对上了,也不过是各凭本事而已。”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但你实在没必要,把这么一个物件当做筹码。”
“我如果想杀你,就算你有千万条退路,我也能杀。”
李绩话既出,如无数羽箭飞射而来,直入李缜心门,但他秉承着一贯的冷静,并未因此自乱阵脚,李缜将手隐在白衣长袖中,坐得笔挺端正。
然后他回敬了一句。
“若是再加上父皇的遗诏呢?”
北风呼啸,骤然掀起的狂风“哐”地一声砸在门窗上,接着是密集如雨点般的声音,翻涌的冬日严寒似要将整间屋子吞噬。
那丝丝凉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威胁的意味。
遗诏?
这是李绩从来没有想过的,畏慎多疑的
父皇居然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亲手写下遗诏,且能让三哥以其中的内容来要挟他,就说明父皇原本要传位的人,不是他。
李绩眉心微紧,眼中的不确定忽隐忽现,但那一瞬的怀疑过后,他只是垂下眼笑了笑,敛在阴影里的神色略有些失望,声音绵长而寂冷:“父皇还写了遗诏啊……”
之后是无声的叹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绩忽然抬起头:“所以你那天才会出现在宫里,除了要拿到玉玺,还为了这份遗诏——”
李缜当即否定了他:“不,我只是不放心卿儿。”眼里是不容一丝质疑的肯定。
李绩的神色有些错愕,他在质疑着这个答案的同时,心底里的某处,又不自觉地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三哥待容卿不同,他从很早就知道。
其实三哥并不是一个多温柔的人,他也是很早就知道。
但他却总是要让那个丫头看到他所有的好,这一点才是让他最厌烦的。
李缜转动轮椅,行至门前,看着透过窗子投射进来的日光,身子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想跟你去争什么帝位,因为那本就非我本意。舅舅已经死了,他压在我身上的重担,也都随着他的死而消散,纵使我们母亲之间有再多恩怨,终归错不及后代,你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不愿大盛江山落入沈和光这样的逆贼手里,这是李家的天下,还没到该灭亡的时候,所以江南道的兵马,我可以拱手让给你。母妃也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只要陆家能从龙有功,在朝堂上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是帮我,还是帮你,于陆家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陆家人你尽管用,我非母妃亲生,期间情义抵不过陆家后世百年的荣耀,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
李绩神色不动,静静地听他说着,到此才沉声开口。
“既无心争位,为什么又要将那两样东西攥在手里?”
李缜忽然转动轮椅面向他:“等你带兵打到丰京城门前,一枚小小的传国玉玺,也许不能改变什么,可若再加上父皇的遗诏,动摇的可就不是一点点人心了,就算杀了我,这也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你为了让自己干干净净,都不惜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
,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个‘谋朝篡位,弑兄夺权’的名声,现在的所有努力就仿佛一个笑话。”
“我就用这两样东西,跟你做个交换,稳固江山,和于你而言不甚重要的人,这两边,你仔细掂量掂量。”
李绩豁然站起了身,手袖不经意间拂落的几枚棋子,棋子噼啪掉落的清脆响声,一下淹没在他压抑的嗓音里。
“你想要我换给你什么?”
李缜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黑白子。
一盘的好棋局终究是毁了,到最后都没定胜负。
他复又抬眼:“四弟心里清楚,不是吗?值得我用天下来交换的人,此世唯有一个。”
李绩握紧了双拳,隐怒的双眸深邃得令人心底发寒:“你想要卿儿。”
那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笃定的语气。
暗夜中窥伺猎物的敌手,在四目相接时竖起全身的羽毛,那是一种不容侵犯的捍卫姿势。
李缜忽然垂下头,压低的嗓音中透露着一丝无奈,好像想起了很悲伤的事,他连眼眸都浸在浓郁的苦涩里。
“四弟,卿儿……天生不适合在皇宫里生存,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活下去,你最终有一天会将她逼疯的。”
他神色忧郁,眼中浮现挣扎之色,好像极不情愿会发生那样的事,然后他抬头认真地看向他:“抛去别的不谈,她也曾是你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妹妹,你忍心看她沦陷在后宫的泥潭里,一辈子被理智与良心纠缠拉扯?放过她,也放过我们,帝位你来坐,尊荣权柄都握在你手心上,这样对谁都好,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不是吗?”
一生里云淡风轻的他,好像从未把什么置放在心头上,却在说起容卿时,脸上带了些许恳求。
可这并不是对方愿意听到的话。
李绩微眯双眼,危险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也放过你们?”
他忽地嗤笑一声,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废弃的大殿里,她冷漠而决绝的背影,原来是早就和别人承诺好了,所以才敢丢下他,另寻庇护。
“你现在是在用什么跟我谈条件,”他走近一步,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李缜,“若我说,天下和她,我都要呢?”
李缜全身一震,眼中复现的惊
诧慢慢化为无尽的悲色,他闭了闭眼,好像要消化心中所有的情绪:“她不会开心的。”
屋内的香燃尽了,只有幽香弥漫不去。
口中总是言“她”,难道不是为自己?李绩闷声一笑,慢慢挪开眼去,一副矫首昂视的姿态。
“等你有资格同我平起平坐时,再来讨价还价。”
“别说我不敢杀了你。”
“李缜,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就是总要在不必要的时候,把底牌和目的皆亮于人眼前。”
李绩说完这句话,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每一句话好像都戳中了李缜的心,让他僵持着惨白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之后,他越过李缜,将门打开,临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李缜夹杂着怒气的声音,竟然没了一贯的冷静。
“四弟真的觉得无关紧要吗!”
一份盖上传国玉玺,货真价实的遗诏,对于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又会给他将来带来多少谩骂和唾弃,李绩不会不知道。
那人一脚踏出门槛去,日光将他的轮廓描绘出好看的光晕,挺拔又宽阔的脊背好像永远不会弯折,亦不会让步妥协。
“你尽可以来试试。”
李绩留下这句话,终于不再停留,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小的院落里,李缜靠在轮椅上,肩膀微微塌陷,他扶着额头想了很久,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直到日落西山,灯火初上,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