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做什么,容卿心里非常清楚,四哥是个志存高远的人,胸怀中装着整个天下,等他再回来,也许就是登上高位之时,然后他就什么都拥有了。
或许在很久之前,她还能痛快地答一声“好”,片刻的温柔再怎么美好,也都是假象,她不该再为此动摇。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她站起身,似是要离开。
李绩讪笑一声,被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戾气瞬间爆发,好像刚才的所有一切都是伪装。
容卿忽觉得身后一冷。
“你现在还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所以才一遍遍这样敷衍我。”
容卿一怔,眉头轻轻皱起,转身看着他:“你说什么?”
眼前人忽地放大,李绩摘下面具,向前一步,伸手忽地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眼中幽芒已在克制,力道却仍旧让她难受。
“歇了旁的没必要的心思,也别妄想在我跟他之间周旋,”李绩另一只手掐上她的腰,迫使她又靠近几分,“我跟你只差最后一步没有逾越了,你别逼我。”
容卿说不出话来,瞪圆的双眼里许多情绪掺杂,让人看到,却只能看出她眸中的不肯屈服。
下一刻,容卿就闭上了眼睛,眉间闪过一抹痛色,李绩下意识松开了手。
容卿扶着胸口,摸到那里的匕首,低垂的头情绪几度变化,她忽然踉跄着转身,像是要逃跑一样。
“最后再提醒你一句,沈佑潜那里的东西,一口都不能吃。”
背后已经镇定下来的低沉嗓音传入耳中,容卿顿了下身子,没有回头,快速地离开了。
回到玉照宫的住处,容卿跌跌撞撞地扑
进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烟洛一下就看到她了,急忙伸手去扶:“县主!”
“药……”容卿紧紧把着她的手臂,艰难地说出这个字。
烟洛马上反应过来,从袖筒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药丸送到她嘴边,容卿就着她的手直接吞了下去。
良久之后,那呼吸才渐渐平复,她靠在烟洛怀里,眼皮耷拉着,神色极度困倦,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烟洛……”她喃喃唤了一声,“我差点动了杀心……”
“怎么办?”
烟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去了一趟宣室殿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是县主真心想要伤害的人吗?”烟洛问了一句。
她本想说,如果是真心想要伤害的人,没控制住情绪,杀了也就杀了,就算是正常人,也有措手伤人的时候,她不必为此负担太重。
容卿抱紧了怀里的东西,觉得胸口堵得有些难受。
“好像……不是。”
李绩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眸间渐渐映出几丝后悔,如果不是想起李缜说的那些话,他也不会在她面前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本来只是送个礼的,结果弄成这样。
他戴上面具回到自己住处,看到沈佑潜那边的灯已经熄灭了,眉间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屋里一片漆黑,有一个人影背对着他,听见声音后赶紧调转了身子,又敬又怕地跪下身,好像被什么呛到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话也没说出口。
李绩看到桌面上摆着一盘糕点,没剩下几块了。
他面无表情地行到书房里,背后的人一边咳嗽一边跟着。
“怎么样,有没有搜到东西?”
那人脸憋成了猪肝色,听到主子问话又不敢不答,只能拍了拍胸脯,压下不适感,强硬开口:“楚王殿下身边的韩适属下打不过,我潜不进去。”
李绩皱起眉头:“连进去都没进去?”
“属下该死!”那人赶紧跪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李绩神色有些无奈,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算了。”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过后,李绩幽幽的声音忽然传来:“萧文风。”
“在。”
“你不是说,女人都喜
欢扑棱扑棱闪着光的东西吗?”
萧文风嘴角抽了抽,觉得平时不苟言笑的李绩学着他曾说出的词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的确是这样。”他点了点头。
“赠礼,还要选择对方需要的东西。”
“属下也说过。”他复又啄米似的点点头。
“那我送她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她为什么不太喜欢?”
“嗯嗯,那应该是她没眼光……”萧文风说到半截,忽然睁大了眼睛,然后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表哥居然送女人匕首,脑子是被驴——”
一道眼刀射来。
“了吧——”
萧文风又熟练地跪了下去:“属下知错。”
李绩掐了掐眉心。
“不能送女人匕首吗。”
“这种利器送人,寓意是什么啊?”萧文风见他没有生气,胆子逐渐大起来,“‘来给你个匕首去杀人吧’,‘来给你个匕首玩玩杀人自杀都方便’,很奇怪不是吗?”
“防身用的!”
“哦,”萧文风立马识时务地蔫下去,“主子开心就好。”
李绩听了这样的话没办法开心。
他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再看到萧文风,萧文风却跪着不动。李绩没听见声音,抬眼看向下面。
萧文风犹豫半晌终于开口:“主子,咱们什么时候离开丰京?大哥来信在催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今天的更新是不是还行,挺多的?
【萧文风】萧文石的同胞弟弟,李绩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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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皇后三十课。
正午阳光缓缓透过云层, 屋檐下的冰溜子滴着水,将阶下泥土砸出个坑洼,坑洼旁边, 竟然偷偷长出个嫩芽。
眼下还不到草木发芽的时候,那看起来是个挑错了时间有些莽撞的家伙。
院子里的几棵梅树倒是开得正好, 只不过冰雪消融,没了皑皑白雪交相映衬,凌梅绽放也略显单薄。
一只手忽然够着了那枝最矮的树桠,小心翼翼地将其折断, 另一只手虚扶在侧, 恐怕掉下来一片花瓣。
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梅枝, 柔嘉笑了笑。
天气还很寒冷, 她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柔顺暖和的毛领顶着下巴, 头顶戴了兜帽,只一双月牙眼透亮清澈,摘下梅枝后, 她满足地转过身跑进了屋子, 后面紧跟着几个照看公主的宫人, 寸步不敢离。
烟洛正从里间走出来, 看到柔嘉之后有些惊讶, 然后马上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柔嘉的笑脸有一瞬地愣怔,然后捂住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乖顺得像一只初生的小鹿, 半晌后她将手拿下一点,好奇地看了看里面,压低声音问:“卿姐姐还没起来吗?”
烟洛已经跟皇后传了话,县主吃了药后通常能昏睡一日还长,娘娘已经准了假,只是柔嘉公主可能还不知道。
“嗯,县主这两日太累了,需要多注意休息。”
柔嘉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卿姐姐身体不好,便伸手去推烟洛:“那你赶紧去守在她身边吧,我改日再过来。”
推到一半,她又小声“呀”了声,将手上的梅枝递给烟洛:“把这个插到瓶子里,放在卿姐姐能看到的地方。”
烟洛后知后觉地接过来,柔嘉已经转身走了,跟着她进来的宫人也忙跟烟洛低头示意,然后急着追上去,一行人很是有些手忙脚乱。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烟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容卿是日落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好像又做了噩梦,坐起来时神色还有些懵懂,烟洛正好挑帘进来,见她醒了急忙把手上的托盘放到一旁,边行到床前边问:“县主感觉怎么样?”
屋里弥漫着安神的龙脑香,还夹杂着一丝别的味道,容卿怔怔地在
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插放在玉瓶里的梅枝上,无神的眼睛好像一下焕发了光彩。
“柔嘉来过?”
烟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边漫上笑意:“县主怎么知道是公主折的?”
“只有她会做这样的事,”容卿坐正了身子,双脚放在脚踏上,烟洛急忙去给她穿鞋,“那些花花草草,看见了总要折下来送人。”
烟洛蹲着身子,闻言轻笑一声:“是因为听娘娘讲过一句诗,叫什么花开折枝……”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对对,就是这句。”
容卿弯着眉眼,目光柔和似水,盈满星河:“哪是告诉人看见花就折的意思啊……”虽然在说柔嘉理解错了那句诗的含义,却不是在讽刺,语气反而满是宠溺。
烟洛瞧瞧抬头看了她一眼。
县主每次吃完药再醒过来时,都会有很长时间不愿意说话,今天却因为公主殿下的一枝花而扫去心头所有郁气。
县主好像很喜欢殿下。
“那是什么意思呢?”烟洛低下头,给她穿好鞋后,又去拿一旁叠好的衣裳,过来给她披上。
容卿眼睛向上看,好像在翻找着什么记忆:“似乎是……劝告人要珍惜眼前美好的光景。”
寓意是很美好的,记忆却不一定美好,容卿说完后神色淡淡,嘴边的笑意就慢慢隐去了:“不过这世上有些美好是留不住的,像这梅花,总会开败。”
烟洛觉得县主是在以花喻人,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发涩,她自认服侍过很多人见过很多张面孔,却好像没有人如县主这般通透,但通透是伤人的,经历了太多懂得了太多,就说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伤口,又因为太通透,别人说再多宽慰的话都没用。
她心里都明白,她只是迈不过这道坎罢了。
所以才会让自己病成这副样子啊……
“晚膳是什么?”
容卿忽然转头问她,好像之前的对话不存在,自己也没有消沉过一样。
烟洛扭头看了看自己端过来的托盘:“给县主煮了点清口的芙蓉糯米粥。”
容卿砸吧砸吧嘴,小声嘀咕句。
“想吃肉了……”
于是不久之后,漪澜阁频繁有宫人出入,屋里的桌子上摆满
了大鱼大肉,丰盛的菜系看花了人眼,滑溜鹌鹑、侉炖羊肉、琥珀鸽蛋、檀扇鸭掌……弥漫的香气都飘到了玉照宫的主殿去了。
第二天容卿到楚氏身边做事,连安还没请呢,楚氏就笑看着她:“昨日吃得好了?”
容卿登时红了脸,她只是一个小小女史,在宫里是不会有这么大阵仗的,应是仗着皇后才能吃那满满一桌子肉。
而且她还都给吃了。
“你呀还是太瘦了,应该多吃点,”楚氏上下打量着她,一半认真一半揶揄,“下次也可以喊上本宫,昨个香味都散到这里来了,把本宫好个馋。”
容卿低着头:“奴……奴婢省得了。”
楚氏平时不太爱开玩笑,但也偶有这种和蔼逗笑的时候,容卿在楚氏身边也待了不短的时间,她多少能摸清她的脾性了。
如果沈和光留宿玉照宫,第二日楚氏脸上的笑意就会多些。
容卿私下去问了昨夜当值的宫人,得到的答案是沈和光果然来过。
楚氏在很多事情上拎得清,她比皇姑母更能看清局势,更宽宏大度,更懂得审时度势,更明白后宫的生存之道,但她同样也藏着小女人的心思,也无法逃脱感情的桎梏。
尽管她藏得再好,只要跟在她身边,总有一天会看到她暴露出来。
也许见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给兰氏封号后,楚氏关注绮绫殿的次数比以前要多了,也会常常不经意地问起兰才人,听到了诸如陛下连宿两日绮绫殿的消息,也不过是淡淡“嗯”一声,眼神却慢慢黯下去。
容卿在一旁看着,觉得楚氏大概是那种很会自欺欺人的人。
她和皇姑母完全不同,算是对立面,但她们都过得不算好。
或者说,要在这后宫过得好,那才是天方夜谭。
沈和光在那日召见容卿过后,果然下旨让江南道出兵了,但他又不放心,便派了几个心腹去督军。
他出自呼卓延部,手下有许多呼卓延部的异族人,南域十三部归顺大盛没有多久,骨子里的那股野性也没有消失,他们带兵凶狠残暴,不会使什么花花肠子,以蛮力和不畏死取胜,卓家用了几代人的鲜血才征服这十三个部落,他们实际上和卓家人是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的。
这次派去督军的人都是视剑南道如眼中钉的呼卓延人,沈和光似乎并没有要讲和的意思,而是秉着誓不罢休的态度来对付江南道。
他才刚上位没多久,如果态度不强硬,于民心也不利,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说不定也会举旗造反。
沈和光虽然没像容卿期待那样把兰子衍推出去平息卓氏追随者的愤怒,但他确实不再亲近兰子衍了,平日时常让他伴在身侧,近来却不见兰子衍踪迹。
厌弃总是在一点点的疏离中开始。
过了正月,日头一天比一天好,寒风也不像严冬腊月那般侵入骨髓了,容卿从奚宫局里出来时天色已暗,便想快点赶回去,漪澜阁在玉照宫的西面,从汉章门入要快些,容卿加快脚步,谁知道半路却被人截住了。
拦住她去路的是一个笑眯眯的内侍,容卿曾在沈和光身旁见过他,名唤刘知,不是什么特别得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