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争执源头是客房不够了,那掌柜很有耐心,是真心实意在跟人商量。
妇人却不领情,冷哼一声,眼睛看着别处:“你可
知我们是谁就叫我们委屈?没有上好的客房,那你便想办法,难不成要我来教你怎么做吗?”
“小的不知怎么做。”掌柜的依旧弯着腰。
“把他们都赶出去,把客房腾出来,我们不就有地方了吗?”妇人抬着下巴,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旁边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男人过去一把将妇人拉到身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却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顿了顿,笑脸看向掌柜:“掌柜的,内子胡闹,你别听她的,普通,就普通客房吧,我们人多,上好的客房也住不起。”
掌柜地刚要应声,那妇人便抢上前:“什么住不起,怎么住不起?你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咱们都什么身份了,哪有住不起上好客房的道理?”
妇人先是数落男人一通,然后叉腰指着掌柜:“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算是当今皇后娘娘站在我面前,也要叫我一声好听的,这间客栈里的人,再尊贵的身份,有贵得过皇亲国戚的吗?实相的,赶紧给我们腾出地儿来,别惹人不快活!”
孙乾一众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那妇人口中的皇后娘娘,不就站在这里呢吗?
“卿姐姐……”沈采萱皱着眉小声嘟囔一句。
“别出声,”容卿面无表情地坐到空桌子旁,伸手一抬,制止采萱后面的话,“看着。”
妇人目无一切,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掌柜的虽然只是一介普通百姓,可过往的贵人也见多了,却没遇到过如此仗势欺人的,别说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皇亲国戚,就算是,也万没有把客人赶出去,去接待他们的道理!
谁又是能得罪得起的呢!
“夫人,对不住,我还是那句话,天字号客房住满了,只剩下地字号客房,若您能接受,那我这便去准备,若您不能接受,就请出去,自寻住处吧!”这次掌柜的也没多少耐心了,恭敬的语气不在,直起腰看着妇人,不肯退让。
门外那个张望的少年挤了进来,面色十分挂不住,他拉住妇人胳膊便要往外走:“娘,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这就是乔阳县最大的客栈了,不住最好的,咱们住哪去?”
妇人也没想到这掌柜这么不识相,气性也被引了出来,场面一
下便僵持住,她挥开儿子的手,让她退一步,那是万万不行的,妇人冲上前,脸色气得通红,伸手指着掌柜:“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可是陛下亲自下旨接到丰京的卓家人,卓家人,你知道么你,战功无数,又帮当今打了天下,我们进京,加官进爵是少不了的,得罪了我们,你担待得起吗!”
此话一出,客栈里立马陷入无尽的寂静之中,那妇人以为别人怕了,得意洋洋地昂着脖子,两手叠到胸前。
孙乾握刀的手一紧,面色已十分阴沉,他看了一眼皇后,不知她是什么态度,妇人仗卓家的势,说明这些人大概就是儋州卓氏,原以为儋州卓氏以罪臣之身在苦地夹着尾巴做人几十年,会消去气魄低调为人,却不想他们如此嚣张,而皇后莫名改道乔阳县,又是想做什么呢?
他虽听皇命保卫皇后,但到底效忠的是陛下,眼下听到妇人如此跋扈,怎还能忍得住,他提刀上前,刚要说话,却听门口处突然传来几声大笑。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高枝就是这么攀的,这个姿势十分正确,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来人一脚踏进门槛,声音带了几分放荡不羁,他身着绯色销金云纹团花直裰,模样丰神俊朗,就是看着有些轻浮,众人纷纷看向他,那人也目不斜视,含笑走上前来。
“还剩几间客房,剩下的我包了。”
掌柜的一看场面非但没有平息,还变得更乱了,一时头大,无奈道:“客官,我们客栈天字号客房都住满了,只剩下地字号客房了——”
“那就地字号客房,我这人不挑,毕竟没高枝可攀,也没钱,”说着,那人招呼身后之人,眼神一示意,就有两枚金元宝递到掌柜的眼前,“这是定金,够不?”
“够!够!”掌柜的赶紧接过。
谁不喜欢钱呢?先前那妇人叨逼叨半天,一分钱都没拿出来,要像眼前人这般财大气粗,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男子说前半句话时,还有人真信了,结果后脚人就拿出两锭金子,这番作态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下别说天字号客房了,就是地字号也没了,妇人总算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了,她忙上前:“是我们先来的!”
“
是啊,”男子点点头,“但我住的是地字号,咱们不冲突吧?”
妇人一怔,好像是这样……她又扭头去看掌柜的:“还不快去给我准备天字号客房?”
问题又被踢回来了,掌柜急得挠头。
“欸,等一等,”男子拦住掌柜,笑看妇人,“本……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什么仗人势嘛,应该的应该的,有得仗不仗是傻子,但你怎么也要给人家点好处不是?既然要争最好的,就多拿出点这个……”
男子伸出手,食指拇指磨搓着,模样好不猥琐。
他话里骂了句人,妇人没听出来,旁边她相公儿子却都听明白了,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娘,咱们走吧,从儋州到这,盘缠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你给我闭嘴!”妇人横了他一句,转头看向掌柜的,“你说说,需要多少银两,我们付得起!”
少年知道他娘的性子,执拗不听劝,心中更加抵触进京了,气得往旁边一站,跟他爹方才生闷气的模样如出一辙。
那掌柜的早就发现容卿他们坐在这边看戏了,眼下闹成这个样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争去,他伸手指了指容卿这边:“现在天字号客房都被这位客官定下了,夫人非要住下的话,就直接跟他们商量商量吧。”
众人一齐看过来,绯衣男子摸着下巴,眼中几分玩味,笑着看这边。
视线纷纷落到这边,容卿喝了口茶,眼皮也不抬:“不让。”
就两个字,其中的高傲却已无人可及,那比再多的拒绝都好使。
妇人面色黑沉:“你说什么?”
容卿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抚平身上褶皱,站到妇人跟前,眉眼含笑:“儋州卓氏,如今已经破落到这副田地了吗?”
“你!你胆敢辱骂我们卓家人?”
这话让容卿听着只觉有些可笑,但她却笑不出来。来乔阳县等人,等的便是卓家人,她就是想在他们进京前来看一眼,本来还满怀期待。
如今却只剩下失望。
“你从儋州来,还不知道真正的仗势欺人是什么样,”容卿瞥了那妇人一眼,眸中冷光将她看得一惊,随后就见她转身,自顾自地上了楼,只留下一句话,“孙乾,懂我的意思吧。”
孙乾这辈子没有如此聪明机灵的时候,他抱拳道声“是”,伸手一挥,客栈里的金翎卫蹭地站起身,原本平平无奇的人不知道从哪抽出了刀剑兵器,纷纷对准妇人一行人。
掌柜的一看亮兵器了,吓得脑门冒汗,真要打起来,损失最大的一定是他,然而那妇人一看这场面却软了,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
“尔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有你们后悔的时候!”妇人眼睛瞄着刀尖,脚下却比谁都快,急急退出了客栈,一见她这副模样,客栈里原本看戏的人纷纷拍手叫好,哄笑声将他们请了出去。
妇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也毫无办法,只想着等到京城里,一定要找机会让这些人好看,忍气吞声,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东福客栈对面的那一家。
绯衣男子目送他们出去,手中折扇在手上一拍,身后人走上前来:“殿下……”
“嘘!”李准伸出食指呲牙,“有好戏看!”
容卿回屋后,就一直托着下巴沉思,沈采萱让人在外面候着,自己虽然跟进来了,却也不敢说话。
“你觉得,儋州卓氏如何?”
沈采萱一惊,意识到卿姐姐是在跟她说话:“这个……这,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女人在仗势欺人,别人都没怎么说话,而且,我看着门外那些人,好像也不屑为伍,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呢!”
容卿看她回答地认真,扬唇笑了笑:“他们在儋州几十年,心中傲气早已荡然无存了,性子变得怯懦又闪躲,突然接到圣旨入京,心中担惊受怕是在所难免的,这样的人,到了京城也难堪大用。”
“卿姐姐……不生那妇人的气吗?”沈采萱怔了怔,没想到卿姐姐一句也没提到那个嚣张跋扈的妇人,反而细细分析着其他卓家人。
“有什么好气的,”容卿撑着头,偏头看着自己五指丹蔻,“本来就血缘稀薄,我也不指着他们个个人中龙凤,就是以后可能要多操心些。”
沈采萱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眉中疲倦却让人看得清楚。
她本可以不必这般用心的,她也不会喜欢这些背负。
“卿姐姐,咱们为什么不逃走啊?”
容卿一顿,她放下
手,怔然地看向采萱,随即唇角一弯:“怎么这么说。”
“没有,”采萱摇摇头,“我是觉得卿姐姐想逃走来着。”
“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出来了?”容卿摸摸她的头,“逃走是容易,但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算什么自由身呢?”
沈采萱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心里正细细想着的时候,容卿却抓住她双手握在手中:“萱儿,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卿姐姐你说。”
“你心里,有没有恨过陛下?”
“陛下,”沈采萱垂头想了想,然后郑重地摇了摇头,“引起那次宫变的是我的兄长,杀了父皇母后的,也是我的兄长,陛下虽有推波助澜,但我不恨他。”
“为什么?”
沈采萱捂住自己左耳:“我跟父皇之间亲情淡薄,他心中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甚至视我为不祥之物……母后当年葬身玉照宫,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怨不得别人,是她想陪父皇一起,不肯和外公们离开,不然以陛下的为人,他一定也能救母后的。”
容卿拿下她的手:“现在还听不到吗?”
“没关系,”沈采萱笑了笑,“我还有另一个耳朵嘛,卿姐姐不管说什么,我都能听到!”
“这次如果能再找到那个游医,一定让他治好你的耳朵。”容卿替她顺了顺头发。
“噢!原来那游医是卿姐姐为我找的,怎么不说清楚呢,陛下很在意的。”沈采萱瞪大了眼睛。
“管他呢!”
第二日,天空中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雨,雨线细细密密,空气一片湿冷,白雾朦胧。一早,东福客栈门前便停了几辆马车,三路人马今日都要进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燕王李准撑着伞走出来,一看这场面,扬了扬眉:“还真赶一天进京啊!”
自然没人回他的话。
他顿觉尴尬,咳嗽一声,回身吩咐属下:“笼子里的那个给我看好了,别处差错,注意别给憋死了。”
“是!”属下大吼一声回话,却把李准吓一大跳,这人总是一惊一乍的,多少年都这样,李准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车。
昨天那个妇人今天依旧打扮得贵气逼人,但已不再那么嚣张,可能寻思
着容卿这一行人的确不是什么好惹的,只想快点进京,弄清他们是谁,再想想该怎么讨回颜面,冷哼一声,也上了马车。
“孙乾,回京。”
“是!”
乔阳县到丰京城大概半日路程,只是路上雨越下越大,泥泞不堪,又耽搁了许久,到丰京城门前时太阳都快下山了,容卿坐了一日的马车,全身腰酸背痛,便让孙乾递给她一把伞,想要下车走上几步路。
刚踩着矮凳下马车,就听见孙乾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她抬头看去,发现雨幕中,城门前,立着一道明黄色身影,虽然有些看不清楚,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他这么金贵的人,怎么雨天还出来了,不怕污了衣裳?
容卿心里想着,抬脚向前走去,那人却比她着急,拎着衣摆迎过来,脚踩着泥坑,那一声衣服算毁了,刚到近前,不等两人说话,忽然抢过来一道绯色身影,那人笑嘻嘻上前。
“四哥!四哥!怎么这么客气,还出来迎接臣弟?臣弟不胜感激,哈哈!”
李绩眉头一皱,伸出的手顿时抽了回来:“你怎么来了?”
“装傻!一月前就递来折子了,让臣弟进京给你贺寿,四哥怎么撂爪就忘了呢。”
李绩轻出一口气,径直绕过他去,看到容卿后,眼中的嫌弃瞬间消失,却是锁紧了眉头,一把拉住她胳膊:“你还知道回来?”
不等容卿说话,李绩已经将她揽到怀里,动作轻柔又小心,他不知等了多久,身上凉气侵袭,抱着她,像是一团冰块。
李绩好像终于放下心般在她耳边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四哥……”容卿将头从他怀里伸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问,想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你。”
“可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叱骂,“早知道,我也让王妃来陪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准就是之前几次提到过的小王爷了,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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