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严防紧密, 贼人想要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动手脚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柔嘉死得如此隐秘,不得不让人怀疑动手的人连大理寺都必须要听从。
这举动太像要急于杀人灭口了。
早在传言在丰京散播之后, 一些人就暗地里盯上了汝阳王府和皇后卓容卿,甚至连太傅府都没落下,看得紧紧的, 也就因为这样, 他们才知柔嘉在狱中死亡跟卓楚两家都没关系。
出事后大理寺的人也对此讳莫如深, 一副不敢多讲的模样, 加上又有人传出当日有金翎卫出入大理寺, 柔嘉到底是谁杀死的,几乎是昭然若揭之事。
可,没谁敢因为自己的猜测就真的去大殿上质问陛下。
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 众人只能根据已发生的事多加揣度。
寿宴上的血光之灾与陛下不问缘由的维护,还有颁下的那道人神共愤的圣旨,陛下屡屡反常的举动似乎都是因为那个人,如此说来,柔嘉为何在审讯问罪之前就被人暗中杀害的理由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就在众臣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上表之时,有军报发往丰京,继南境过后,另有地方战火又死。
不是大盛忌惮不已的北境塔羌部落,而是早已归顺的江南道。
江南节度使带头反叛,而举兵之人却是大盛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楚王李缜,当战报发回丰京时,朝臣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楚王府的人早已人去楼空,李缜身体残疾,在江山大定之后又偏安一隅,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他还藏有这么大的野心。
江南道原本就是军事重地,其中的涠洲更
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有一山两关,十万驻军,这十万兵马并非都听从江南节度使一人,想要轻易动摇军心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原本没有那么容易,他们本是这么想的。
然而叛军举旗的理由却让京城的人大为震惊。
李缜手中不仅握有大盛历代正统皇帝才会有的传国玉玺,还有先皇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李崇演在遗诏上交付江山的人并非当今圣上李绩,而是三皇子李缜。
李绩执掌政权以来从来没说过传国玉玺的事,朝臣只以为传国玉玺在此前两次宫变之中早已不见踪迹,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在李缜手中。
江南道起兵的事让丰京笼罩了一层阴霾,不管叛军兵力有多强盛,得位不正永远是皇帝最为忌惮的问题,如果不能尽快把江南叛军平复,消息一出,散遍天下,只会让更多心术不正野心勃勃的人随军造反,远在京城中的皇帝就会越危险。
因此近日早朝时大臣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即便心中怀疑传国玉玺和遗诏的真伪,也不敢质疑陛下,人人都还紧张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可是一个人不说两个人不说,不代表所有人对皇位上之人都忠心耿耿,另有一些摇摆不定的,遮遮掩掩只会让心中怀疑做大……
“南境战事吃紧,剑南节度使张成玉不敌列勃连部的赫连珏,贲州已经吃下好几次败仗了,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本来剑南支援的兵马足够,可……”
空荡的衡元殿上阴云弥漫,众臣们低着头,气氛比之从前要沉寂许多,只有兵部尚书一个人絮絮说着,说到此时却忽然顿了顿,他偷偷抬头向上看看,犹豫不决。
“说。”李绩沉着脸,只有一个字。
兵部尚书一激灵,立马含胸低头,声音压得更沉了些:“可是江南道也燃起了战火,剑南腹背受敌,不敢把兵力全部押到贲州。”
李绩听完,身子向后靠了靠。
“京中分调派出的十万大军还有多久才能到。”
“回禀陛下,看行军速度,还有七日路程。”
李绩笑笑,手指按在桌案的奏章上:“江南本就有李缜的势力,他蛰伏到今天突然造反不足为奇,不过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那模样,不像把李缜起
事的事情放在心上。
底下垂首沉默的陆十宴袖口似乎动了动。
“还有别的事上奏吗?”李绩见无人应声,视线在下面一扫。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今南边战火纷飞,狼烟四起,最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可陛下却云淡风轻,一点儿也不为南境战事发愁,倒显得他们有些小题大做了。
加之最近朝中散播的风言风语,陛下前后改变似乎都跟那个人脱不开关系,就更让人心生不满。
萧文石忽然出列,弓着身说道:“陛下,臣有一事进言。”
“说。”
“江南兵起,微臣在那边也有一些眼线,叛军举旗之后,似乎在帐中出现了……沈佑潜的身影。”
“什么!”
此话一出,殿中立马沸腾起来,沈佑潜的名字大家已经很久没听过了,可谁对此都不会陌生,众人只要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一旦沈佑潜跟李缜联手,那剑南的处境就变得岌岌可危,江南叛军一定会竭尽全力攻打剑南,跟南域十三部联合,到时南境连成一片,他们再想一网打尽就困难了。
这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李绩已经从椅背上离开,他坐得端正,审视着萧文石:“爱卿说的可属实?”
“千真万确,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萧文石笃定道。
李绩眸色幽暗,手指在下颔上来回磨搓却并不说话,原本此起彼伏的小声嘀咕也渐渐平息下去,没人再交头接耳,心中的震动却没丝毫消减,就在这时,有个人忽然跪地,一副慷慨从容的模样,看着上面的李绩,高声道:“陛下,微臣斗胆向陛下请命,可否彻查大延余孽沈采萱身死狱中一案?”
“当时大理寺给不出理由,让一个朝廷重犯在各方眼皮子底下无端毙命,而今又突然得知沈佑潜身在江南道……种种巧合之下,微臣不得不多想,倘若只是楚王殿下同沈佑潜勾结,此事尚有周旋的余地,若此时朝中还有别人同江南有联系,咱们必定事事处于被动,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
那人说完,头重重磕在地上,久久不曾抬起。
这是大家心中有疑问却都不敢言说的事情,之所以不敢,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陛下所为,沈采萱死在狱
中若不是陛下的意思,大理寺不必这般守口如瓶。
基于这层真相,他们难免要多多思考一下,陛下此举又意欲何为,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杀害沈采萱?还是要保别人?
“沈佑潜出现在叛军帐中,跟沈采萱自绝于牢狱中又有什么关系?”李绩神色不变。
“回陛下,沈采萱畏罪自尽一案疑点重重,大理寺对这等重犯都是层层看守,绝不会留有给犯人任何自绝的机会,臣只能猜测这里是有人蓄意为之。在此之前,沈采萱一直跟在皇后身边,据臣所知,此人跟皇后在越州一住五年朝夕相伴,应是感情甚笃,若说皇后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恐怕谁也不信,她要是知道沈采萱的身世,又为何遮遮掩掩,这里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们同沈贼又有没有私下联系,这些,臣以为不可不查!”
“陛下,微臣觉得孟大人言之有理,臣也同意彻查此事!”
“臣附议!”
孟邵说完,立刻有诸多大臣跟着附和,渐渐地下面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李绩气得抓紧了膝上龙袍,冷眼看着跪地的大臣:“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怀疑朕的皇后有不轨之心。”
“臣不敢,如果陛下害怕皇后娘娘担上骂声,则更应该查清事实真相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况且此事事关朝廷,更与南境将士性命紧密相连,还望陛下莫要因为一时心软而误了国家大事,断送大盛的大好形势——”
“住嘴!”
一声怒喝将之打断,龙椅上的人震怒不已,案上奏章被扫了一地,他平复着火气,微微偏首,左下那人端着袖子不说话,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为所动。
李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孟邵。
“沈采萱以假面示人,连朕也不知她真实身份,即便朝夕相处,也总有看不到的地方,你说朕的皇后图谋不轨,岂不是把朕也一并怀疑了?再说,大理寺玩忽职守跟皇后又有什么关系,人是在大理寺死的,看守的人一时失职也有可能,爱卿为何一定要凭空捏造一个凶手暗暗指证是皇后所为?”
“陛下——”
“好了不要说了!”李绩忽然大挥衣袖,眼里满是不耐烦,“皇后为朕受了许多苦,朕绝不容许有人恶意
揣测诬陷,企图动摇她的地位!如有再犯者,脱去这身官服,永不启用!”
众臣一看陛下是动了真怒了,不敢再说,只得低下头去。
无人反驳,大殿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李绩看了他们两眼,忽然缓和下神情,轻松道:“年初时,朕封卓氏为后,依礼举办封后大典,但因为皇后身体不适,天庙祭礼推后,转眼间就过去几个月了,朕近来问了钦天监,推算出这月二十五最合适举行天庙祭礼,朕已经下令让礼部着手去办了。”
“陛下!”
他抬了抬眼,眸中寒意乍现,声音顿时冷下许多:“朕在此告知诸位爱卿并非是同你们商议,而是警告。若有人私下阻挠礼部行事,指使天庙祭礼不得完成,被朕查出来,死罪一条。”
“退朝!”
李绩说完,也不等群臣恭送,兀自走下台阶离开了,留下一众大眼瞪小眼,万万没想到面对他们诘问之后,陛下还能我行我素力挺皇后,不仅力挺,连他们都给忘得干净的天庙祭礼还记得,甚至还要补回来。
陛下,真的为了皇后什么都不顾了吗?
昏君李绩下了朝之后溜溜哒哒去了玉照宫,结果入了宫门,却在殿门前被人拦下了,烟洛低垂着眼,神情淡淡:“娘娘已经休息了,殿下请回吧。”
李绩不禁失笑,向后退了退,看看苍穹之上烈烈圆日。
“才至正午。”怎么可能安寝?
烟洛弯了弯身:“午睡。”
李绩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料定这是容卿的意思,自那日过后她就不让他入玉照宫了,想来是真的生了他的气,不过好在旧疾没有发作,他那里暗中接到的消息也说容卿这几日睡得很好。
只是不见他罢了。
李绩背过手去,握拳咳嗽一声:“等她醒来,你告诉她,五月二十五,是天庙祭礼,很快,很快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烟洛应是,心里却在嘀咕,为何突然要补上未能礼成的封后大典,更何况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南边可还打着仗呢……
李绩转身回了紫宸殿,又吩咐王椽秘密传召楚克廉等大臣入宫,一直谈到深夜才放人离开,大臣们一走,大殿外就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李绩按着额头的手一顿,
起身走了出去,就看到李准骑在前头的房脊上,背后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镶上一道银边,看起来越发孤寂萧索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红衣惹眼,李绩还分辨不出那人就是李准。
“你跑这吹什么笛子?”李绩扬着嗓问了一句。
李准不答,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吹奏,那曲子婉转悠扬,却多了几分凄凉之意,听着让人发苦,李绩也没再出声打搅,等到一曲毕,房脊上的人撩起袍子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在李绩身前,眉头半皱,声音委屈。
“想淖淖了,我什么时候能回去看她?”
李绩没想到他幽幽郁郁竟是因为这个。
淖淖是他王妃的小字,李绩本不该知道这个,奈何李准总是在他耳边念叨,想不知道也很难。
“你不担心你父王了?”
“父王用这边的心想念,”李准在自己胸前右边的地方画了一圈,然后又转到左边,“淖淖用这边的心想。”
李绩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抬脚踢他:“右边没有心!”
李准利落地跳开,躲过了李绩的飞腿。
那是句玩笑话,谁人也不可能当真,笑过之后,李准端正了神色,看了看他:“你怎么不去玉照宫了,这两日我看四哥很是清闲,居然都宿在紫宸殿。”
李绩脸色一僵,笑容淡去几分,他看了看天上明月,轻道:“她生了我的气,不肯见我。”
“因为沈氏的事?”
“嗯。”
“你可知她为何生气?”
李绩转头看他:“自然,因为我骗了她,害她担心,没有事先知会她一声。”
“那四哥还愁什么,你既然都知道自己错在哪,不过明知故犯好欠揍哦。”后面那句话李准是小声叨咕的,不过还是让李绩听见了。
“不是明知故犯,”李绩低头笑了笑,“我也偶尔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在乎我。”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面对李准的嫌弃,李绩似乎只能苦笑着点头:“算是吧。”
“结果怎么样?”
“并不如人意。”
“所以你就害怕了?”
李绩摇头:“我只是开始怀疑自己,这么把她拴在身边,到底有没有一个好结果。”
有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一点谁也不能
妄下定论。
“有时候我们只是固执着不肯松手罢了,谁会真的想那么多,”李准接着他的话,似是有感而发,眼睛并不看他,说完之后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他,“我之前问过她,要不要跟我走。”
李绩一顿,眼睛慢慢睁大,几乎是下意识就把住李准肩膀,焦急问出:“她怎么说?”
李准耸了耸肩膀:“她似乎想走,但又犹豫了。”
“四哥,哪怕是为了这一点犹豫,”李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就为了这点犹豫,你就该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别害怕别迟疑。”
李绩怔怔地放开了手,半晌之后,像个不经世事的孩童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倒退两步,转身便跑开了,那急切的模样,异常地孩子气。
李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拿起腰间的笛子搁在嘴边,跳上树杈又悠悠吹了起来。
第82章 、皇后八十二课!!
朝华元年五月二十五, 天庙祭礼如期举行,容卿一早就被人喊起来,迷迷糊糊地坐在妆台前, 由老嬷嬷为她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