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理睬他。
贺正群悻悻地收回落空的手。
看到秦伶忠,苏实真一点也不意外地讽刺:“上次的伤好了吗?”他不作声,只伸出手来。她不见外地握住,低头端详起包扎过的手掌,低下头吹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自始至终,周语诗就没搞懂过。她只知道少说话对自己来说没坏处。
“放心,我不打算让你赔。也知道你要走了,所以才过来的。”他风轻云淡地说,“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那再好不过了。”她微笑,不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感想。
办理退房的空隙里,她始终带着这样的微笑。
苏实真曾经很想来秦伶忠在新西兰的家。这可能是她少有直接表达过的心愿,即便如此,秦伶忠也没答应过。
离开时,他们刚好也出去。四个人同路,又明明是熟人,很难不交谈。秦伶忠一反之前迫切试图用单调手段沟通的常态,一马当先走到前面,摆明了真不打算再惹她厌烦。苏实真倒是没说什么,只偷偷冷笑几声,主动问起周语诗:“我们是不是见过呀?”
同为异性,很多地方又有利益冲突,本该有些敌意,但就算是周语诗也很难否认,苏实真的长相有点震慑作用:“是见过……”
她走在绿荫底下,大大方方笑着说:“你好可爱喔。”
还是那句可爱,一下子,周语诗又觉得回到最初的起点,那个踩到电视台公子哥后瑟瑟发抖的自己,难免有点刺伤自尊心。她勉强给自己充气:“谢谢。”
苏实真却压低声音,凑过来时金发摇曳,笑嘻嘻地说:“秦伶忠真的超变态,你打算跟他结婚吗?”
提问好像就只是单纯提问,不是挑衅,也没有挖苦,让人搞不清本意。虽说分贝不高,但贺正群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忍不住看向前方。
秦伶忠继续朝前走,经过花园里满满当当的飞燕草和鸢尾。
他的影子骤然停顿。
后面三个人也缓缓缩短了距离。
贺正群不解地上前,尚未开口,已经沿着秦伶忠望向远处的视线回头。他看到一名正在与白人交谈的亚裔男性朝这边走来。对方看到他们时没有停顿,行云流水般继续将客人送进室内。
随后,秦伶忠才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是谁?”发问的是周语诗。
“呃,”贺正群已经恍恍惚惚认出来,“好像是我们小学的老师。”
他也有点不确定,距离那时候已经二十多年。况且,这位老师很快就离开了学校,更换工作,举家搬迁,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
贺正群下意识一边模糊说法一边窥视秦伶忠表情:“……不太熟。”
这位老师曾经是秦伶忠他妈妈的男朋友。
第26章 让我(13)
毛利导游像他们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带着贺正群和周语诗观光, 到处风景优美,款待周到。然而为这一切买单的秦伶忠反倒不常出现,要么在酒店房间, 要么就在家。贺正群怀疑他在谋划什么报复社会的计划,实在担心,趁着休息时间摸过去, 却发觉他面前放着个人电脑、平板电脑和手机,竟然无一不打开在直播平台的界面。
贺正群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在物色下一个对象?”
却看到秦伶忠若无其事摇头:“在等苏实真直播。”
他感到难以理喻。
这几天苏实真反省到期,恰到好处的停工简直就像饥饿营销, 一复播就被暴涨的热度淹没。为了拉回人气,她连续开播, 微博也是日更的状态。秦伶忠从一开始蹲守到现在, 期期不落地观看。不知道为什么, 目睹这一幕,贺正群无缘无故想起那天苏实真对秦伶忠“超变态”的评价。
他问:“你不是打算不打扰她了吗?”
“我还说我过对我哥心服口服呢。”天真的询问得到耻笑, 他平静地坦白,“这种事情上, 苏实真不太动脑筋。我打算先用不同的账号刷到她榜单前十,然后打听她是怎么看我的、喜欢什么样的男的、之后打算怎么办。”
贺正群目瞪口呆,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你这不就变得超变态了吗?!”
“嗯?”突如其来被逆来顺受的发小用侮辱性词语形容, 秦伶忠的反应并没有预想中来得激烈。他只稍微顿了顿,随即微笑起来,就算是变态, 也同时是说一不二的帅哥,“有很变态吗?”
他买的账号清一色是老账号,不会引起怀疑。
“花了这么多钱,最后还是得让她知道吧。”贺正群略微苦闷地喝着水。
紧接着就得到否定的回答。
“那倒不用。”他说得很平常, 并不解释为什么。
刷进榜单前列一周后,他就陆陆续续收到房管给的微信号。苏实真有这个账号的事,秦伶忠是知道的。虽说他对字母数字之类的记性很好,但也没法直接添加。绕弯子无所谓,万幸能如愿以偿。他换了几个账号添加,打招呼她也爱理不理,没来由让人想起以前。苏实真很爱发消息,反而是秦伶忠不怎么回复。
他不在意这个,径自点到相册翻看。果不其然,私下供应的动态不少。大部分是自拍。最近一张还是在游乐园与玩偶的合影。原来还拍了这样的照片。默不作声地想着,他把它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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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实真一个人回到家,之后就是连续几天日夜颠倒的直播。傍晚起床,洗澡后出门去公司,差不多快早晨才回家,卸完妆洗过脸倒头就睡,第二天再重复。已经预料过收益的上涨,这一次似乎比估计的还夸张,就连公司都开始怀疑当初是不是该借钱送给她出道。
好在苏实真马上又用在直播间脱了件外套和不小心漏烟导致被封停的乌龙让高层躁动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她是在某一天下播后收到砂糖酥消息的。
最近榜上新面孔很多,砂糖酥依旧努力维持刷着销量。他平时要刷转发量,同时还要盯直播间,可以说是粉丝中的佼佼者。然而,这个头衔似乎最近屡受冲击。在公司安排的各个项目中,mamako常常担当“脑子不太正常”的设定,但这不代表苏实真本人双商低下,所以感谢时适当地提了一句“大家尽力而为喔”。
只不过,男性要面子的程度似乎没法用常识衡量,给了楼梯也不肯下的不在少数。那天下播前,她只顾着和同公司同事玩印第安游戏,榜单上却有人在明争暗斗地较劲。到下班时间,她才看起手机。
砂糖酥说话方式在宅男中很具代表性,常用标点符号是省略号,经常用些不伦不类的日语空耳,类似“诶多”“嘛”,一开口就知道,老二刺螈了。他说:“mamako,那个,你想喝现在很流行的黑糖波波茶吗?”
她一开始下意识以为是他要给她叫外卖,想也没想就说:“不用啦。”
对面不断地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惜她压根没注意看。这种哑巴亏,砂糖酥吃得不少,明明钱花和时间都付出了很多。就连榜三都线下请她吃过饭,他却连签售能不能打招呼都纠结。到最后,也只勉勉强强向她提出打电话的邀请。
苏实真已经进门,连个麦也可以,所以没多想就答应。她的状态很随意,砂糖酥却战战兢兢。他好像不太会找话题。还是她没怎么费心就开口:“你今天没有课?”
“那个,”砂糖酥有点胆战心惊地说,“逃掉了。”
她轻轻地发出笑声:“啊,其实没必要啦。等你有空的话,改天可以一起吃饭的。”
砂糖酥无法隐瞒地恍惚,看起来像被电击了一下,好一阵才回过神。“好……好啊,不好意思。”他说,“有件太想跟你说了,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嗯嗯。”苏实真轻飘飘地回答。
她一点都不在意,也不觉得会是什么重要的事。然而,男大学生沉重地思考了许久,这才慢慢开口,无比认真地说:“那个,就是,我想问你可不可做我女朋友……”
苏实真正在摘美瞳,差点把手戳进眼睛里。
“mamako,我真的很爱你,很想跟你结婚。”砂糖酥有点手足无措,但又带着一种自我感动式的勇敢,“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这次轮到苏实真诧异了。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在说真的吗?”她问。
男大学生有过片刻的停顿,义正言辞地说:“当然。”
苏实真最终选择先道歉:“对不起。”
对面是一片安静,随即,男生的声音里出现自以为是男主人公却沦为炮灰的愕然:“……可是,你之前不是跟别的粉丝也谈恋爱了吗?”
苏实真对自己的定位是网红,和粉丝见面还好,交朋友或谈恋爱却不可能。刚要反驳,她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是谁。曾几何时,秦伶忠偶尔会在她直播间一掷千金,接的推广也会大手笔支持。思来想去,她还是斟酌着说明:“你误会了啦。我不会和网友发展这种关系,就算有,也是现实生活中的熟人。认识顺序本身是颠倒的,你明白吗?”
邻座安静下来,一切似乎就要到此为止。之后或许会少一个花钱的粉丝。她暗暗做了判断。这顿饭是很难再吃下去了。
但是,砂糖酥霍地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很低,语速却异常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持续不断地说着,甚至带了点哭腔,“上次也是这样,我希望你去做偶像,你却自顾自想退就退了。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把我的爱放在眼里吗?”
苏实真不擅长应对这种喷涌而出、真假不明的真情实感。她焦灼到皱眉,末了只能先一步以“要洗澡了”告辞。
妆容才卸完,她盯着镜子里的素颜走神。都是秦伶忠的错。苏实真心平气和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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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度假本该轻松到无可比拟,然而周语诗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直到回去那一天,秦伶忠也没参与任何游玩活动。倒是贺正群早就习惯这种我行我素,该去哪去哪,该享受什么享受什么,完全没有烦恼的状态和记忆只有几秒钟的金鱼有得一拼。
期间周语诗按捺不住问过他一次:“你们真的是朋友?”
几天下来,贺正群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客气,故意开玩笑:“更像父子吗?”
周语诗气得一掌推过去:“我是觉得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
当时他们在夜市,贺正群笑起来,恍惚间仔细想想,除非秦伶忠主动询问,自己真的很少干涉他做决定。因为秦伶忠总是对的。他往往比同龄人考虑得更长远,就算周边人不能理解,那也绝对是因为层次不同。但凡与秦伶忠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也可以,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问题必定能完美解决。不仅如此,他还总能搞到最有用的情报和工具,动不动送上价值不菲的礼物,贴心到无可挑剔。贺正群始终享受着这样的福利,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周语诗却不留情面地评价说:“一点都不像朋友。”
没来由的,今天的贺正群难得话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走了几步后越想越不服气,终究在自己不自觉的状态下回复:“那你呢?你来这里有花自己的一分钱吗?哪怕预约过一次酒店或者餐厅吗?全都是秦伶忠搞定的。你不也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安排吗?”
她瞪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反正也是回国后就没必要联系的角色。
离开机场,有司机专程过来送车。秦伶忠取了钥匙,取而代之自己坐上驾驶座。他大发慈悲送他们回去,周语诗心中暗道天助我也,抓住时机在车上装睡,却没想到直接被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叫醒。
“我想去你家。”末了,她只能实话实说。
他没表现得很难办,仅仅陈述事实:“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套间。”虽然整间公寓从一楼到顶楼都能自由活动。
周语诗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那我也想去。”
秦伶忠将车停到空荡荡的地下,上楼时闷声不响,只顾着看财经以及财经之外的新闻。他自顾自去了其中一间。
看到混乱的室内时,周语诗是意外的。
这里完全按照狭窄的单间房装修,与本身的占地面积有着突兀的区别,除了恶趣味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周语诗蹑手蹑脚走出去,自己下了一层楼。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打开。紧接着,她目睹另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
周语诗又下了一层楼,推开门张望一周,之后又上了三层楼。
她气喘吁吁,几乎走遍全部楼层,最后回到他所在的房间。秦伶忠住处的墙壁上画着卡巴内尔的《堕落天使》,技巧拙劣,意味不明。他仿佛乐在其中。然而,还不单是如此。
每一层楼都是一模一样的布置。
同样的狭小,同样的混乱,同样落泪的堕天使。
这种恶趣味难以理喻、令人咂舌。周语诗感觉自己已经冒起鸡皮疙瘩,欲语凝噎,缓过神才故作轻松地提问。“你家好奇怪啊,”她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秦伶忠坐在沙发上敲电脑,喝了一口咖啡,头也不抬,好像在他的乐园里发生任何事都理所应当,甚至妙趣横生。他没有任何起伏地回答:“苏实真家就是这样。”
第27章 让我(14)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她家留宿。秦伶忠家的别墅在半山腰, 他没明确对自己的家境表过态,但也不加隐瞒。那天早上提前醒来,晨光熹微, 万籁俱寂,他不由得盯着墙上那幅壁画看。
倏忽间有响动,回过头时, 苏实真正在被褥间望着他,长发如蛛丝在灰蒙蒙的屋顶下蜿蜒,美得令人心碎。她没有什么表情
当时, 秦伶忠暗暗认为,她好像是不怎么把受伤当回事的那类人。放心不下, 真让人很想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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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旭家的孩子清一色都和长子一样, 是不会读书的蠢材。尤其是小妹苏薇, 还和苏飞宇是同班同学,非常之不幸地成为全年级两个第一名——只不过一个是正数, 另一个是倒数。但不管怎么说,好歹都是青春期的年龄, 也是花钱多的时候,苏黎旭一回家就被迫掏了不小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