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造化。她虽有魂灯,使我不能直接灭口。但是,如果她是被野兽攻击而死的呢?那么她的魂灯上呈现出的濒死情境,也只是被野兽蚕食而已。”
“这……”
“不忍心?成大事者,不必妇人之仁。”
秦知画咬了咬嘴唇,她有些抱歉地望了付悦一眼,虽然平时她跟付悦的关系并不融洽,但也就是因为和成家本家表亲关系的远近、和付悦不站队到她这边的原因,彼此不对付而已,还不至于到刻意害她的地步,秦知画的心里只道:付悦啊付悦,是你自己流年不利,出门不看黄历,不能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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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秦知画,秦风迫不及待地到了火湖。
站在火湖的湖畔,他狭长的眸子就寒凝了起来。
他的神魂竟然进不去这片湖了?!他投入了神魂下去,湖面却仿佛被一道强有力的结界阻挡,那结界并不锐利,像是绵软的棉花,却密不透风地把他投下的神魂尽数拦截。
秦风的额头汗津津的却很冰凉,他用手揩了揩脸上的汗水。
湖畔的风带着湿意,席卷上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后退了几部,在手上蕴起一道黑雾,小心翼翼环顾着四周:“谁……”
到底是谁?有什么用意?
同样会神魂禁术,而且,看上去对方的禁术强度远在自己之上!
是师尊傅云意么?不会,傅云意的行事风格不是这样。那是谁?想要做什么?
秦风脑海里闪过对方使用神魂禁术想要杀掉秦知画的画面,又想起火湖底下困着的成欣,他打了个寒颤。他能来到这片火湖,到底知道他多少秘密?!他到底是敌是友?!
“前辈……您在这里么?”
秦风终于忍不住,屈居身份,对着火湖周围放声道。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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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
一片白色。
程欣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仿佛被困于一片白茫茫的云雾里,触手时,世间万物不可及。
就连脚尖也无处安放。
无边无际的云海,没有船,没有岸,没有人,她像是飘在云海里的一粒尘埃。
“大姨……”
别人茫然无措的时候,潜意识都是叫妈妈。
但程欣潜意识里叫出来的,却是一个从小对自己并没有过多关怀,但却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大姨。
因为她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在茫茫无际不得靠岸,仿佛永远流离失所的云海里,她的潜意识所搜寻出来的唯一能够带来安慰的稻草,也只不过是一声“大姨”而已。
而程欣的大姨——就是那个程欣从前所在的那个世界,直到程欣酒精中毒被发现太慢死去之后,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反而满抽屉翻箱倒柜去找程欣并不大额的保险的那个阿姨、那个在那个世界把死去的程欣草草在火葬场烧掉、埋掉之后,只有在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偶尔想起程欣的那个阿姨……
不知道在云海里游荡了多久,程欣累了,但是一停下来,脚下的云海仿佛无底深渊一般,将她往下吸去,云海的水雾,让她窒息。
“我想回家……”
在睡梦里,程欣哭了。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汩汩而下。
韩九渊的眸子深暗无底,程欣的眼泪仿佛一场大雨,怎么擦都擦不尽。
“我想回家……”
明明是很小声的话,却仿佛是一记一记的重锤,重击在韩九渊的心里。
程欣在云海里停下来,不断下坠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溺毙,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往上游,双脚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
程欣低头看去,是火湖底下,那个被长久浸泡、身体浮肿、腐烂的成欣。
“放开我,放开我……”
“呵呵呵,你是我的了……既然你不走,只好我来了……”
“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我的身体……”
“好,你的身体,你拿走吧……你送我回家好么?我想回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你身体里的,如果打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有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回家,她有许多许多朋友都让她想念。
但她仔细想时,那里仿佛也不是她的家。
越清醒,她越发现,她其实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家”……
那缠着她脚的怪物成欣龇牙笑着:“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程欣茫然地望着它。
那怪物成欣又怪笑了两声:“妙啊!你是用什么办法,让韩九渊为了保护你大动干戈的?我倒是没看出来,他竟然是个人才。他实力深不可测,你倒是在冥冥之中帮了我一个大忙,现在他连我的魂魄和那条火狐都保护起来了……不得不说,这些都归功于你,你的功劳可不小。我暂时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体了,我要好好的利用利用你们,权当收我身体的租金了!哈哈哈哈……”
怪物成欣的笑声刺耳。
这笑声刺痛程欣的耳膜,让她有些头痛,程欣望着怪物成欣,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望着怪物成欣,连忙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怪物成欣却仿佛对程欣的问题置若罔闻,她仍然自顾自尖利地笑着,自言自语一般癫狂道:“真是让人嫉妒得发了疯……他到现在都在看着你,你知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又不爱他……不过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罢了,但现在,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也算享受到了,哈哈哈……”
“你不要打韩九渊的任何主意,我说过你要我的身体我可以还给你,但是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哦?实不相瞒,我不着急要你还了呢!我现在不但打着他的主意,我还打着你的主意!韩九渊把整座火湖都保护了,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我相信只要是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帮我杀了秦风和秦知画那两个贱人,然后……然后我再控制你,杀了韩九渊!”
程欣心惊肉跳地瞪着脚底下的怪物,她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它的这些谋划,程欣越来越清醒,语气强硬道:“不可能!”
“贱人!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程欣一眨不眨地望着它,却惊奇地发现,它虽然在保持着声嘶力竭说话的语调,但是它竟然在逐渐地虚化!逐渐地松开攀折自己的腿脚的双手!逐渐地失去力气!?
但是它的怪叫声仍在继续,只是语调越来越无力:“到时秦风死了……秦知画死了……韩九渊也死了……我一高兴……就允许你继续待在我的身体里了……要不然……我就强行……强行控制你的意识!”
“我说了不可能!”程欣抬了抬脚,脚尖触碰到它的时候,它竟然被她给踹散了!
散了?
是的,就轻轻一脚,真的把它给踹散了。
程欣猛然惊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曾经听过一个关于庄周梦蝶和蝶梦庄周的哲学,说的是,当两个本不相关的事物,融于同一个梦境之中,那么,谁更清醒、谁更强大,谁就是梦境的主人!
程欣抬手,望了望自己的双手。
她想起来刚才自己的状态是在梦中的云海漂泊,后来她浑身无力,意识不清醒,以后梦里就是现实,那时候,怪物成欣就趁虚而入了。
可当她逐渐恢复,逐渐开始质疑的时候,那个怪物成欣却又不是自己的对手!
程欣胸膛起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有一种莫名热血沸腾的感觉,她想起在火湖底下受制于人,绝望无助的感觉,和刚才一脚把怪物给踹散的感觉是如此截然不同!
原来,可以自主命运的感觉,是这样爽快?!
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在程欣的心底慢慢地滋生了起来,她还浑然未知……
随着程欣意识的完全苏醒,梦境开始一寸一寸地崩塌……
当程欣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果然是韩九渊的近在咫尺的脸。
哪怕是刚从一个长梦里醒来,视线还有些模糊,哪怕刚经历过火湖、怪物成欣的摧残。当入眼就是这样的盛世美颜时,又叫程欣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一盏温热的还冒着热气的茶就被递到了她的嘴边,她抬眼,望着韩九渊仿佛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口气把茶干了。
茶是温的,并不烫嘴。
程欣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大姨都没有这样照顾过她。
她清了下嗓子:“小渊,谢谢你……”
“师姐是去河边洗朱果?”
程欣哪里肯放过这样邀功的机会,她不着痕迹说道:“小渊有些咳嗽,朱果治疗寒咳,我就想给小渊吃朱果。”
“以后不要去那条河。”
“好……”
“还有……”
“嗯?”
“还有,‘大姨’是谁。”
程欣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她抓了抓脑袋答道:“就是一个将我养大的人。”
“她对你很好?”
“说不上好不好,但如果没有她,我在小时候可能就死掉了。”
韩九渊忽然低下头:“以后不要叫她了。”
“啊?”
“叫我。”
短暂的莫名其妙后,程欣立刻就意会到这句话的核心意义!她心跳忽然加速,又开始循循善诱,明明已经悟到了精髓,却偏偏又要引诱人家把话说出来、记清楚,好使说话的人不至于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遗忘了这些话似的:
“叫你什么?”
韩九渊的语气缓慢、沉稳,却仿佛浸透了一个少年不谙世事又一言九鼎的承诺一般郑重:“在你害怕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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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地浓黑如墨,又渐渐地浮现出鱼肚白。
越来越多的弟子们已经晨起开始去往各峰课堂。
而在绮月峰和丹峰交界的郊野林间,一头双眼猩红、状似受了刺激的野性癫狂的狮面穿山甲,两个鼻孔喷发着腥臭的热气,正追着一个青衫的男子横冲直撞。
那男子一路上成功避开所有大路,引诱着狮面穿山甲对自己穷追不舍,终于,青衫男子停在了一片密林里。
身后狮面穿山甲越来越近,地动山摇。
青衫男子盯了在林间昏睡的付悦一眼,纵身跃上密林的上空,消失了踪影。
而那狮面穿山甲,足底生风,刚从一个转角气喘吁吁刹了个急闸,一头撞断了一棵大树。它摇头晃脑,甩飞了眼前晕乎乎的星星,一脸恼怒地发现了新的目标程欣,立即低伏了身子,狰狞着进攻的表情,一步一步朝着她走去。
第30章 崩坏·第二
清月宗大多数的弟子都很勤奋, 破晓的第一缕光昏暗熹微,并不明朗。
但是弟子们三三两两,便开始在各个峰脉的林间穿梭起来。
其中有两个绮月峰的弟子, 一个叫洛河, 一个叫朔雪,他们像平时一样,相伴着去往剑阁。在绮月峰郊林走到一半的时候, 洛河忽觉脚底下的大地颤了颤。
洛河扭头问朔雪:“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动静?”
“没有。”朔雪摇了摇头。
洛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又在嘴里默念巩固着昨天新学的“正一”剑诀,可是还没有走出两步, 脚底下竟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股妖力掀起的波动!
这一次,就是连朔雪也感觉到了。
大家都是修行弟子, 对于异象本来就敏感, 更何况, 对于剑修者来说, 妖魔鬼怪都是天敌!
两个人不约而同交汇了猎奇又紧张的眼神, 极有默契道:“走!”
身后剑匣里的利剑顷刻间被两人抽出, 两个人开始朝着妖力的中心飞速狂奔过去。
与此同时,除了洛河和朔雪以外, 感到异况的绮月峰弟子们, 都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提剑奔去。
洛河和朔雪到的时候,整个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们惊骇地看见一头一个成年男人般大小的狮面穿山甲嘴里正叼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修!
那女修的身子软软地垂下, 仿佛已经没有了一丝生气!
而在狮面穿山甲的周围,已经有三个出手相助的弟子,他们交织了三道剑网, 将那狮面穿山甲困剑网交织的三角范围!
但那狮面穿山甲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它再不松口,在它嘴里的女修被它噙着的那条腿就有可能断掉!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来帮忙!”
“都上啊!看衣服是丹堂的小师妹!平时我们受伤都是丹堂师妹们照顾,别怂!迟到也别怕!救人要紧!”
也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众人,洛河和朔雪这才慌忙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也立刻飞剑而上!
一时间,十几个弟子和一头狮面穿山甲缠斗。
这几个弟子有筑基期的,也有炼气期的,而这头狮面穿山甲也就是筑基初期,很快就被众人合力击杀!
洛河把付悦从狮面穿山甲的嘴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她腿上的一块肉已经没有了,但还好腿骨没有断,她七窍流血,后脑勺也受到了钝物的重击,不知道哪里破开了,用手一摸也是满手的血迹。
洛河是个男人,平时在秘境探险、野外历练,甚至是和同门切磋的时候也见过血腥残暴,可是他都没有见过像这样惨的。
洛河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最好的丹药,这枚丹药也还是他上一次筑基期小比受伤后丹堂的女修们给他的,他向来节省,都不舍得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