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欣抬起头,深深地望住韩九渊:“事情的本质就是这样。人和人的关系就像是蜘蛛网,每个人都是错综复杂里横陈着的一根,你把它抽出来的时候,整个蜘蛛网都会动。”
“我理解了。”
“理解了?”
“嗯……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程欣舒了口气,终于有余力泛起一个笑容来:“你懂了分析本质以后,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什么?”
“这个秘密就是——退一步来说,即便是真的要杀人,也有很多方法可以杀,若非必要,杀人不必弄脏手。你可以借刀杀人,也可以设置陷阱、兵不血刃,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在昏黄荡漾的光影下,韩九渊注视着她的神情认真而温顺。
他的眼睫黑黑的,长长的,眼睛的颜色虽然暗沉,但在光里,眼里仿佛有星星,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真的能把程欣这只随时随地不分场合的颜狗溺毙。
本来还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说的好好的,但是不经意间程欣在韩九渊的脸上觉出味来,心里就不适时宜地叫嚣着韩九渊怎么长的,怎么能够这样又帅、又纯、又欲。
舔了舔嘴唇,程欣压住心头浮现的虎狼之词,温柔地道:“这些我都会慢慢教你。而下一步,我要开始设置陷阱了……”
看程欣舔嘴,韩九渊以为她渴了,就去给她倒水。
程欣因为这些日子元气大伤过,很容易疲惫,看着韩九渊的背影,程欣原本极容易因此想入非非的,但此时却打了个哈欠,往榻边走。
韩九渊端着新煮的茶水坐在榻边台阶上的时候,程欣的呼吸清浅而均匀,已经进入浅眠的状态了,在她的身上,还盖了一个韩九渊的外衣。她倒是轻车熟路了。
韩九渊就把茶盏放在几案上,就坐在台阶旁看着她。
程欣睡着睡着,心里却又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完,继续模模糊糊地补充道:“小渊……我不要这么弱了……我想要变强了,不然在这个世界,好难生存……等我变强了,我要一个自己的身体,把成欣的身体还给她,用别人的身体天天天的被要债,心好累……”
韩九渊低头认真地望着她,却不言语。
程欣又碎碎念着:“小渊等我哦,师姐变强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在我的羽翼之下,你不必颠沛流离,不必杀人,不必做不喜欢的事情……”
程欣说这些又暖又甜的话,虽然的确出自潜意识,可这是她惯性自保、惯性演绎、惯性讨好的潜意识,是她根深蒂固刻进骨血趋利避害的求生之道,并非梦中吐真言,只是韩九渊又信了。
“……”
“小渊,等我……”
韩九渊垂眸,将逐渐熟睡的人看进了心底。
等程欣睡熟,就在韩九渊想要离开床榻边的台阶,去蒲团上打坐的时候,程欣原本平和的眉目,忽然间皱了起来,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韩九渊以为是她感到自己要走的反应,立即又坐了下来。
可他发现不是。程欣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她仍然在沉沉的梦里,但是排斥性极强地喃喃说道:“你怎么又来缠我,你走开,你别碰我!”
“……”
“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师姐?”
“你休想!”
“师姐……”韩九渊轻轻唤道:“师姐,别怕,都是梦。”
程欣倏然间睁开了眼。
韩九渊呼吸一窒。
这个眼神太不一样了。
这不是程欣的眼神。它充斥着怨恨、嫉妒、恶毒。
“呵呵呵……”在韩九渊的注视之下,她笑了,“我的好师弟,师姐我,终于醒了。”
第34章 崩坏·第六
韩九渊眸色一寒,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成欣?”韩九渊低声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的气压骤然降至冰点。
他扼住成欣的即将抬起的手腕,眼睛里的火焰似乎要把成欣烧成灰烬:“她呢?”
成欣睁大了眼睛, 呵呵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她望着韩九渊泛白的指关节, 一双眸子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她微微张着嘴,韩九渊把她的手腕扼得那么用力,可是她却丝毫觉不到痛, 因为韩九渊看似凶神恶煞扣着她的手不让她动,但是,他的手却只是把她那纤细的手腕环起来了而已, 纵然他用力到指关节发白, 指甲嵌入了他自己的肉里,以至于他的手心都在滴血, 可他竟然仿佛不舍得伤害她这具身体半分?
成欣喘着气, 盯着韩九渊, 她想不通, 理解不了。
成欣“啧”了一声, 对韩九渊的逼问不理不睬, 她心里想着,韩九渊真是个傻子, 把自己对程欣的需求暴露得这样了然, 程欣所依存的这具身体可不就成了他的软肋?
成欣故意道:“手快折了,好痛哦。”
韩九渊左手上蕴起了一道黑色的雾气,右手却真的把她给放开了, 韩九渊又寒声问道:“你把她怎样了?”
成欣嘿嘿一笑,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虽然也就是阔别了这身体一两个月,但是成欣却觉得阔别了很久很久, 她摸了摸自己紧致滑嫩的脸,又伸手看了看自己细细白白的手臂,跟河底那惨兮兮的腐烂魂魄真的是云泥之别。
或许是她此时躺着,又被韩九渊俯身逼视着,从她这个角度看韩九渊,竟然出奇地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感觉到了明显的怦然心动。
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前她虐待韩九渊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韩九渊好看。要是韩九渊是个她眼中的丑比,她还不屑于理他。
但是诡异的是她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心跳。
她仍然死死地、放肆地打量着韩九渊,她觉得这心跳是假的,这一定是那该死的蠢女人带坏了她的身体让她的心此时也该死地跳动,这样的速度绝对不是她的。
对,不是她的,一定是那个程欣的!她成欣才没有这么逊,在男人面前心跳加速。
韩九渊冷笑了一声,像是看着一条死狗,若不是他投鼠忌器,在短短几个瞬间,她已经死了一千次。
成欣却有恃无恐,她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韩九渊的胸膛:“难怪她喜欢看你这里,真的很迷人。只可惜,我给你留下的血洞,竟愈合了。”
成欣在腰间摸索,把渴饮刀给摸了出来。
韩九渊低垂着眼帘,看见在成欣眼睛里偶然显露的努力挣扎。
他只是把成欣圈住,望着成欣眼里的挣扎,似在思索。
久违的渴饮刀,重新触摸在指尖,这种冰凉的感觉,让成欣的心头涌现出一种古怪的快感,但是她鼻子动了动,就又皱起了眉头,她望着渴饮刀上被洗得发明的色泽,这跟她从前那个黑沉沉,夹杂着一点红光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同一把刀了。
成欣露出了一抹嘲笑之色:“好好的渴饮刀,被她给养成了吃素的。”
说着,成欣就缓缓抽出了渴饮刀上的刀鞘。
韩九渊轻轻抬眸,忽然而来的寒意和杀气使成欣打了个寒颤,但是她一点都不怂,威胁道:“想要阻止我么?你不妨试试,我的功法已经运行了一半,我被功法反噬顶多休息几天,她可就惨了。”
在成欣的身体里,程欣又陷入了从前见过的那一片大雾之中。
程欣能够清楚地听见成欣对韩九渊的对话,但是她看不见,她心里很着急,可是,她拼命地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却无济于事。
程欣的脚底下,此刻有成欣幻化出来的无数水草,就像是在火湖的那些水草一样,在这个梦境里边,成欣终于把程欣给困住了。
程欣一遍一遍地说道:“别动他,成欣,这一点都不好玩,有话咱们好好说!”
然而成欣的那点残魂陷在跟韩九渊的互动之中,哪里肯再注意程欣一眼?
成欣就是趁着程欣熟睡的时候,意识防御降到了最低的状态,才趁着程欣不注意,用这些幻化出来的水草把程欣给控制住的。
她占据身体的主动权时,还放话给程欣:“你多睡会儿,我出去玩玩,放心吧,在你们帮我处理好外边的烂摊子之前,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这可把程欣的肺都快给气炸了。
然而程欣毫无办法,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成欣控制了躯体,把这具身体给唤醒。
程欣在水草里不断地奋力挣扎,她试图弄痛自己的意识,不论怎么也好,程欣已经摸清了梦境里边成欣活动的规律了。
那就是——
程欣的意识越是清醒,梦境里的成欣就越是虚弱,不敢靠近程欣。
可是当成欣特别放松,或者是熟睡的时候,意识也逐渐地放松、沉寂、休眠,这个时候,成欣就跳出来作威作福来了。
程欣很清楚,成欣的这一缕残魂也并不厉害,但凡自己再强大一点,这点残魂即便是在自己意识休眠的时候,也不能够把她怎么样了。
所以,如果程欣的意识能够立刻苏醒过来,那么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就又回到了程欣的手里。
程欣欲哭无泪,只拼命地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醒过来。
在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戾气之后,程欣的意识狠狠地一痛,是被这一股戾气给刺痛的。
因为这股戾气程欣再熟悉不过了,是成欣的法器渴饮刀。这把刀当初程欣把它拿到韩九渊洞府外那条河边去洗的时候,别提有多恶心了,洗出来的血迹,都差点将那条河给染黑,好在那条河的水是活水,洗脏了,也有新的水源进来,才不至于让那条河水变臭。
那把刀却又是成欣身份的象征,她平时又不能不带着。
这个戾气一处来,就唤醒了程欣不太好的记忆。
可是,程欣却惊喜地发现,随着意识被刺痛了那一下,她的意识已经在缓缓地苏醒了。
程欣望着浮在上空的成欣的残魂,也正在逐渐地变得透明,自己脚底下被成欣幻化出来绑着自己的那些水草,也正在逐渐地变成透明的样子。
程欣就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脸上露出了迫切的神色,她不断地挣扎,希望快一点挣脱这些水草,那她就可以控制这具身体了。
就在程欣从这些水草里边脱离出来的时候,却忽然闻道了一股腥甜腥甜的气味。
仿佛是血腥,但是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浅浅寒香,即便是掺杂了血腥,却也十分好闻。
但是这股香味却让程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在她能够自由活动的时候,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半空虚浮的成欣给拽了下来,随着她手上用力,那残魂被她的一拽之力给拽成了灰烬。
那灰烬就像是风吹沙尘一样缓缓地散开,消失不见。
梦境也在一寸一寸地崩塌,可是耳边却仍然传来了成欣的声音:“我还会再来的!”
程欣被那阵血腥味吓得魂飞魄散,直到她觉得意识渐渐地支撑起了这具身体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打开沉重的眼帘。
“小渊……”
入眼是韩九渊平静的面容,韩九渊侧坐在床榻上,用右手轻轻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韩九渊微微蹙起的眉心缓缓地展平:“师姐,你醒了。”
程欣睁开眼睛就盯住了韩九渊的胸口。
只见成欣的渴饮刀,正插在他的胸口,仿佛刻意偏离了一公分,这把刀上的戾气,和这新鲜的血液的味道,就是她在梦里挣扎时候,闯入她鼻尖的味道。
程欣深深望着韩九渊低垂的眼睫,解开韩九渊的外衫,她轻声问道:“小渊,为什么不阻止?”
韩九渊双唇微抿,没有说话。
他不回答。
但程欣已经看出来了。
程欣恍然意识到,他已经这么纵容她了。
是该高兴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但程欣心里却被愧疚填满。
毕竟韩九渊对她的态度,都是她用套路来换取的。
在一瞬间程欣甚至在想,要是哪天韩九渊知道她一直都在套路他欺骗他,会不会把她撕碎?
韩九渊还在流血,程欣先是用储物袋的纱布擦拭血迹,接着拿出金疮药膏涂在刀伤的周围止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护主伤口将渴饮刀抽了出来。
刀子抽出来,程欣拿出最好的药又细细地涂上,缠好纱布。
“这是上次我败于擂台后剩下的药,挺好的,有止痛效果,是不是不那么痛了?”
“嗯。”
“如果下次……”
韩九渊打断她道:“不会有下次。”
程欣望着韩九渊。
他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又挺傻,傻的时候,就像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幼兽。
这只幼兽,被她编织的糖果引诱着,似乎真的一步一步入了她铺天盖地的罗网。
程欣知道自己在玩火,她别无选择。
程欣压下复杂心虚,丝毫没有忘了她接近韩九渊的初心,下意识又故态复萌:“口头答应的不算,要拉钩。”
“拉钩?”
“嗯。”
程欣伸出自己的小指,朝着韩九渊垂在身侧的左手凑去。
韩九渊低眉去看。
就见程欣的小指勾住了他左手的小指。那略带着温热的、柔嫩的触觉顺着他小指的肌肤,一寸一缕攀上他的手臂,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只觉耳后有些火热。
程欣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小渊,左手的血脉是连着心的,你答应我,以后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了哦?”
“……”
就在这时,程欣见好就收地放了手。
韩九渊的小指骤然一空,但小指上还残留着程欣的温度,韩九渊黑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耳边传来了丝丝清脆的声音。
程欣扭头一看,指着那山雀蛋说:“小渊快看,又裂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