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后,故意挑衅说: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当真以为是麻雀飞上枝头就成了凤凰,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些话若放在寻常人家的姑奶奶和新媳妇身上,尚且有点能说通,新媳妇刚嫁进夫家,被姑奶奶挑几句规矩乃是常事,可错就错在,谢郬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她也不是寻常的新嫁娘。
是有过册封禄碟的皇后,大长公主仍以寻常人家长辈的身份对她说教,从君臣之礼上说肯定不合规矩,并且是逾矩的。
但她笃定谢郬这个新皇后不敢在成婚第一天没到夜就行使她皇后的权利,也凉她不敢在入宫第一天就得罪宗亲,所以才这般嚣张。
赌的就是谢郬不敢。
至于以后会不会被这个新皇后记恨,大长公主才不在乎。
谢郬看穿了大长公主的意图,敛下目光,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小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本宫岂敢不尊长辈,只是皇后喜袍过于繁琐,凤冠卸妆颇花时间,这才耽搁了去给诸位长辈请安,还请大长公主看在本宫初入宫禁的份上,体谅本宫。”
谢郬这小心翼翼的姿态让姜嬷嬷越听越觉得听不懂,还有那些从凝辉宫跟过来的宫婢们也有点懵,娘娘……什么时候这么恭顺听话了?
莫不是当了皇后,却还没有当贵妃时胆子大了?
认识谢郬的人此时心中这般疑惑,但大长公主是不认识谢郬的,以为谢郬原本就是这么个软弱性子,有心挫一挫她的威风,毕竟高家历朝历代,还真没哪个皇帝迎娶的皇后是庶出的。
若是叫她这个皇后做得太舒服,那今后还分什么嫡庶?家中嫡子沦为与妾生子同等待遇,还有公理吗?
大长公主便是存着匡扶嫡庶的心思,才会在今天被外殿中的皇室宗亲们推选出来给新皇后一个下马威。
“你知道就好!今日原是你的大喜之日,我等本也是为恭贺新禧而来,没想到入宫之后,连你的面都没见着,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你说该怎么与外殿那些长辈们交代?”大长公主存心逼迫。
谢郬轻咬唇瓣,那副美人蹙额眉的样子煞是好看,别说男人了,就连女人看了都不免夸赞一声天生的美人胚子。
大长公主此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以色侍君的狐媚子,她的驸马虽不敢纳妾,可在外面该养的外室却一个不少,每个都是那种勾人心魄的娇美人,大长公主半生都在跟那些时常更换的娇美人争斗,疲乏的很,已经到了看见这种弱不禁风装可怜的娇美人就产生生理性厌恶。
“本宫这便随大长公主前去外殿与诸位长辈赔礼。”谢郬说。
大长公主心中冷哼,她被大伙儿推举来的目的就是把皇后给‘请’出去,如今见她中招,便不再多言,对谢郬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郬两手交叠腹前,用嫁人前宫中礼仪嬷嬷们教的标准宫廷步伐,四平八稳的走出喜殿,往宗亲女眷云集的外殿去。
福如来到姜嬷嬷身边,小声问:
“嬷嬷,娘娘怎么像变了个人?”
被姜嬷嬷瞪去一眼警告后,福如才赶忙闭嘴,不敢多问。
而同样疑惑的姜嬷嬷则凭着往昔经验,下意识觉得事情定然有变,绝非她们所想那般。
不过,姜嬷嬷并不担心。
她家娘娘是什么人?逼急了,连陛下都敢打的女人,会被这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宗亲女眷们轻易拿捏了?
怎么可能!
陛下离开坤元宫之前叮嘱姜嬷嬷照顾好皇后娘娘,姜嬷嬷那时候其实觉得陛下的吩咐有点多余,咱家娘娘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
这么想着,姜嬷嬷便不担心了,甚至都觉得没有去搬救兵的必要……
谢郬随在大长公主身后来带宗亲女眷云集的坤云宫外殿。
众人起身,并不整齐,慢悠悠的对谢郬行礼,谢郬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不敢受礼的样子,一路往前走一路将行礼的长辈们搀扶起来,做足了贤良温顺的小白兔姿态。
此时外殿中的宗亲女眷们全都跟大长公主一个想法,这皇后娘娘怎么跟外界传闻中的太不一样了。
这恭顺的样子,也实在……太好欺负啦。
第160章
皇帝册立皇后这样的大事, 早在半个月前各地藩王便陆续被召回京城,封后大典时与文武百官一同拜见过皇后,如今太和殿参加宴席, 而宗亲女眷们则在坤元宫外殿设宴招待。
禹王妃是高瑨的嫂子, 穿着王妃规制的礼服,很是庄重, 她来到谢郬身边,用嫂子看弟媳的目光审视谢郬, 谢郬微微抬头, 拿出她学谢苒的绝学, 羞怯的抬头跟禹王妃对视一眼, 便飞快避过目光,看得禹王妃忽然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真是个腼腆的可人儿, 怪不得咱们陛下非她不娶了。”禹王妃如是说。
殿中其他宗亲女眷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殿中气氛仿佛很好。
谢郬在皇后的凤座上落座,接过姜嬷嬷递过来的酒杯, 谢郬举杯对诸位宗亲女眷长辈们说:
“本宫初入宫廷,有招呼不周之处, 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本宫敬诸位一杯, 聊表歉意。”
说完, 谢郬便用宽袖遮面, 文雅的将一小杯就饮下, 秀眉微蹙, 偏向一旁轻咳了一声,不胜酒力的样子。
做完这些,谢郬将酒杯在案桌上, 姜嬷嬷跪在一旁要帮她酒杯中添酒,只见谢郬将修长手指盖在酒杯之上,对姜嬷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了。
“皇后娘娘好酒量,我敬娘娘一杯。”禹王妃起身对谢郬敬酒,谢郬见状赶忙摇了摇手,说:
“禹王妃客气了,但本宫……不胜酒力,这……”
听谢郬说自己不胜酒力,一旁的越王妃也坐不住了,一同起身举杯:
“皇后娘娘谦虚了,怕不是嫌禹王妃一人敬无趣,那便再加我一个,我也敬娘娘一杯。”
谢郬连连摇手,有些慌张:“两位嫂嫂太客气了,本宫真的不善饮酒,平日是滴酒不沾的……”
谁知她越是这么说,这些个嫂嫂婶婶姑姑姑母们就越是要与她喝,向她敬酒,谢郬连番推辞不过,只好被迫与她们喝了起来,喝到后来,酒劲儿上来了,谢郬便让姜嬷嬷拿着酒壶,开始一圈一圈的敬。
刚开始敬的时候,这殿中的宗亲女眷们都在暗笑今日皇后定要醉酒出丑,便也不劝她,还在旁起哄与她喝,而谢郬也很配合,每敬一个人都要说个一句‘哎呀,不行了,不能喝了。’然后,在众人不肯罢休的灌酒声中继续喝下去。
但喝着喝着,众宗亲女眷们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皇后娘娘还没醉倒,倒是有几个真的酒量一般的婶婶姑姑们真的倒下了,烂成一滩,趴在矮桌上。
剩下的人看看皇后,只见她面若桃花,笑意满满,脚步略带飘忽,看起来就像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于是,剩下的人狠狠心,觉得既然今天已经开了个头,那说什么也要把皇后喝倒才行,不然岂非前功尽弃。
这么一想,于是剩下的嫂嫂姑母们便几个一抱团,继续跟《快不行》的皇后娘娘拼酒,皇后娘娘估摸已经喝傻眼了,来者不拒,只要是敬酒的,她一并奉陪,看着醉眼迷离,但若是有谁偷奸耍滑,敬了她却不喝,她也能一眼看穿,当众指出来,让人不得不喝。
宗亲女眷长辈们跟皇后喝酒的心路历程是这个样子的:
刚开始:她酒量一看就不好,灌她。
喝起来之后:咦,怎么她还不倒?没事,我们人多!
喝到中旬:切,那几个被喝倒的也太没用了,就不信今天这么多人喝不过她,拼了。
喝到最后:不行了不行了,她怎么还能喝?我好像……不能喝了。呕!
坤元宫的宴席如火如荼的进行,皇后娘娘与诸位皇室长辈们进行了亲切且友好的会晤,大家推杯换盏,和乐融融,对皇后娘娘展现出了各自最真实美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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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
高瑨高坐帝台之上,看着各路叔伯兄弟与文武群臣们,聊近况,看歌舞,偶尔有臣子敬高瑨酒,喝完也就走了,相比群臣间的热闹互动,帝台之上多少显得有点高处不胜寒。
然后,高瑨就忍不住想谢郬,想她在坤元宫如何了,想早点结束宴会赶紧回去陪她。
说谢郬不喜欢繁琐的规矩,不喜欢与假心假意的人打交道,高瑨又何尝喜欢,但他就算不喜欢,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表现出来。
老宁王是高瑨的叔叔,他正拖着谢远臣在一桌喝酒,越王、禹王等也都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宁王忽然拿起了杯子,来到帝台之下敬酒。
“陛下今日大喜,臣敬您一杯。”老宁王脚步有点虚浮,禹王上前扶着他:“王叔您慢点。”
高瑨起身与老宁王对饮:“多谢王叔。”
老宁王手里的酒抖抖洒洒,到最后也不知有没有半杯进肚,他这人自作聪明了一辈子,总以为自己耍的小计策无人看得穿。
饮下酒后,他借着酒劲对高瑨说:
“王叔今日高兴啊陛下,但却忍不住要怪一怪谢将军。”
高瑨不解,往脸色不善的谢远臣看去,便知谢远臣先前与老宁王他们坐一桌的时候,定然是听到了什么。
耐着性子问老宁王:“王叔何出此言。”
禹王胆子不大,甚至有点怕高瑨,虽然是兄弟,但高瑨连老子的皇位都敢抢,几个月前恒王也被他杀了,这般六亲不认的人谁不怕?
劝老宁王道:“王叔,别说了。”
老宁王仗着自己喝多了,醉醺醺的发言:“不,我要说!你别管。”
高瑨从龙案后走出,说:“王叔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不苟言笑的高瑨向他们走来,禹王下意识掐了一下老宁王,让他见好就收,谁知老宁王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决定今晚就要作一作死,就是不收。
“我想说,谢将军……不厚道!”老宁王指着谢远臣说,谢远臣起身质问:“宁王,你这话老夫可不爱听。”
帝台这边的动向自然是众臣关注的重点,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
纷纷猜想老宁王真喝醉了,居然敢到陛下面前说陛下老丈人的不是?
老宁王梗着脖子,觉得今天一定要硬气一把,对谢远臣说:
“你,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就是不厚道!”
高瑨蹲下身,与老宁王平视,问:“王叔,谢将军哪里不厚道你总要说说清楚。”
老宁王打了个酒嗝儿,指着谢远臣说:
“谢将军他明明有嫡女,居然嫁了个庶女给陛下,这不是不厚道是什么?”
此言一处,所有人都明白老宁王哪里是什么醉言醉语啊,分明就是借酒装疯找不痛快。
坐在角落里的王大人,揉了揉发青的眼角,很想让老宁王冷静一点,因为藩王们没回朝的时候,他们这些大臣已经因为这个跟陛下战斗过了。
结果……他这鼻青脸肿的……就是结果。
“宁王!老夫的女儿都是好的,仅仅凭嫡庶来判断,宁王就不怕你那些个庶子庶女反了你这个当爹的吗?”谢远臣护短,听不得有人说自己孩子不好。
而他怼老宁王这话也算怼到了点子上,因为这老宁王哪怕在外,京中都能听说他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娶回王府,儿子女儿生了一箩筐,反倒是嫡出的孩子才那么两三个,他若真要挑起嫡庶的仇恨,那首先他府里就该不太平。
果然,老宁王被谢远臣给怼住了,干脆恼羞成怒:
“谢远臣,你、你、你大胆!”
老宁王这句‘你大胆’,说得其实没底气,毕竟他只是当今皇帝的王叔,一个小小的藩王,全部府兵加起来都没有谢远臣帐下一个团的兵力多,而当今陛下又不是个遵守纲常礼法的,连先帝都给他干掉了,更别说先帝的兄弟了。
“我不过是实事求是而已,你那庶长女长在边关,不懂礼数,恐怕连女戒都没读过吧,她……”
老宁王的话被从殿外急急跑进来的几个太监给打断了。
万公公亲自领着身后两个坤元宫小太监上了太和殿,有事禀告。
高瑨一看是坤元宫的小太监,赶忙问道:
“皇后那边怎么了?”
两个小太监有点怯场,支支吾吾不敢说,高瑨便看向万公公,先前万公公在殿外已经听这两个传话的小太监说过事情经过,所以才擅自做主把人带进来的。
原想让他们自己说,没想到两个小崽子进了殿什么都说不出,只得他自己上,对高瑨回道:
“陛下,娘娘在坤元宫宴请宗亲女眷长辈们,出了点状况。”
此言一处,太和殿中不少人为之震惊,皇后宴请宗亲女眷能出什么状况?
纷纷猜测:是了,皇后善武,定是哪位宗亲女眷言语不顺,被皇后打了吧。
高瑨和谢远臣对望一眼,老实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谢郬不会一个没忍住跟人动手了吧。
“皇后……她……”高瑨最关心的是这个。
万公公说:“皇后娘娘没事,是其他宗亲女眷们有事。”
高瑨和谢远臣双双扶额:果然!
老宁王不等万公公把话说完,就忽然大声斥责道:
“看吧,老夫说什么来着?边关长大的,就是没规矩!连宗亲女眷都敢动手,那她明日还不得……”
听老宁王越说越离谱,万公公赶忙打断:
“不是不是,老宁王误会了。皇后娘娘没有动手,是诸位宗亲女眷们全都喝醉了,在坤元宫里耍酒疯,皇后娘娘拦不住她们,又不敢让人动手,怕伤着诸位宗亲女眷,这才让人来太和殿询问陛下该当如何。”
太和殿中因为万公公的这番话忽然安静了。
好半晌后,老宁王才用难以置信的颤声问:
“全,喝醉了?全部?”
万公公看向两个传话的小太监,两人适应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敢开口了。
“是,全部。有几位又是唱又是跳的,还有那满地打滚的……乱作一团,皇后娘娘都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