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由远至近,言谈听了几句,无非就是‘算那小子倒霉’‘想揍他好久了’之类的话。
那些人看见谢铎,笑声减淡,神情倨傲起来,谢郬看他们拿在手里的软甲花纹,最多也就是校尉,看见已经升做三品监军的谢铎居然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谢铎也看见了他们,拳头立刻就捏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凝重。
谢郬见他杵着不动,轻声问他:
“西大营中的军法,容许士兵衣衫不整在营房中行走吗?”
谢铎没好气回:“怎么可能。”
谢郬一扇子敲在谢铎身上:
“那你怎么不管?你不是监军吗?”
谢铎眉心蹙得能夹死苍蝇,双目发沉,瞪着那些人。
他没有主动追究那些人,反而那些人却过来挑衅谢铎,装模作样对谢铎拱了拱手,说的话却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我们的监军大人吗?我们是不是该给监军大人跪下行礼啊?”
说话的是个跟谢铎差不多的年轻人,举止轻浮,言语傲慢,身边人又对他唯唯诺诺,奉承阿谀,用膝盖想也知道定是哪个世家送来军中混日子的纨绔子弟。
“彭褚!你给我放尊重点,以为我不敢动你吗?”谢铎厉声质问。
话音落下,那帮以彭褚为首的纨绔子弟竟哄笑起来,彭褚上前与谢铎面对面挑衅道:
“光喊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动我啊。敢吗你!”
谢铎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却还真就一动不敢动,彭褚见他这样,更加嚣张,跟他身后那帮人笑着转身离开。
谁知一转头,就有一只脚迎面踹来,把他整个人都踹飞出去多远,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谢铎呆愣愣的站着,他先前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强壮如牛的彭褚从他面前轻飘飘的被踹飞了。
他曾经跟彭褚交过手,知道他的力气非常大,竟然就这么被踹飞了……飞了……
而那个把人直接踹飞的大魔王正在他身边满不在乎的掸鞋面。
“他让你动他试试,试试就试试,也就那样嘛!”谢郬说。
谢铎咽了下喉咙,对大魔王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纨绔子弟们把彭褚扶起来,只见他鼻血横流,嘴里也没好哪儿去,嘴巴努了半天,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顿时指着谢郬的方向怒不可遏:
“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西大营的人!谢铎,你私带外人进营,知法犯法,我要去主帅那里告你!”
西大营的主帅是广平侯,也是彭褚的舅舅。
彭褚身后那帮纨绔子弟也来了劲,纷纷吵嚷着要把谢郬拿了去告主帅。谢铎当然不会让他们把谢郬带走,便与他们争执起来。
玉垣等收到消息说谢铎回来了,从营帐出来找他,正遇上谢铎和彭褚他们对上起争执,赶忙过来劝阻。
“哎呀,都别吵了。主帅今日不在营中,特意吩咐过不许闹事,你们就不能消停些。”玉垣劝着,转身对谢铎说道:
“别闹了,还嫌近来营中事不够多嘛。”
谢铎愤然,彭褚他们也知道近来营地里不太平,确实不宜把事闹大,一帮人推推嚷嚷的走了。
惹事的人走了,谢铎和玉垣都暗自松了口气,一行人往谢铎的监军帐中走去。
谢郬跟着进入,玉垣他们问道:“谢铎,这位是?”
谢铎正犹豫怎么回答,就听谢郬用男人的声音回道:
“我是谢铎的小叔,你们也可以叫我小叔。”
玉垣等听了,将谢郬从头到脚看了两眼,打趣道:
“你年纪看着也不比我们大多少。”
谢郬不客气的坐下:“管我比你们大多少,我就这辈分。”
“可谢铎的叔叔我见过,不长你这样。”玉垣跟谢铎是朋友,自小出入将军府,对将军府中有几口人很熟悉。
谢郬毫不心虚,继续瞎编乱造:“堂的。”
谢铎怕她越编越不像话,倒了杯茶送来:
“别说了,喝茶。”
谢郬接过茶杯,耸了耸肩,按下了跟这些小朋友继续讲故事的冲动。
“小叔,您刚才那脚踢得可太妙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彭褚给人踢倒呢。”玉垣是个自来熟,很快就接受了谢郬是谢铎小叔的设定,并愉快的上前攀谈。
谢郬觉得谢铎这朋友还挺大方,跟谢铎那扭扭捏捏的性子不知怎么处下来的。
“那个彭褚什么人?他成天挑衅谢铎吗?”谢郬用男声问。
玉垣正要说话,谢铎抢先道:
“他就是卖花女案的主犯之一。”
谢郬有些意外:“他?之一?”
谢铎点头:“嗯,这事儿说到底就是彭褚跟陶斌做的孽,卖花女是他们掳回营地的,人也是他们奸淫的,就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可恶!”
“这俩人什么来头?”谢郬问。
“彭褚是荥阳侯世子,陶斌是广平侯世子,他俩表兄弟,都是一样的禽兽。”玉垣义愤填膺道。
谢郬总算弄清楚这卖花女案到底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兵部尚书田有为也不敢动他们,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如今都算是如日中天的勋贵府邸,犯事的还是这两家的世子,若把他们抓了,只怕两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田有为没背景,没家世,自然不敢得罪他们。
“此事……”
谢铎的话被营帐外的声音打断:
“监军,您快出去接驾,陛下突然驾到,主帅不在营中。”
“噗——”
谢郬刚喝进嘴里的茶就那么喷了出来。
她连嘴都来不及擦一下,就愣愣的看向营帐外,刚才是不是她听错了,谁来了?
而谢铎也满脸疑惑,甚至看向谢郬,想从她这里获得‘陛下为何突然驾临’的第一手情报,然而看到傻眼的谢郬时,他才瞬间反应过来。
急急冲到谢郬身边,用无声的口型问她:
“怎么回事?陛下来找你的?”
谢郬欲哭无泪:
【你可别是个乌鸦嘴!】
第63章
谢郬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咋地, 她在宫里的时候,狗子每天都在明泽宫忙得醉生醉死,怎么偏偏她一出宫, 狗子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能到处乱逛呢?
连他一年来不了两回的西大营这种冷门地方都能遇上, 这是什么缘分!
【孽缘!】
【真他妈的孽缘!】
谢铎不等谢郬回答又焦急得无声追问:
“他不知你出宫?”
先前她只说父亲知晓,却没说陛下知不知晓。
谢郬心虚得调转了目光。
谢铎崩溃。
这下不用问了, 从谢郬的表情中就能直接得到答案——
她是偷溜出宫的。
她马上就要被皇帝抓个现行了。
她……
谢郬推了他一把,低声问谢铎:“你帐篷在哪儿?我去那里。”
谢铎气得眼冒金星, 却又无可奈何, 总不能眼看着她被陛下当场抓包, 然后连累整个谢家吧。
告诉了她地方, 谢郬拿上她的帷帽就准备出去,谁知刚把帐帘掀开就火速放下, 然后开始手忙脚乱戴帷帽。
谢铎见她这样,正要发问,就见监军营帐的帘子被从外面掀开,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自外面走入,正是高瑨。
谢铎倒吸一口气, 慌忙带着全营帐下跪行礼:
“参, 参见陛下。臣不知陛下驾到, 有失远迎, 请陛下恕罪。”
谢郬便也混在人堆中一起跪下, 心里虚得一笔: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
【狗子不好好待在宫里批奏折, 到这破军营来干什么?】
【这下好了, 九死一生。】
【造的什么孽!】
高瑨环顾一圈,将跪了满地的人看在眼中,最终精准的将目光锁定在某人身上, 暗自冷哼,不动声色直接坐到主位之上。
“都起来吧。”高瑨冷声。
苏别鹤腰佩长刀立于高瑨一侧,高瑨对与他们随行而来的兵部尚书田有为道:
“田大人也坐吧。”
田有为紧张一路了,背后的冷汗湿了一趟又一趟,因为军营卖花女案的敷衍错判,他被陛下点名责骂,田有为知道,若是这件案子最终处理不好,他这兵部尚书当到头不说,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此时心中七上八下,十五个吊桶摇摇晃晃,这种感觉,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艰难的战争都要紧张。
“谢陛下。”田有为小声回道。
高瑨扫过其他人,问谢铎:
“他们都是什么人?介绍一下,无关紧要的可以出去了。”
谢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默默站在最后。
只听玉垣他们一个个上前自报家门:
“小人玉垣,小人告退。”
“小人张峰,小人告退。”
“小人卢赫然,小人告退。”
终于轮到谢郬了,谢郬上前用弓着身子,用男声囫囵一句:
“小人谢五,小人告退。”
说完之后,谢郬便跟随在玉垣他们后头准备出去,谁知刚走没两步就被高瑨喊住了:
“等等。”
所有人停下脚步,谢郬心中咆哮:
【又怎么了!】
【差一点就出去了!】
【狗子有完没完!】
玉垣等回身待命:“是,陛下还有何吩咐。”
高瑨对他摆摆手:“你们可以下去了,最后一个留下。”
谢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脚步轻移,想把自己往前挪个印儿,然而这点小心思被高瑨一眼识破,追加一句:
“朕是说那个戴帷帽的。”
玉垣等领命下去,让谢郬身前再没了阻挡,让她直接展露在高瑨面前。
谢铎也很紧张,心虚试探着问:
“陛,陛下,他,他怎么了吗?”
高瑨好整以暇的问:“他是谁啊?先前报名字,朕没听清。”
【狗子怎么回事?】
【我这一身男人装扮,又是用的男声,气质猥琐,怎么就吸引到你注意了?】
“叫什么,再说一遍。”高瑨故意。
谢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正要替谢郬回答,可还没开口就被高瑨打断:
“朕问他。”
谢铎哪敢插嘴,暗自祈祷谢郬演技好一点,声音再表现得粗犷一点,千万不要露馅儿。
谢郬硬着头皮上前,用比先前更加粗犷的声音回道:
“回陛下,小人名叫谢五。”
【很好,怎么听都是个糙汉子。】
【论掌握一门语言的重要!】
【这声音比男人还男人,狗子绝对不可能听出端倪!】
高瑨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对‘多才多艺’的她刮目相看。
读书写字不行,歪门邪道倒是一套一套的。
“谢五……”高瑨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在所有人搞不清楚为什么陛下会对这个叫‘谢五’的男人感兴趣的时候,高瑨问:
“你也是在西大营任职的官兵?”
谢郬一愣,回道:
“回陛下,小人不是。”
“那你是谁?”高瑨追问。
【我是你祖宗!】
【平时怎么没发现,狗子居然这么啰嗦!】
【你刨根问底有意思吗?】
“我,我是……”谢郬把心一横,指着谢铎说:“我是谢监军的堂叔。”
高瑨很是配合:
“哦,谢铎的堂叔。那你怎会到营地中来?堂叔也想参军?”
“这个……”谢郬脑子一转,信口拈来:
“小人不是要参军,小人是个种菜的,在京郊东南边儿跟官府包下了几百亩菜地,这不马上好收成了,想来看看堂侄的军营缺不缺菜吃,不成想竟有天大的福分得见天颜,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高瑨静静听着她瞎掰,第无数次想把她脑仁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瞎话怎么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谢铎,你堂叔说的是真的吗?”高瑨问向一脸懵逼的谢铎。
被点名询问,谢铎身子一僵,到底还是年轻,脸皮没能锤炼得像谢郬那么厚,心虚得后脖子上全是冷汗。
“呃,是,是。”
他还能说什么?谢郬那女人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谢郬对谢铎的表现很不满意,这个时候谢铎就该顺着谢郬的话往下捋,用这个借口让她出去呀。
【站在那跟块傻木头似的。】
【你倒是说话呀!】
【唉,算了算了。谁也指望不上!还得我自己出马!】
“陛下,铎哥儿,你们有公事要谈,小人就不打扰了。”谢郬主动提出要走,迅速跪下给高瑨磕了个头后,起身就要离开,却被高瑨再次喊住:
“站住!”
谢郬脚步骤停,以为高瑨还有什么刁钻的问题要问,只听他说道:
“既然是谢铎的堂叔,那也算是自己人,留下吧。待朕处理完正事,再请堂叔喝酒。”
谢郬欲哭无泪,回身委婉拒绝:
“陛,陛下好意,小人心领,不过……小人不配。”
高瑨耐着性子:“堂叔怎会不配!你该知道,朕与谢家是什么关系,你那堂侄女谢苒,便是朕最最宠爱的贵妃,有这门亲在,朕敬你杯酒也是应当。谢铎,还不把你堂叔请过来坐,怎么说也是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