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铎被点名,不敢违抗,心情复杂的挪动到谢郬身前,动作几乎要同手同脚般紧张:
“请,请。”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谢郬要再拒绝那可真要让人怀疑了,只能往苏别鹤特地给她搬在高瑨下首的座椅走去,局促不安的用屁股尖尖坐下。
【完蛋,感觉今天要翻车。】
【狗子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可不应该啊。】
【他跟田有为一起来的,说是要处理正事,我又穿着男装,用的男人声音,这样他都能发现就出鬼了。】
而高瑨像是为了印证谢郬脑中的怀疑,对她这个‘堂叔’特别感兴趣,只听他问:
“堂叔为何要以帷帽遮面?”
【狗子你十万个为什么吗?】
【要真闲得慌,就再跟中书省要个几百斤奏疏批批行不行?】
“小人种菜犁地的时候,给牛的后蹄蹶了脸,貌丑,陛下见谅。”谢郬说。
【不行不行,得找个机会离开。】
【再这么下去,铁定要穿帮了。】
【过会儿尿遁吧。】
【狗子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
高瑨隐隐‘哼’了一声,而后便不再管谢郬,开始过问军营卖花女的案子。
一如谢郬的猜测那般,高瑨今日突然驾临西大营,为的就是要亲自监督这桩案子的进展,还把在罢官前后反复横跳的田有为也给抓了过来,也算是想再给田有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先是谢铎把这几天的进展禀告给高瑨知晓,内容跟他对谢郬说的差不多,无非就是他知道是哪些人,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作证。
“因为没人作证,所以你就打算放任不管了?”高瑨沉声对谢铎问。
谢铎慌忙跪地回道:
“不会!这件事臣一定会查到底!为那死去的卖花女子讨回公道,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坚定的态度让一旁的田有为十分汗颜,他打仗当官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做得竟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虽说是听信了他人的不当劝导,但最终做出敷衍了事决定的人是他自己,委实惭愧。
高瑨点头:“光有志气可不行,还得有想法,没有证据如何抓人立案?”
谢铎说:
“其实臣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高瑨意外:“说来听听。”
谢铎上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高瑨听,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那些知情人一来是怕惹祸上身,二来是不相信谢铎的能力。
怕惹祸上身是人之常情,而不相信谢铎的能力则是谢铎的问题。
但谢铎也知道,能力这种事情要经过磨炼才能被大家看见,他不可能短时间内让大家突然相信他,所以他直接放弃,改用其他的迂回政策。
“彭褚和陶斌二人在军中仗着身份,做了不少违反军纪之事,恨他们的人和怕他们的人一样多,大家不愿意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卖花女站出来,但若是为了他们自己,可就不一样了。臣这几日暗地里找了一些彭褚和陶斌从前作恶的苦主,已经说服他们站出来指认。”
“从前作恶的苦主站出来指认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要的是卖花女一案的人证啊。”田大人表示疑惑,但看得出来是要认真应对了。
只听谢铎说:“田大人别急,我这么做是为了找几个罪名先把彭褚和陶斌两人扣住,直接处置他二人不太现实,但处置他们身边的人却是可以的。彭、陶二人每回做恶,身边都有一帮助纣为虐的,我的目标就是那群人。”
“那群人大多仰仗彭、陶二人的势力,少有对他们忠心的,我会分开审讯他们,只要我让他们觉得自己死定了,并且彭、陶二人自身难保救不了他们,那时他们就会怕,然后我再以罪换罪,谁能多说一些彭、陶二人的罪名就能免除刑罚。如此一来,还怕他们不说吗?”
谢铎这些天虽然看起来像是处处碰壁,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他已经想出了对策,并且开始实施。
【哟,这小子还有点想法。】
【我还以为他一无是处,干不好监军,想过来帮他一把呢。】
【现在看来这小子有心眼儿,根本不用帮。】
【所以,我今天是来干嘛的。】
【凭的招来一只大灰狼,自讨没趣。】
高瑨也对谢铎说的法子略感期待,说道:
“想法挺好,你能做到吗?”
谢铎尴尬一笑:“凭我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光是想在西大营中拿住陶斌和彭褚就不容易,我手里没那么多可用之人。”
高瑨挑眉:“那你这计划想了不是白想?”
谢铎意有所指:“之前确实有点空想的意思,不过如今有陛下和田大人在,臣心里多少有点把握了。”
高瑨不置可否的起身,他一站起,其他人也不敢坐着。
“行吧。那这件事你们办吧,朕有些累了,想去歇息片刻。”高瑨装模作样伸了个‘略感疲惫’的懒腰。
【狗子要走了?】
【太好了!】
谢郬心中一喜。
却听高瑨对谢铎问道:
“你的营帐在哪里?朕去休息会儿。”
谢铎先前也以为高瑨要走了,还悄悄松了口气,谁想到高瑨忽然峰回路转问这么一句,愣了当场,还是苏别鹤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谢监军,陛下问你话呢。”苏别鹤说。
谢铎回神:“是,臣这便带陛下去。”
说完,谢铎悄悄看了一眼努力保持低调,尽量让自己减少存在感的谢郬看去,使了一个你‘见机行事’的眼神。
“陛下这边请。”谢铎走在前头带路。
高瑨跟在他身后走到帐门口,自然而然的回头对正准备脱身的谢郬喊了一句:
“谢家堂叔,你随朕一同。”
谢郬如遭连环雷劈,当场雷焦雷焦。
第64章
谢铎心怀忐忑把高瑨和谢郬送到了他的帐篷前, 撩起帘子对高瑨说:
“陛下请。”
高瑨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的谢郬,还有她心里那些碎碎念。
“谢家堂叔, 你在数蚂蚁吗?快这些!”高瑨对她喊了声。
谢郬躲在帷帽中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叫叫叫, 叫魂啊!】
【这厮定然已经认出我了。】
【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怀疑我吗?】
高瑨接替谢铎伸手挡住帘子上防止它落下, 对谢郬催道:
“快点。”
这一声喝,把站在一旁的谢铎都吓了一跳, 欲言又止的看着高瑨, 被高瑨冷眼扫过, 顿时汗毛直竖。
“你还杵着干嘛?办案去啊!”
高瑨对谢铎态度也没好多少, 吓得谢铎连连倒退,差点被身后的扎营桩绊倒。
看陛下这样, 十有八九是看出什么了。
谢铎经过谢郬身边,对她递去一抹‘好自为之’的眼神,爱莫能助, 头也不回的回到监军营帐,不管谢郬那边最终能不能圆过去, 谢铎如今手上顶顶重要的是这桩卖花女的案子。
之前他因为势单力薄而无从下手, 如今陛下亲自上门, 把田大人送了过来, 算是解了谢铎的燃眉之急, 必须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行。
谢铎离开之后, 谢郬就算是踩着蚂蚁也踩到了他营帐门口。
高瑨看了一眼苏别鹤, 苏别鹤立刻会意守到一旁去,经过谢郬身边,对谢郬客气的抱了抱拳。
谢郬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直接拉进了谢铎的营帐之中。
“哎哟哎哟,陛下想对老汉做什么?老汉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啊!”
谢郬用男声夸张的说着恶心高瑨的话。
【麻蛋!反正已经暴露了,也不怕再多恶心恶心你!】
高瑨拖着假意挣扎的某人入内,没跟她客气,直接甩在谢铎被子折叠整齐的板床上。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啊。老汉一把老骨头,可伺候不了陛……下……”
谢郬正演到紧要处,只觉头上帷帽被人一把揭开,她甚至没来得及收回最后一个音调,就那么猝不及防跟高瑨对上了视线,他猛地一抬手,将谢郬黏在嘴边那不伦不类的胡子也给揪掉了。
谢郬捂着嘴,高瑨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冷凝,眼里写着赫然两个大字——傻子。
被高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谢郬多少是有点尴尬的,从床上爬起坐直,谢郬抬头对高瑨打了个哈哈:
“哈哈,陛下怎知是我?”
【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我演技明明很不错的呀!】
“哼,就你这身形,化成灰朕都认得。”高瑨回答得无比自信。
谢郬讪讪摸着耳朵,掌心泛着异常的红,高瑨想起她在天香楼被谢远臣打手鞭的事,故意问道:
“你手怎么了?”
谢郬没想到自己随便摸一下耳朵就被高瑨发现了手上的伤,想藏都来不及,因为手已经被高瑨拉到面前细看了。
高瑨将谢郬手掌向上摊开,用指尖在她热热的掌心轻抚,谢郬心虚说:
“臣妾急着来军营,骑马骑得快了些,那缰绳太硬了,臣妾嫩嫩的手心就给磨红了。”
高瑨见她还有心情发嗲,便知道估计已经不怎么疼了。
于是他挥手在她掌心拍了一下,拍得谢郬一声‘嘶’,立刻将爪子收了回去。
【下手够狠的。】
【我要不要装个哭,让他再心疼心疼?】
“陛下,臣妾手手……”
谢郬话未说完就被高瑨打断:
“闭嘴!”
谢郬只好把嘴闭上,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盯着高瑨,高瑨正色道:
“少来这套!你是怎么溜出宫的?你为何会在这西大营中出现?若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郬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来了来了。】
【狗子终于开口问了。】
【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编瞎话骗他。】
高瑨:……
“臣妾是假扮成采买宫婢混出宫的。至于为什么要来西大营,还不是因为……谢铎嘛。嗯对,因为谢铎!他胆小怕事,傻不愣登,脑子不太聪明,武功又差,我是他姐姐,担心他骤然升官会被人欺负,便想着过来看看。”
【很好!这瞎话编得逻辑缜密无懈可击。】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我最多就是犯了感情用事的错嘛。】
【但凡狗子有点爱心,就不会对一个心地善良,护弟心切的姐姐动怒。】
高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消化谢郬那一通长篇大论,半晌后,才沉声说道:
“你想出宫见谢铎可以与朕说,下回别冒险了。”
这般宽容大度让谢郬着实意外:
【狗子这就信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就不再怀疑怀疑吗?】
谢郬这么想着,手比脑子快,忽然用手背贴上高瑨的额头,然后对照自己的,确定狗子是不是发烧了。
高瑨任由她摸来摸去,耐心等她确认好了之后,才重新拉起谢郬的手,低头看着她手心那几道红杠杠。
谢郬的手被他托在掌心,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很心疼的样子,忽然温柔俯首,为谢郬吹拂伤口。
这样温柔的狗子,谢郬还真没怎么见识过,忽然凑近高瑨喊了他一声:
“陛下。”
高瑨抬头看她,谢郬又说:“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
“什么?”高瑨不解。
谢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高瑨:……
不跟她一般见识,高瑨替谢郬吹过一阵手心后,便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营帐外拉去,谢郬问:
“去,去哪里?”
高瑨头也不回往外走:“你不回宫吗?”
谢郬见他真的要出去,赶紧折回拿自己的戴上帷帽,边戴边问:
“现在就回吗?您不等谢铎他们办案的结果啦?”
高瑨说:
“他们这案子没个十天半个月办不完,你要在这里等十天八个月吗?”
谢郬当然不会等那么久。
她急着戴帷帽,可发髻却总对不准帷帽中间的圆心孔,谢郬低头奋斗时,高瑨从她手中接过帷帽,亲自替她把头顶上的书生发髻对准,将帷帽扣下,指尖飞舞在谢郬的下巴,很快连绳结都系完。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谢郬是越发怀疑:
“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直接说吧,臣妾绝不生气。”
高瑨冷哼一声:
“朕做对不起你的事?朕做什么都对得起你!再废话,朕还让你抄经。”
谢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抄经是她的死穴,轻易不能碰的,狗子卑鄙居然用这个威胁她,可的确好用就是了,立刻让谢郬闭了嘴,不敢再开口说话。
高瑨拉着谢郬离开军营,派人去跟谢铎交代了一声。
苏别鹤将两匹马牵来,谢郬自觉和高瑨共乘一骑。
经过军营外等候的那辆青蓬马车时,谢郬不觉多看了几眼,只见那车夫用凉帽盖着脸,显然一边休息一边等她,可惜他今天是注定等不到谢郬了,而谢郬在高瑨怀里,也不敢冒然和那车夫打招呼,因为那样就会暴露自己不是骑马而是坐车来的,所以谢郬只能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抱歉,希望车夫一觉睡醒发现她还没来,就自行离去。
谢郬在身前的举动高瑨自然也看在眼中,跟着瞥了一眼那青蓬马车,暗自为自己对某人越来越宽容的底线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