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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西大营回到城中,正是夕阳西下时,天际霞光万丈,衬得整个半边天都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这个时辰是晚饭点,也是各家酒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长安街上充斥着各种喷香扑鼻的味道,闻得谢郬腹中馋虫四起。
咽了下口水,谢郬转身对高瑨问:
“陛下,我们现在就回宫吗?”
高瑨不动声色问:“你待如何?”
【当然是调转马头,到长安街逛夜市去啊。】
【将军夫人生辰那回去得太晚,有些店都打烊了。】
【可我能直接说吗?】
【狗子会不会生气?】
高瑨不等谢郬开口,直接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转道长安街。
直到风把谢郬的帷帽纱帘吹起,她都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狗子今天太上道了。】
华灯初上时,京城以长安街、朱雀街为主要街道的八条大街都开启了夜市,这个时候是一天中最繁华热闹的时候。
谢郬喜欢热闹,喜欢人群,不管什么摊位,只要围的人够多,她都要挤进去看一眼才罢休。
高瑨和她正好相反,他不喜欢太热闹,也不喜欢和一群人挤在一处,可又不能离她太远,不然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跑没影儿了。
三人逛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苏别鹤的手上已经拎了不下八个包裹,还有两个用胳膊夹着,就连高瑨手上都拎了两瓶谢郬刚选的两坛子兰陵春。
自从苏别鹤知道贵妃娘娘不是谢苒,而是谢家养在边关的那个庶长女谢郬之后,无论谢郬做多奇怪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郬将手中的糖葫芦吃完,对高瑨和苏别鹤说:
“晚膳时间到了,我们去悦宾楼吃河鲜吧。”
苏别鹤震惊,贵妃娘娘吃了一路,嘴巴就没停过,怎么那些东西对她来说,还不算是晚膳吗?
而高瑨却对她真正的食量习以为常:
“吃点河鲜粥吧,好消化。”
谢郬挽住高瑨胳膊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相公的。”
高瑨对‘相公’一词十分受用,主动对谢郬伸手,等着谢郬与他交握,两人十指紧扣,腻腻歪歪。
苏别鹤跟在他们身后,用旁观者的角度看透一切,陛下英明一世,竟没发觉自己正被贵妃娘娘牵着鼻子走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杀伐决断,神武非凡的皇帝陛下吗?
世间的情和爱果然就是泥潭,陷进去了,不仅会被蒙蔽双眼,还会被蒙蔽了理智。
情情爱爱什么的,太可怕了。
眼看悦宾楼就在眼前,谢郬按捺不住想冲进去的冲动,正要发足奔跑,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清雅之声:
“高师兄,请留步。”
谢郬顺着声音向后望去,只见沈纤云手中捧着两根卷轴,从悦宾楼斜对面的书斋走出,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不用问,刚才那声喊叫自然就是她了。
【嚯,太巧了吧。】
【居然遇见沈纤云了。】
谢郬下意识往身旁的高瑨看去,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心道:
【狗子心上人面前,我要不要把手抽出来避避嫌?】
这么想着,谢郬刚要松手,就见高瑨抓着谢郬的手向后甩了甩,然而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只听高瑨对谢郬说道:
“乖,先把手放开。”
谢郬满头问号:
【让谁把手放开?】
【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好不好?】
高瑨看着谢郬一叹:“好吧好吧,你要抓便抓着好了。”
那语气别提多无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谢郬看见沈纤云之后,故意抓着高瑨的手不放开似的。
谢郬疑惑:
【狗子你在自导自演个什么?】
【到底是想让我牵着还是放开啊?】
【你给个明示行不行?】
高瑨用刻意压低但却并不是很低的声音对谢郬说道:
“朕允许你抓着朕的手,但纤云面前,你不可胡乱说话,否则朕唯你是问,听见没有?”
【以前没发现,狗子居然是个戏精!】
【这戏还一套一套的。】
【也不事先打招呼,突然就来!】
谢郬正迷惑,只觉手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啊啊啊。是……妾听见了。绝对不会在纤云姑娘面前胡乱说话的。”
谢郬这番话说完,正好沈纤云也走到他们面前,自然将他们这些话听入耳中,只见她目光在高瑨与谢郬交握的双手上凝视片刻。
像是为了证明是自己缠着高瑨,谢郬当着沈纤云的面,将高瑨的整条胳膊抱住,然后高瑨果然象征性的‘拒绝’一下,在谢郬‘不断纠缠’之下,才‘被迫’让谢郬挽着。
“纤云,好巧啊。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高瑨对沈纤云问。
沈纤云将目光从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上挪开,从容淡定的回道:
“在书斋里看书看得入了迷,买了两张吴道子的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高瑨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沈纤云神色如常问他们:
“高师兄与谢家姐姐是一同出宫游玩的吗?”
高瑨正要回答,只见旁边刚刚走过的一辆轿子忽然停下,从轿子中走出一位中年文士,正是太师沈天峰。
他来到高瑨面前,好一番惊讶,然后就热情的邀请高瑨和谢郬去太师府相聚。
谢郬有点看不懂今晚这出戏是什么意思了。
沈纤云和沈天峰同时出现在长安街,这要说他们父女俩不是刻意为之的,谢郬都不相信。
第65章
在街上偶遇沈天峰父女, 谢郬的悦宾楼河鲜粥是指望不上了。
沈天峰热情邀请高瑨去他的太师府做客。
苏别鹤被高瑨打发回宫去了,谢郬倒是也想跟苏别鹤一起回宫,然而她身兼‘纠缠’高瑨的重任——狗子不撒手, 她走不了。
而沈天峰和沈纤云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谢郬‘缠’着高瑨, 但不好说出口,只能把她和高瑨一同请回去。
谢郬原本想着, 沈天峰好歹是太师,家宴不说是满汉全席的标准, 至少也得是珍馐佳肴吧, 但没想到, 迎接她和高瑨的是沈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铁锅炖鱼贴饼子……
铁锅炖鱼这种北方乡间名菜谢郬小时候倒是经常吃, 在边关算是深受当地百姓喜爱的一道民间菜肴,武威军伙营中有个专门做这道菜的炊事老兵, 他每做一回,连锅里的汤汁都会被将士们分刮干净。
这道菜做倒是不难,关键要有做的特定锅具。因为得连锅端上桌, 反正谢郬在京城可从来没见过谁家有这装备。
沈天峰夫妻是随狗子从并州来京城的,并州位处西北, 他们怎么会做东北地区的菜?
反正这道菜出现在一品朝臣太师府中就很神奇, 而太师请皇帝吃饭, 吃的是贴饼子就更玄幻了。
【这也太淳朴了。】
谢郬满心嘀咕, 忍不住往高瑨看去一眼:
【沈天峰是想怠慢我, 还是想怠慢你?】
【狗子你好歹是个皇帝啊!】
【他请你回家吃饭, 这么敷衍的吗?】
高瑨对谢郬的吐槽浑然不觉, 神情温柔的坐在沈家的饭桌旁与沈天峰喝茶交谈,沈纤云偶尔跟着说几句。
沈夫人亲自端着些酒水从外走入饭厅,腰间的围裙还没来得及卸下, 只听她笑吟吟的说道:
“妾身不知陛下要来,家中未曾备下精美菜肴,想起陛下在并州时曾言爱吃妾身做的炖鱼,不知多年过去,陛下还吃不吃得惯。”
谢郬很意外:
【狗子喜欢吃炖鱼?】
【倒是没看出来。】
【怕不是当年他想泡人家闺女,故意这么说的吧。】
【真是好清纯,好不做作。】
高瑨喝着茶,往谢郬扫去一眼,谢郬立刻回以违心的微笑。
沈家的家庭结构还挺简单,就是三口之家,没有多余外人,所以加上她和高瑨两个,整张桌子也才五个人,十分宽松。
沈夫人客气道:
“贵妃娘娘是第一次来,千万别嫌弃。”
谢郬赶忙回应:“沈夫人亲自下厨,本宫怎会嫌弃。”
沈夫人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陛下从前都是一个人来的,他们三人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总有说不完的话,臣妇插不上嘴,总觉得拘谨的很,今次有贵妃娘娘陪同,不知怎的,臣妇竟是自如许多。”
沈夫人语毕,沈纤云便斯文一笑:
“母亲从前不说,我们也不知你拘谨呀。”
谢郬表面笑得贤良淑德,内心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女的啥意思?】
【想炫耀狗子经常来你家就直说,阴阳怪气,听着就烦。】
【他们三人有说不完的话……你怎么不指着我鼻子说我多余呢?】
谢郬笑容满面:
“沈夫人,那是陛下一个人来的时候,他跟你没话说,不见得跟本宫也没话说。不过你不必拘谨,本宫很随和的。”
试图膈应人的沈夫人被谢郬成功膈应到了。
沈天峰眉峰微蹙,对谢郬递来一眼,沈纤云也微微变了脸色,唯独高瑨神色不变,就跟没听到谢郬说得那些气人话似的。
沈夫人尴尬的笑了笑,重整旗鼓发起攻势:
“娘娘入宫前后竟像是变了个人,臣妇都有些不认得了。”
谢郬毫不示弱:
“若本宫没记错,沈夫人是两年前才随沈先生来京的吧,本宫入宫前与你不过见过一回,凭一面之缘沈夫人就断言本宫变了,未免武断。”
两人唇枪舌剑来了一圈,眼看要收不住,沈天峰主动圆场:
“娘娘息怒,内子不善言谈,多有得罪。这锅边的饼子脆了,要不咱们开吃,边吃边聊,如何?”
谢郬没有在人家家里咄咄逼人的习惯,若非沈夫人对她有敌意出言招惹,她也不会如此,如今沈天峰开口,谢郬权当给他个面子。
“纤云,还不为陛下和娘娘斟酒。”沈天峰对沈纤云吩咐道。
只见沈纤云盈盈起身,拿起一旁酒壶,从自己的座位站起,往高瑨和谢郬走来。
谢郬只觉得脚被人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不动声色往高瑨看去,只见他也正好在看自己,两人目光接触,也不知怎的,谢郬脑中突然一声‘叮’,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果断站起身,拦住沈纤云斟酒的动作,说道:
“怎好劳烦沈小姐,陛下的酒自有本宫负责。”
说完就要去夺沈纤云手里的酒壶,沈纤云的手往旁边一挪,避过谢郬,温婉大方的说道:
“贵妃娘娘是客,斟酒之事还是交给纤云吧。”
谢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迅速一伸手,酒壶就到了她手中,沈纤云看着自己空了的手,讶然发愣的时候,谢郬已经为高瑨和她自己斟完了酒,从容不迫的对沈纤云报以微笑:“我来吧。”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要说有多余之处,大概就是从座位巴巴赶来斟酒却斟了个寂寞的沈纤云吧。
不过,她脑子转得也算快,被谢郬抢了酒壶也没有立刻返身回自己座位,而是站在原地,楚楚可怜的垂着头,忽然就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沈太师和沈夫人看见女儿哭了,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慰女儿,而是看向高瑨,仿佛很期待他的反应。
谢郬无语扫向沈纤云:
【这姑娘对倒酒是有什么执念吗?】
【不让她倒酒而已,哭什么哭!】
谢郬往高瑨看去,确认一下自己刚才有没有会错意。
然后,她就看见高瑨缓缓起身,弯下腰用沈纤云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好了好了,怎么跟孩子似的说哭就哭。贵妃不是有意针对你的,她就这个脾气。”
那宠溺的语气,顿时让沈夫人感觉在谢郬面前扳回一城,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而谢郬只觉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灵魂受到的冲击犹如被十六级台风吹到天上一阵毫无道理的乒乓乱撞,撞得她是三观尽碎!
【针对你妹啊针对!】
【我真的会错意了?】
【可你要想让她斟酒,跟我搞什么眼神碰撞?】
【暗示个屁啊!】
谢郬眼睁睁看着高瑨亲自把沈纤云送回座位,感叹一句小丑竟是我自己后便不再给高瑨一个眼神,佯做生气般兀自吃饼。
哪怕之后的饭桌上,沈天峰频频给高瑨敬酒,高瑨在桌子底下连踩了谢郬好几脚,试图让她帮忙挡着些,谢郬也恍若未觉。
呵,怎么还敢帮,万一再会错意,谢郬的脸还要不要了?
沈天峰敬酒的说辞一套一套的,从他们在并州时的相遇说到当时的难处,从高瑨的为难说到他的功劳,总之,连谢郬听了都想给沈太师鼓掌,传销洗脑都没他能说。
一顿饭吃下来,高瑨喝了有足足两坛,沈太师也不遑多让,起身的时候都有些醉醺醺的。
高瑨脚步略虚浮,想顺手搭一把旁边的谢郬,谁料谢郬提早遇见了他的动作,暗自往旁边偏了偏身子,让他搭了个空。
沈家人将谢郬的表现看在眼里,直接想象成贵妃吃醋了,跟陛下在闹脾气。
沈太师扶住了高瑨,略带醉意的诚恳说道:
“陛下,此时夜已深,苏统领又不在您身边,臣担忧陛下安危,不若今夜便歇在臣的府中,明早再回宫如何?”
高瑨还没说话,沈夫人便接过沈太师的话,说:
“那陛下还是住在从前留宿时的那个院落可好?太师命仆妇日日打扫,院子是干净的,臣妇现再去收拾一番。”
说完之后,沈夫人便行礼告退,准备院子去了。
谢郬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向醉醺醺的高瑨:
【狗子真醉还是假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