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就写完了。”严烈用手肘撞了下方灼,“跟灼灼在一起,你觉得我的作业能写不完吗?”
魏熙发现小丑只有她一个,痛苦地抱头大叫。
方灼鼓励说:“明天还有半天,你可以再挣扎一下。”
几人聊了会儿,魏熙的目光被一旁认真工作的叶云程所吸引,见他身边围了几个找他闲聊的人,暗道认真赚钱的男人果然很有魅力,大声叫道:“舅舅,你应该去年轻人多的地方,或者什么网红地段摆摊,这样你很快就能成为A市最帅的摆摊小哥了!”
说完还冲叶云程眨了下眼睛,给他比出一个赞。
叶云程失笑道:“什么A市最帅,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
“不不不,我吃了。”魏熙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如果您想送我当宵夜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叶云程招手:“过来看看,想吃什么味道的?让小牧给你包个大的。”
方灼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同学,家里是摆摊卖蛋糕的。
那时候方灼特别羡慕他,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甜甜的牛奶味。
她订不起早餐奶,觉得牛奶是很好喝的东西。
吃不起西式的糕点,觉得蛋糕是很奢侈的东西。
而这一切,那位同学都可以轻易拥有。
某天放学,她背着破旧的布包从学校里走出来,在路边看见了那个男生。他很烦躁地将包在地上,跟自己的父母发脾气道:“你们不要来我学校边上摆摊!你们太丢人了!”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值得骄傲,什么样的父母称得上丢人。她觉得有父母疼爱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那一刻男生身上所有让方灼羡慕的闪光点都破碎了。
长大之后她终于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当时的感悟:
人不要自卑,自卑会变得卑劣,卑劣会变得丑陋。
她为自己的这段回忆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正觉得满意,严烈抬手在她眼前挥动,无奈地问:“你又在想什么呢?大哲学家。”
方灼诚实地道:“我在想,人怎么样才可以不自卑。”
严烈偶尔也会跟不上她转变极快的思路。
方灼自问自答:“当他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
严烈把本子卷成话筒的形状,姿态谦虚地询问她的答案:“比如要拥有什么呢?”
方灼迟疑着道:“有飘影?”
方灼的冷笑话总是很过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永远能戳在他的笑点上。
严烈愣了愣,放肆地笑了出来。
方灼叫了他两声,他都无法停止,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兀自转过身背单词。
严烈拿出手机,对着小摊和方灼拍了两张照片。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跟方灼同学待在一起。
第37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看着一脸让人不放心的...)
如果时间不是用小时、天或者年来计量,而是用颜色的话,那方灼的懵懂时期是无知的白色,之后是跌打滚爬所染上的泥灰,现在则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所有只存在于定义的色彩终于有了实质的存在。
各种复杂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明艳又平淡的画作。
这要怎么形容呢?
她喜欢在夏天穿过葱郁的叶片仰望苍穹,看着飞鸟从狭小的缝隙中飞过,看着太阳的光线投射出风的影子,看着时间在清透的空气里缓缓流逝。
世界由单纯的绿、蓝两色组成,却又好像能描绘出生命里所有有意义的符号。
方灼现在所拥有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
她有些沉迷于这种规律又安稳的生活,哪怕它的强度令人感到疲惫,似乎每一刻钟的日程表上都安排好了学习、拼搏,或是休息的任务。
这一天的计划,原本应该是她和严烈去舅舅的摊位前,完成英语第四单元的复习,同时为叶云程解决一下市场相关的问题。
然而两人刚走出食堂,严烈就遇到了一位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的出现,让方才还在说话的严烈瞬间安静下来,笑容也消了下去。
这反常的表现十分突兀,方灼跟他一起停下脚步,顺着视线,朝来人身上打量两眼,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位长相英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浓密乌黑的短发让他看起来颇显年轻。
说实在的,他跟严烈并不是很像,不是指外貌,而是气场。
他唇角的皱纹比较深,眼睛轮廓更加深邃,整体肌肉的线条向下微沉,凸显出严肃的神情。
方灼想严烈以后肯定不是长成这个样子。他那么爱笑的人,就算老了,皱纹也应该先爬上眼角而不是唇边。他会看着像一个亲切的老爷爷。
男人走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或惊喜或想念的笑容,可惜不大成功。
他的情感在面对跟严烈的隔阂时遭遇了滑铁卢,而他并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
“我回来了。”他抬手看了眼表,但其实目光并没有在表盘上停留太久,抬起头后说出自己的来意,“这时间刚好,我带你出去吃顿饭,你妈妈在酒店那边等着了。虽然晚了一点,也算是给你庆祝过年吧。”
他生疏地加了一句:“元旦快乐。”
“辛苦了。”严烈应道,“你也快乐。”
严爸爸又问:“你为什么不住家里而要住学校?是觉得那套房子离学校太远了吗?我今天给你老师打电话才知道,还以为你跑去了哪里。”
他想表达关心,可说出口的味道让人品着更像是质问,严烈于是也回答得敷衍:“学校里人更多,热闹一点。”
这么淡漠的严烈,就跟不会胡闹的蜡笔小新一样。
麻木而无趣。
可就是这幅没有灵魂的表现,严爸爸也没有察觉出异样,转向方灼,与她搭话道:“你是烈烈的同学吗?你好。”
方灼朝他弯了弯腰,算是招呼。
严爸爸问:“你们刚才是打算出门?”
方灼觉得他二人不对劲,斟酌着道:“打算去学英语。不过不重要。你们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严烈因为她那句“不过不重要”,表情险些没控制住,在她要离开时拽住了她,道:“让我爸送你过去,他肯定开车了。”
严爸爸对着方灼,笑容自然多了,说:“好,我的车就停在门口,那一起走吧。”
三人上了车,驶上主路,车厢内的气氛依旧沉闷,方灼始终找不到说话的时机。
她眼珠在两人之间流转了数次,纠结地想了无数个话题,最后觉得缓和气氛这种高难的操作不是她能胜任的,干脆闭嘴。
严爸爸大概也受不了这种宛如冰封的状态,想跟方灼聊天缓和一下,顺便旁敲侧击严烈的校园生活,以拉近父子距离。
路程过半的时候,他程序性地问了方灼两个问题。
先是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方灼隐晦地说她现在不跟父母住。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他的心坎上,严爸爸声音大了点,又问是因为父母工作太忙碌吗?
方灼思忖良久,很艰难地回答,因为重组家庭不是非常欢迎她。
严爸爸哽住了,所有的腹稿全部流产。后视镜里照出了他紧皱的眉头,让方灼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这一番谈话的结果也让方灼感悟到两个道理。
――沉默是金。
――比起问候别人父母,“你吃了吗?”,是一个更明智的话题。
好在路程并不遥远,这窒息的感觉在方灼一句“到了”的提示声中得以拯救。
待她下了车,严爸爸与她客套了两句,重新启动,汇入主道的车流。
方灼一直看着车尾灯从视野中消失,才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往摊位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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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到时,包间里已经坐了圈人,前菜也开始上桌了。
除了严妈妈,还有几位陌生的长辈,都是他们的朋友,今天来给他们接风洗尘。
“怎么去了那么久?”严妈妈站起来招呼,“烈烈,来了呀。坐妈妈旁边,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严烈走过去,依次跟桌上的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冷淡也不热络。
严妈妈捏了捏他的肩膀,给他碗里夹了块牛肉。
“是严烈啊?这走路上我可是真认不出来了,一眨眼长那么大,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对面的中年男人朗声笑道,“听说你现在是读高三,成绩特别好是不是?长得帅又聪明,太棒了,都不用你爸爸操心,不像我们家那混小子,每次见他我都恨不得抽他一顿!”
严烈礼貌地笑了笑。
严爸爸说:“成绩是挺好,但读书都快读呆了,你看他这样子,跟我都聊不大来。”中年男人指责道:“诶,那我要说,老严是你不对。你儿子都高三了你还在外面奔波,你让他跟你聊什么?是聊那个什么导数啊,还是聊圆周运动?”
严爸爸笑道:“怎么?你儿子就和你聊这些?”
“他不乐意听我说话,就会故意拿这种东西堵我。”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嘴上说得无奈,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疼爱,笑骂道,“当我没上过大学吗?那臭小子。”
严爸爸说:“这次回来,我们过完年再走。”
“那就好,多陪陪你儿子。”
一群人都是多年的朋友。聊生意、聊孩子、聊过去,天南地北的话题牵引出来,说得很是畅快
很快就没人管严烈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严烈闻着味道,觉得很难受,借口要去上厕所,离开了包间,去外面透口气。
到了走廊尽头的通风口,他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白色的雨滴倾斜而下,连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柔。
严烈心想。一回家就下雨,从来没见过这么阴的天。
方灼是不是还会欣喜这场久违的细雨?毕竟她不必为了自己不在而难过。
方灼肯定难过,因为做不了生意了。
还好叶云程昨天看过天气预报,有所准备,本来就只打算摆半天。见雨势将临,提前将摊子收了,推回出租屋。
方灼说了严烈不来的原因,叶云程对那位神秘的家长深感好奇。
“得把他的床垫搬回去才行,不然他爸妈见家里少了东西,不得说他两句?”叶云程奇怪道,“怎么他爸妈回来,没提前告诉他一声吗?”
方灼说:“手机借我一下,我问问他。”
叶云程一惊:“这么着急?他今晚要回学校吧?今天下雨,不大方便,你可以让他明天再回复我。”
方灼犹豫了下,说:“我还是现在问问他。”
严烈看着一脸让人不放心的样子。
第38章 一颗小太阳(同桌不就是为了把你错失的...)
方灼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去了没人的阳台,蹲在角落,思来想去,给严烈发了一个字:
“滴。”
严烈正在淫雨霏霏中冷得透不过气,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依旧垂着眼看地上那些在雨中奔走的人。
他以为是广告短信,可因为太过无聊,过了半晌还是摸出来看了眼,没想到是从叶云程的手机发过来的。
连疑问都不算。只有那么一个字,却好像隔着几十里远的路程,给他的世界按下了一个暂停。
方灼手里,一定有一个关于他情绪的遥控器。
严烈笑了起来,手指快速按动。
严烈:一毛钱了哦。
方灼脸色一黑,差点撂担子走人。
这人好会说话。
严烈手指敲了敲,知道自己如果不赶快回复点言之有物的东西,对方可能要就此失踪了。
严烈:所以值得你用一毛钱来铺垫的问题是什么?
一分钟后。
方灼:舅舅问,床垫什么时候还给你?
严烈:不用了,他们不住那儿,而且丢了他们也不知道。
方灼表情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回个“哦”,屏幕上又跳出来一条。
严烈:两毛钱了。
方灼想把手机砸对方脸上。
为什么要催她?搞得她在挥霍金钱一样,变得很紧张。
方灼打字很慢,对键盘不熟悉,每一个拼音都要从头到尾寻找一遍。所以每回打字时,她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可是等她回复,是严烈觉得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发短信的时候甚至比她学习还要专注。
严烈转了身,背对着窗口,将冻得发红,已经有些难以曲张的手贴在脸上,另外一只手不时滑动屏幕,不让光线暗下。
这一次的回复意外得快。
方灼:你不高兴。
敷衍得连问号都不打。
严烈:为什么?
这一次等的时间比较久。
方灼:?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见到你爸爸会不高兴?不过我见到方先生也不高兴,原因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向我诉说的话,我不会介意,并且我会及时删除短信内容不让别人看见,你可以相信我的人品。
严烈手指悬在屏幕上,想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他要说什么呢?
他的生活富裕,家庭关系健全,虽然父母经常不在家,可从来没在经济上对他有过短缺。冲突和不快早就停留在十几年前,连大人都不以为意地翻过,面向新的生活。
相比起方灼,他的沉闷显得那么不坚强。
他不要方灼觉得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踌躇不决间,严妈妈推门出来,喊了他的名字,说要走了。
“你在做什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她问,“你今天下午几点上课?”
严烈最后在回复框里打了一句,说道:“我现在要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