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梦彤直接把嘴里刚喝进去的橙汁吐了出来。
“你……帆帆……孟修……你们……”封梦彤像舞台剧里被投毒了的中世纪伯爵小姐,用颤抖的声带和怨毒的眼神发出控诉,“姐姐没教过你这样……”
“啊?”乔帆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才快速摆手,打着哈哈说,“哎呀!没有啦!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最亲密的肢体接触还是以前初中的时候,孟修笑嘻嘻地裸绞我,我差点直接休克,之后再也不敢随便冒犯‘好奇害死猫’这句话了——”
对于一个对格斗技一无所知的人而言,“裸绞”也不是什么让人能放心的词汇,反而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那是什么?”封梦彤说。
乔帆俯下身,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抬起头来,有点意味深长地笑道:“真想知道?”
“嗯。”
“你站起来。”她只笑。
封梦彤照办以后,乔帆不慌不忙地也起立,然后绕到了她身后——
从此之后,世界上多了一只被害死的猫。
非专业人员请勿模仿。
“我最近有个一起吃饭的对象。”封梦彤戴着热敷脖子的按摩仪说,“挺合适的,搞不好真能领证。”
乔帆看了眼照片,放下想了想,最后做的评价是:“长得有点像我职高的数学老师。你喜欢这一款?”
“就见过几面,喜欢也就顶多是‘喜欢吃麦丽素’的那种喜欢。”封梦彤回答。
乔帆只是随便说说:“虽然我觉得,要是你们双方你情我愿,那也算是存在即合理,没必要干涉你们的婚姻观。但是,我好歹也是你表妹,从妹妹角度看,还是多少想劝你一句,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至少找个没那么容易相看两厌的。”
“我知道啊。”
“那就好。”
这个话题本该到这里就结束,封梦彤却无缘无故继续了下去:“我知道啊。将来还有更年期,生孩子的话也肯定会有激素失调的时候,可能又丑性格又差。但是,你不觉得所以才更难选择喜欢的人吗?万一他那时候嫌你烦怎么办?万一他的爱消失了怎么办?这比被本来就没有感情的人嫌弃要糟多了。我会受不了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爱。”
乔帆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怀疑封梦彤是不是大白天就已经喝醉。
她还在滔滔不绝:“再说了,女人本来就没有男人那么扛老。你变得老了,丑了,没有激情了,他却还在年纪正好、正适合骗小姑娘的时候。那该多伤心啊——”
原本抱着膝盖的乔帆改变坐姿,一语中的地问:“你这是在说谁啊?”
封梦彤瞬间噤声。
良久,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自拟聪明地多活了几年啊,反而没有勇气了。”昔日高高在上的万人迷垂下头,仿佛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伤心又绮丽,她微笑着说道,“真是丢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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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孟修他继母的电话时,乔帆正在陪小朋友们上实践课,听说孟修的妹妹在住院,非要她过去才肯吃饭,不然就要继续绝食。得到这个消息,她并没有感觉到荣幸,反而很想隔空下跪给小女生磕个响头,问问“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么抬举我,我改还不行吗”。
这次不是孟修工作的医院,而是孟修他爸爸所经营的那间。贝丽平提前发了个微信,说是她也去探视,乔帆刚好跟贝丽平汇报一下更换热水器的事。
贝丽平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房东,还抽时间跟她说说好笑的八卦。
据说,一开始,孟修的妹妹不知道乔帆的名字,所以只说想见“哥哥的女朋友”。
结果赵直敏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拎了个果篮就去了。
小女生不愧是孟修的妹妹,身体里有和孟修同种DNA的搞不好都不是一般人,两三天没吃饭了,还有力气把□□脚相加撵出去。小太妹可太擅长这种事了,几句国骂惊天动地变着法骂出花来。
乔帆有点尴尬。
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但稍微回忆一下自己中学时的架势,大概是能猜到的。
她读职高的时候,高一年级有个家伙在猴子称大王。那人初中是他们学校的踢馆常客,日常被修理得抬不起头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后来孟修一看到他就笑,恶趣味地挖苦说:“赵强子,你是不是暗恋我?”语毕还要张开外套,一副投怀送抱的姿态,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把对方恶心得不行。
升学后乔帆落单,那家伙和她频频碰面,黑历史大概总要反复在脑海里流淌而过。于是,乔帆才入学不久,他就找上来单挑。男女体力差异无法忽略,乔帆才没傻到真的答应,当场破口大骂,骂得他狗血淋头,再也没脸提这事。
面对贝丽平,她战战兢兢地多问了一句:“所以孟修他妹妹到底生了什么病?”
贝丽平比孟修随便多了,笑一笑直接说:“三个月了。”
乔帆起初没听懂。
等她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难免想起上次进妇产科的情况,至少不是宫外孕。但再回过神,高中生意外怀孕可不是闹好玩的。
她进去得很不是时候。
男方正在亲姐姐的陪同下造访,相貌文静而朴素的年轻女性深深地鞠躬,宛如忍耐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听说她也还只不过是大学生而已,竟然就要承受这样的重负。
孟修的继母自然不缺这点人流的钱,毫不在乎就把钱推了回去,虽然在大方地笑着,但眼神并不像是有笑意——这点倒是和她那位继子相像得惊人。
“他们都是孩子,但孩子吃着大人的,用着大人的,却要做大人不允许的事。要我说,应当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说到这里,她回头瞥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随即才说下去,“我们两家都姓孟,这也算是缘分。只可惜结不了善缘。”
那对来自农村的姐弟就这么匆匆被赶了出去。
乔帆说不出话,倒是孟修的妹妹突然跳下床,不顾阻拦,冲出病房,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孟知稷!你给我回来!孟知稷!你是不是男人啊?!”
乔帆下意识也想劝阻,却被小女生的妈妈拉住了。
“没用的。孩子就是这样,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嫁给结三次婚的丈夫的女人微微叹息,“年轻就是麻烦。”
乔帆留下自己烤的慕斯,又和小女生谈了会儿心。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孔,又想起刚刚在自己姐姐道歉时还有闲心用手机看网络小说的大专男生,乔帆总觉得害怕。这样彻头彻尾的孩子,竟然就已经有了能制造孩子的能力。
“我喜欢他嘛,就认定了他。妈妈根本不懂,只知道否认我的爱情。”小女生恶狠狠咀嚼蛋糕,好像自己咀嚼的是肚子里那孩子他爸的肉,“是不是大人都这样?自己没有爱情,就不许年轻人相信爱情。”
乔帆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哎,我问你,你和哥哥也是喜欢对方,爱对方才在一起的吧?”她又问了。
乔帆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应付年龄大于六岁的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去了医院。
乔帆没打电话,因为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见孟修,所以只在医院大厅的会客座椅上坐着。人们来来往往,医院的光照充足得无以复加,放在以往,乔帆是不会这么矫情的。她竟然也在考虑爱的问题。
赵直敏这样日复一日地蹲守着孟修,是不是就是爱的表现呢?
赵直敏的漫画提示了更新,乔帆百无聊赖地点进去阅读。那是一个比较俗套的故事,女主角穿越进了一个乙女游戏,成为了平平无奇的女龙套。她本想规避男主角,不去破坏主人公之间的恋爱线,然而,事与愿违,她还是引起了男主角的注意,成功挤掉原女主上位。
在最新的一话中,面对询问,女主角做了一番颇有主角风格的表白:“和他在一起,我的心就跳个不停,感觉濒临死掉。他喜欢我吗?他到底喜欢我哪里?我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不安得快要疯了。”
乔帆想,她和孟修之所以能这么和平共处,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她不会死,也不会疯掉。
乔帆坚决地想着,她还是不够喜欢孟修,至少,不是那种喜欢。孟修再怎么千方百计示好也没用。
她是不会上套的。
想到这里,乔帆终于安下心来。
距离要乘的巴士到站也就几分钟,她决定回去。医院很宽敞,到处都是安全出口,不同科室还分布在不同的建筑里,加上地理起伏,难免容易晕头转向。乔帆经历了差点走进放射科和险些搭乘污物电梯的状况,眼花缭乱地拐来拐去,最终推了一扇门。
外面却是露台。
刚下过雨,天气清爽得让人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得走出去,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并不刺眼却温热的日光舔舐着脸颊。乔帆忍不住微笑。
影子从脸上流淌而过,她张开眼,看到一架纸飞机从头顶飞过。还没想明白,另一架已经接踵而至。
她忍不住伸出手,接住后拆开,是版头还落款这间医院的稿纸。
乔帆回过头,破碎的光灼伤了视网膜。指缝之间所倾泻的视野里,笑声接连不断,孟修睡眼惺忪,撑着下颌看过来。他头发有些乱,或许刚刚午睡过,五官边缘在广袤无际的天空下被熨得滚烫。
她惊讶于自己竟然笑起来。乔帆双手搭成凉棚,盖在眼睛上面发笑:“你怎么在那里?”
孟修说:“你出去,左拐,走楼梯上一层。也可以过来。”
乔帆弯腰捡起那几架纸飞机,出去的同时脚步不自觉加快。握住把手时,需要的力气比往常小,因为他在里面拉开了门。
外套的衣角被吹成懒散的形状,孟修笑着,站姿很漂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乔帆摇摇头:“我去看你妹妹了。她都那样了,你就不担心?”
“我不关心那些,从以前到现在,我只考虑我自己。”他转过身,又一次把手臂搭在护栏上。或许是太阳太过明亮了,把他也映照得很没杀伤力,叫人放下提防,只想往他身上靠。孟修说,“现在还多个你。”
“什么意思。”她的手指还勾着护栏,身体却向远离他的那一侧偏,有种若即若离的氛围。
孟修回头,为了躲避尖锐而单薄的光照,所以略微压低了一侧的眼睑。睫毛的影子像烟灰,整个人要睡着了似的。他莫名其妙地说:“你那其实不算亲。”
乔帆完全被他搞懵了:“啊?”
“我教你吧。”他的话太直截了当,简洁得她没缓过神。
孟修走近了,垂下头,无声无息地注视她。
平心而论,乔帆并没那么排斥和眼前人接触,但是,但是,心脏无缘无故地在跳个不停,她忘记了闭眼。
却只有鼻尖轻轻触碰。
她眼睁睁看着孟修重新折返,继续在围栏边叠纸飞机,只是,这回不再向下抛掷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相亲对象就做到这程度。”
乔帆眨巴眨巴眼睛,在纸飞机递过来时摊开手。孟修朝她微笑:“帮我扔到垃圾桶。”
她愣在原地,他已经开始往室内走。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重新积攒起来,乔帆忍无可忍,直直冲上去,用手臂撞他的背。孟修笑着防备,她不小心撞上去。额头磕到下巴,两个人都吃痛,又好气又好笑。
建筑里的楼梯间,阴翳铺陈,总算能毫无遮蔽地直视对方。
她捂着前额,气势汹汹地挑衅:“有本事就来教。”
“没问题,”他终于也被激起一点怒气,笑着态度强硬地招手,“你过来。”
第37章 39 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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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修是她人生里的缪斯、救星、强盗, 外加诈欺犯。
赵直敏比同龄人更早读书,加上艺术生复读的屡见不鲜,大学一年级时, 她是班上最小的。
迎新会喝了酒, 她一直在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借口上洗手间出去。没想到却有学长跟上来,还不止一个,围城高墙, 嬉皮笑脸去捉她的手腕。
妈妈不接电话,没有朋友。其他同来的女生都在假装没看到。赵直敏竭力挣扎,摔倒在电线杆旁,又想吐,又害怕, 眼泪几乎流下来。
躲避的过程中,她用力推搡其中一名握住她肩膀的学长。他一个趔趄向后, 末了不小心撞到过路的陌生人。正摆前辈架子, 猝不及防吃这种瘪, 自然心里过意不去。学长对着无辜被牵连的人骂骂咧咧了一句:“走路没长眼睛啊。”
被撞的男生倒是不气不恼, 旁边有同行的人询问状况,他也只笑着回复“没事”。
“救救我!求求你了!同学, ”赵直敏恨不得跪下去, “帮我……”
她醉得厉害,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对方没留下。
绝望覆压而来。
赵直敏泪如雨下。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关头, 却听到最外围的学长开口:“你怎么……”随即便是身体被痛殴的闷响。
孟修亲切地笑着说:“你们这种行为可不好。”
他从来不会评价谁“卑鄙”、“无耻”或是“坏”,都只是说“不好”。
他把他们统统揍趴在地,随即才在她跟前蹲下,伸手在她双眼前轻轻晃动。
赵直敏和孟修第一次见面时,她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对孟修来说,就像是散步时遇到了一只不起眼的小猫小狗,不等回到家就忘记了。但赵直敏并不讨厌这样。
后来,她是在社交软件上遇到他的。准确来说,是他的照片。那是当时比较流行的社交app,打开定位,就能和周围的人在网络上相遇和交谈。在那里面,她看到了关于孟修的图片。
照片里,他和被分到同一所医院实习的同学在一起,要么在笑,要么就是走神时的抓拍。赵直敏鼓起勇气,主动出击聊了起来。他比想象中健谈。当然,她也是在真正线下见面后才得知对方不是孟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