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孟修的室友,死皮赖脸坚持使用孟修的照片泡妞。赵直敏不是第一个奔着孟修去的对象。
“别想了,孟修不会谈恋爱的。他搞不好三十岁就会到道观去出家。”医科大学学生熟门熟路地做思想工作。
赵直敏却支吾起来:“我、我不是想和他谈恋爱。”
“那你想干嘛?总不可能找他看病吧?那还是得去医院啊——”
“我……我只是想取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竟然给自己平添了几分底气。没错,她只是想画画而已,想画他这样的角色,“我想画跟他有关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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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帆对接吻的理解和人工呼吸仅一线之隔,但孟修真认真了,她又开始犯怵,心下打鼓,手指发麻。
孟修说:“你过不过来?”他显然已经不是在开玩笑,边问边走过来。
她一咬牙,一闭眼,用很扭曲的表情抬起头。他望着她眉毛中间被挤出来的褶皱,笑意压不下去。
乔帆深感没自尊,率先睁眼质问道:“你为什么总这样?”
“我怎样?”
“你好像总是很镇定,一副不会被吓到,也不会紧张的样子。”她说。
孟修迟疑了片刻,微微蹙眉:“我就给你留下了这种印象?”
“是啊。”乔帆越发不客气,“你要对谁表态,想都不用想的不是吗?因为反正也不会走心眼里过,这种哄人的漂亮话,说着跟玩似的。”
孟修有一点很让人火大,那就是一般情况下,就算别人劈头盖脸对着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痛骂,他也完全不在乎,照旧笑得若无其事。而他那种风轻云淡的嘴脸太可恶,只会单方面产生气到别人的效果。
她忽然贴上去,伸手拽住他衣领。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以为自己能有艳福,所以才乖乖配合,未料乔帆直接咬了他一口。
孟修下意识抓她辫子,乔帆上膝盖直接踹向神经最丰富的器官,他却好像早料到了一般,阻截的同时还拽住她的腿,以至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谁也动弹不得。
乔帆平复着呼吸说:“孟修,说实话。说实话,我也不是不想结婚。对你这个人渣印象也不差。但真的不是非你不可。”
“非你不可?”他贴近了,笑容是直勾勾的挑衅,仿佛响尾蛇摆动尾巴勾引她出拳,“什么叫‘非你不可’?”
她一点也不为他的提问愤怒,反而笑起来,像是也觉得又有趣:“要是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做?”
“……”他想了想。这漫长到该死的几秒钟。孟修可能想含糊其辞,但终究没做到,毕竟乔帆正望着他,如同向日葵摆动花茎。他说,“我大学的时候考虑过三十岁出家。我可能会比较遗憾,但也只能遗憾。”
这是现实中成年人该有的答案。
乔帆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她希望他和孟修是在有意识地选择对方,而不是命运之类那种不靠谱的浪漫玩意。越是说出来好听的东西越不值得相信,乔帆承认,自己的偏见可能来自于她不太能适应和习惯。毕竟,小时候,从没人教过她如何亲密接触。
他们很快就又碰面了。
这次还是为了孟修的妹妹,孟修总算抽出时间能去探视,索性叫了乔帆一起。
长大成人后,乔帆也去看过妇产医生。当时会诊的,是一位年龄接近她妈妈的女性。看病后几天想起来,乔帆还是很害羞,封梦彤却说:“那有什么。对医生来说,不就和自己的手指一样平常吗?”
而眼下,站在电梯里,等待抵达vip病房所在的楼层,空气有点稀薄,乔帆看着孟修。她忍不住想,对他来说,身体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的女性也好,活着、死了、即将活下去和马上就要死的孩子也好,孟修也都司空见惯,就像面对自己的手指一样平常吗?
乔帆并不擅长一个人胡思乱想,她也不喜欢隐瞒,所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产科?”
“之前你们是不是问过?”他回过头,朝她闪现式地一笑了之。
“是吧,都问过。毕竟很好奇。”她实事求是地回答,“是你的话,总觉得变成《羔羊医生》电影里那种缺爱分尸魔也不奇怪。”
“那部电影里的又不是医生。”
“是吗?!不是讲一个医生解剖走火入魔的故事吗?”
“……是出租车司机。”
电梯停下,出去之后进行了登记,引路的护士提前进去。他们在走廊里等候。
孟修忽然说:“你有自己刚出生时的记忆吗?”
“不可能有吧?”乔帆思考了一下,“难道你记得?”
“以前大学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看了一本书。是一个日本作家写的,他说自己记得婴孩时期看到的光斑。”孟修的语气淡淡的,平铺直叙,像是没有任何含义地述说着,“所以我经常回想,我有看到过吗?那时候的光斑。”
她望着他的侧脸,屏气凝神地望着,一言不发。
护士出来请他们进去。
孟修的妹妹还是不情愿做手术。
年轻气盛的女孩子从未吃过什么苦头,出生后就顺风顺水,妈妈疼爱,爸爸也关照。就算眼下孩子的父亲不肯承担,她也还是有着相应的自信和觉悟。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妈妈面红耳赤地说教着,喋喋不休到不像往常的她,“反正就算非要我用极端手段,我也会把你绑过去流掉的。”
小女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气势汹汹地吼回来:“那我就去跳楼!”
“你敢!”
母女间的吵架最没意思,反正两方都肯定会伤心。
率先插进去的是孟修,他说:“听话,把孩子流掉吧。”
“哥哥!”小女生含泪看过来,眼圈红红,像是积攒着怨愤。
“不被期待的孩子就不应该出生。”孟修平静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影宛如某种残酷的印证,并不顾及听众的感受,“生出来以后,也只会徒添麻烦。等他长大,自己也会期望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是死胎。不要勉强他,更不要勉强你自己。”
小女生冲他怒目而视,手掌紧紧贴住小腹。
他却不以为意地转身,无所谓地说了:“不信,你问乔帆。你说是吧?”
猝不及防对上眼神,乔帆镇定自若地伫立在原地,迟疑片刻,也还是回答道:“没错。那样的孩子,还是不出生为好。”
残忍的话语,闷热的天气,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着的孩子。
孟修和乔帆是在少女的哭泣声中离开的。
车子没有开过来,所以只能步行回去。太阳很晒,乔帆抬手悬在额角,借此来遮住脸。孟修则是一个劲埋头朝前走着。
中午正是气温高的时候,路上不见人影,绿荫也寥寥无几。
没来由的,孟修脚步愈来愈快。
起先,乔帆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但怎么追也赶不上,嚷嚷又得不到回音,最后只能站定,不顾场合地大声疾呼起来:“我就是那么想的!”
他的背影顿了顿。回过身时,孟修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他仍然微笑着。那笑容是这一天里最刺痛她的事物,和多年以前从派出所出去的那个夜晚里,他曾朝她流露的一样。
孟修问:“什么?”
“我也是那么想的,”乔帆义无反顾地走上去,看着他的眼睛重申道,“不被期待的孩子就不应该出生。”
这话题在此时此刻多么突兀。
就像海平线上忽然出现的海市蜃楼,火光周遭飘渺的空气。可是,她还是一字一顿,坚决地说下去:“但假如是你,这又不一样了。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人渣。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听我那么说。你是受虐狂吗?”
孟修站在道路中间,纹丝不动,他知道她已经看穿他了。他迟钝的朋友不通人情,自己受伤时反应总是很慢,但在某些场合,又偶尔敏锐得叫人措手不及。
“有时候是吧。在你面前是。”他笑了。
好伤心。乔帆想。
他渴望被她伤害,而她不理解为什么。他只是希望她非他不可,即便只是出于负罪感。
“可能那时候,他们也不期待你。但你还是出生了,遇到了我,也让我遇到了你。”烈日炎炎的暴晒下,她伸手去够他的臂弯。手臂缠在一起,像友谊,又好像比那更投入些,她努力朝他笑,笑得脸颊生疼,心脏也紧绷得隐隐作痛,“所以你不一样。你出生了,我特别庆幸。”
第38章 40 只是接吻而已。
不知不觉, 她已经捉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往后撤离,她却加重了力气, 顺其自然捏住他的中指指关节。
乔帆望着他, 原本的笑容也渐停歇。并不是完全消失了, 只是被一种迟疑的困惑取代。因为她从没在孟修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你那是……”她吞吐起来,不是因为别的缘由,纯粹是太惊讶了,太过意外了,“原来你也会有这种脸啊。这是什么表情……”
孟修用力地别过头, 乔帆急促地贴上去想要看清楚。一退一进,却是往常的形势逆转。
“真的假的?你这是……”她还想再看一眼,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他却一言不发。
明明往常再能说会道不过,讽刺和欺骗都是一把好手,擅长得像是呼吸一样简单。孟修逃也似的离开, 脚步快得异乎寻常,用手臂来推脱她的纠缠。
乔帆试着追了几步, 但道路晒得滚烫, 才走几步, 她就打了退堂鼓。
“那边不是回家的路!”她只能高声喊道。
孟修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最后她还补充道:“也不能回医院。”
莫名其妙。
最后, 乔帆是一个人回家的。
也不是直接回去,先到了园里, 重新制作了一份班上的花名册, 然后联系之后珠心算课程的老师,一直忙到黄昏才回家。
天是渐渐暗下去的。
刚出幼儿园时,外面还很亮,走了好一阵, 到离家附近的超市时犹豫了片刻,索性进去买了些食材。再出来,天才昏昏沉沉,被绛紫色和深灰色的屏障包围。
她低着头回家。
今天穿的是新鞋子,走了很久的路,脚后跟好像磨了泡。但之前穿着丝袜,所以一直没有理睬。一想到快要进家门,这才隐隐约约开始痛起来。
进小区之后又去了一趟快递柜,拿过东西,大概是之前买的组装衣柜,拎在手里沉甸甸的。踏上台阶,稍微放下,翻转手掌,就看到皮肤上草莓牛奶一样鲜红的印迹。走走停停,偶尔小憩,这样搬运了好久。
两三分钟就能通过的楼梯,这一天,乔帆走了一刻钟。
进公寓们时,声控灯起初没亮。
“你回来了?”他说。
说出来可能很难相信,这种场合,乔帆居然有所防备。之前偶尔也觉得孟修神出鬼没,但等更加熟悉就清楚,他只是花费太多时间在医院,工作值班时间也不近人情,所以才这样。
今天的他出现频率不太对。
但乔帆也没追究,径自把快递推给他,气喘吁吁地抱怨道:“既然在家,怎么不下来帮忙?害我一个人搬了那么久。”
他倒是轻而易举就拿了起来,一只手托在箱底边沿,另一只手扶住上方,稳当又轻松。
乔帆看直了眼睛,挑眉询问:“这是什么科学小常识吗?”
“……算是?”孟修回答得很洒脱,好像根本没有之前落荒而逃那档子事,“以前在快递公司打工的时候学的。”
乔帆看过去。
孟修默不作声。
电梯楼层的数字在跳动,乔帆忍无可忍,难以抑制地说下去:“你还送过快递?”
“嗯?啊,”孟修态度和蔼过了头,几乎让人以为是玩笑,“有段时间。”
“什么时候?”
“中学吧。我爸停我卡的时候。”
乔帆控制不住自己大惊小怪:“我们竟然都不知道?难道你那时候动不动上课睡觉是因为要打工吗?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他却只是笑,理由实在滴水不漏,很有说服力:“我那时候才多大,肯定要面子啊。劳保手套掉出来还紧张兮兮塞回去呢。”
乔帆专心打量起他的脸,孟修的笑容善良得太刻意,绝对是撒谎。就算是初中二年级,这家伙也会大大方方向朋友介绍自己在哪个工地工作。
电梯门打开,他们直接进了乔帆家。她甚至没问他来干嘛,他也不主动提起。
乔帆去倒之前冰好的柠檬茶,孟修已经拆开快递,开始边哼歌边用手机找组装衣柜的教程。她给他也倒了一杯,就放在茶几边,自己则自然而然地坐下,搭起腿,漫不经心看他忙碌。
孟修拧螺丝很快,边做事还能边聊天。他们说起学生时代的事。
“实中教导主任叫刘勉国,每次见到我,必定骂骂咧咧说‘孟修你这狗崽子又戴首饰,扣你二十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也很容易让人看得入迷。
她拿手撑着侧脸,喝着冰冰爽爽的果茶说:“别人弄就有点不三不四,但你穿耳钉是挺好看。怎么就封上了呢?”
“不想被教授和患者盯上啊。”他低着头,被影子笼罩的脸庞显得瘦而干脆。
再站起身时,孟修摇了摇拼凑的产品,然后才说:“好了。”
“这么看,”乔帆终于笑眯眯地做总结,“家里有个男人还是挺好的。”
“原来你还把自己当女的看呢。”光是一句话,就足够挑战她耐性。他们太熟了。孟修笑着去洗手。
她把他的玻璃杯递过去,看着他把柠檬茶一饮而尽。乔帆抱起手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至于新打工是给家居店做到家拼装吧?”
“不是。”他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