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摆了摆手,搬了个小凳坐在鱼篓前:“村里的闲人太多了,没事总爱串门儿,少爷养病易静,受不了吵闹。”
夏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粥还没煮好,夏鱼也搬了个小凳和王伯一起处理小鱼。
她拎了拎半人高的竹篓,看了一眼里面的小银鱼:“桂枝大娘真好,给咱送这么多小鱼。”
这样的小鱼虽然没肉,刺还多,但炸着吃最香了。
王伯拿着小鱼,漫不经心地跟夏鱼聊起来:“桂枝家的大孙子白祥,以前跟着少爷学过读书认字。少爷看他学得不错,就建议他去镇里的学堂念书。白祥这个娃也争气,总被先生夸,所以桂枝一家特别感谢少爷给白祥指了一条好路。”
夏鱼一边给鱼开膛破肚,一边又问道:“池大哥念过书,就没想过考个功名什么的?”
“少爷被耽误了。”王伯叹了一口气,“以前在池府时,少爷的功课总拿第一,后来被送到乡下,功课就断了。十岁那年,我给他找了个先生继续跟着读书,但是功课就不如从前那样拔尖了。毕竟经历了一场风浪,心绪难免不会被扰乱。”
提起这些往事,王伯的情绪也低了几分。
夏鱼的心里也不免多了几分感慨,真是可惜了。
估摸着小米粥差不多煮好了,夏鱼起身盛了一碗,准备让王伯给池温文端进去。
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能什么事都让老人家去做,她如今已经嫁给了池温文,这些小事就不该让王伯再操心了。
她看了一眼摸过鱼的手,心想着病里的人肯定闻不得鱼腥味,如果因为这鱼腥味池温文吃不下,那她在灶火前热死热活的煮这一大锅粥,岂不是白忙活了?
于是她用生姜仔细擦拭着指尖,又揪了一些院里种着的香叶在手心里反复揉搓,直到腥味几乎消散没有。
王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本以为像少爷这样身体不好的人,姑娘家嫁过来肯定千万般不乐意,这日子得过且过罢了。没想到夏鱼竟是个贴心的人,王伯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王伯,小鱼收拾好放着就行了,一会儿我来做。”夏鱼说完,端着一碗晾得差不多的小米粥走进了屋子。
池温文看到她进来,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王伯呢?”
夏鱼用脚勾着个凳子拖到床边,笑眯眯地坐下:“王伯正在洗小鱼呢,还是我来吧。”
池温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把小米粥给自己。他虽然没食欲,但是闻着这味道还挺香的。
夏鱼暗暗撇了撇嘴,把碗递过去,在心里哼道,你不乐意,我还不愿意喂你呢。
池温文舀了一勺黄澄澄的小米粥,入口软糯香滑,回味带着甘甜,小米粒煮得开了花,入口即化,米香在唇齿间留香,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喝上一口。
池温文不禁怀疑起来,他之前喝过的真的是小米粥吗?
往日王伯煮的小米粥都像清水一般,喝起来没什么味道,米粒咬起来也有些硬硬的,往下咽着都觉得拉嗓子,和夏鱼煮的完全不一样。
半碗粥下肚,池温文觉得胃里暖暖的,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吃下这么多东西。
等他喝完一碗粥,夏鱼笑眯眯问道:“好吃吗?”
池温文斜了她一眼:“还行。”
“还行?那你还把粥喝光了?”夏鱼指了指空碗。
池温文抿唇盯着她,不爽道:“平时我能吃两碗。”
夏鱼呵呵一下,她才不信呢。
“阿鱼,小鱼仔我洗完了。”王伯说着话走进屋子,突然看到桌上的空碗,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少爷,你、你能吃下东西了?”
夏鱼挑眉:“说好的能吃两碗呢?”
池温文倚靠在床头,闭上双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王伯没明白夏鱼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望着两人。
夏鱼收了空碗,笑道:“王伯,我先去做小鱼。等会儿你扶池大哥躺下。”
王伯应了一声,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以前做的稀粥池温文只能喝几口稀汤水,今天竟然把一碗都喝完了,真好!能吃下饭就有希望。
夏鱼在院子的水井旁刷完碗,一走进厨房就看到灶台上放着一大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小鱼仔。
她端起盆,往里加了点清酒和葱姜片,又撒了一把花椒和一些调料粉,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腌制入味。
腌鱼时,加入清酒可以去除鱼的土腥气,花椒能提升鱼肉的鲜香味道,调料就更不用说了,比例合适的调料才能做出最美味的饭菜。
夏鱼以前就是后厨打工人,对于调料的比例再熟悉不过,闭着眼放都不会出错。
趁着腌鱼的功夫,她又调制了一碗稀面糊,用来给小鱼挂糊,这样既能锁住鱼肉的鲜美,还能防止下锅的过程中鱼肉散烂成碎渣。
烧了柴,上了锅,夏鱼怎么也找不到油在哪。她后脊一凉,心道完了,竟然忘记油在古代是比较稀缺的。
正巧王伯走进来要倒碗白开水,见她在翻找东西,便问道:“阿鱼,在找什么呢?”
夏鱼硬着头皮笑了笑,试探问道:“王伯,我想炸点小鱼,家里有油吗?”
王伯想了想,走进厨房最里面,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个密封完好的陶罐:“这有一罐荤油,你看够不够。少爷平时吃不下油腥,这罐荤油我都放忘了。”
这是过年时,他去池府求老爷请大夫给池温文看病,在被老爷赶出去后,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让人给他送来些银钱、米面和一罐荤油。
想起池府那一家子人模狗样的主子,王伯就气得牙痒痒。
那阵子,池府正好赶上生意危机,一连赔了几间店铺。王伯去求人时,府里正在做法事,那老道不知从谁口中听说了池温文生病的事,就撺掇着池老爷给池温文买媳妇冲喜,说池家走下坡路就是因为池温文身上的病祟在作怪,只有娶了媳妇冲了病气,池家才能重新发达起来。
最后,大夫没求来,王伯还被池府施压,给池温文带回来个媳妇。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不仅没给少爷请来大夫,还连累了一个姑娘被家里逼着嫁过来。
当然,这些夏鱼都不知道,她这会儿已经开始炸起小鱼了。
腌好的小鱼剔除花椒,在面糊里迅速裹上一圈,然后放入热油中慢慢炸成金黄色。等炸好一盆小鱼仔后,再一起放入油锅复炸一遍,将多余的油脂逼出,这样吃起来又酥又脆,一点都不油腻。
炸鱼的香味顺着池家的厨房渐渐飘散出去,引得几个坐在门口唠闲话的妇人都纷纷探头张望。
李婆子在纳着鞋底子,她闻到香味舔了舔嘴唇,用针尖刮着头皮:“这是谁家做的啥呀?真香!”
李婆子的三媳妇芦花,放下手里择着的豆角,吸了吸鼻子,悄悄咽着口水:“闻着像是炸啥东西哩,这还没到晌午呢,谁家可开始做饭了。”
一个瘦高的妇人放下手中箩筐,站起身四下环顾着:“我去瞅瞅,这是谁家做饭哩,咋这么香。”
李婆子和芦花相视一望,都没有吭声,等瘦高的妇人走远了,芦花才撇嘴道:“罗芳肯定又去蹭吃蹭喝了,咱村谁家没被她拿过东西都是稀罕的。”
罗芳是村长的小儿媳妇,有事没事总爱占点别人的便宜,占不着就找机会给人穿小鞋,因此村里的人都不愿得罪她。
李婆子瞪了芦花一眼:“就不能回屋了再说,非在门口嚼人家舌根子,小心她听见跟她公爹告状。”
芦花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她这个婆婆胆小怕事,干啥事都谨慎的很,生怕得罪人了,还管着不让她说话,实在憋屈死了。等三牛下地回来,她一定得跟三牛告状。
第3章 想吃就掏钱
夏鱼炸好一大半的小鱼之后,在表面撒了一点辣椒面和椒盐,将这些炸小鱼放在一个干净的大盘子中,准备让王伯给桂枝大娘家送去。
王伯在屋里跟池温文说着话,但炸鱼的香味不停地往他鼻腔里钻,馋得他口水直流,早就心不在焉了。
直到夏鱼在院里叫王伯,王伯立刻忍不住了,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池温文也不介意王伯没跟他请示就离开,他早就把王伯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和长辈,所以两人之间也不讲究主仆之分,有的全都是亲人间的牵挂。
空气中弥散的香味池温文也闻到了,可让他奇怪的是,他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有反胃的感觉。
厨房里,夏鱼先给王伯夹了几条小鱼尝尝味道。
王伯激动的连连说好,他已经很久都没沾油腥了,今天终于能解解馋了。
一条炸鱼入口,焦香酥脆,鲜香微辣,连鱼头和鱼骨都炸的很酥。王伯忍不住又吃了一条:“阿鱼,你这手艺真是太好了,这炸鱼的滋味比池府里的厨子做得都好。”
夏鱼听到王伯夸她,笑得两眼都弯成了月牙,她把一盘子炸好的小鱼放在竹篮里,递过去:“这盘先给桂枝大娘家送去,家里还有一小半,等会儿炸好了咱留着自己吃。”
“行,正好我把空鱼篓给送回去。”王伯点了点头,心想这小丫头还挺懂礼数的。
这鱼毕竟是李桂枝送来的,做好后给人家送回去点尝尝也是应该的。
王伯背上竹篓,提着竹篮,前脚刚出门,罗芳后脚就寻到了院里。
当她凑到厨房门口,看到夏鱼在炸鱼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在这片寻摸了一圈是谁家在炸东西,就是没往池温文家想。毕竟村里人都知道,池书生为了看病花了不少钱,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哪还会舍得下油锅炸东西。
要不是她看到池书生家的大门没关,想着来凑个热闹,还真猜不到是他家在做好吃的。
罗芳撇了撇嘴,早上娶新媳妇舍不得摆桌,这会儿关起门倒是舍得做炸鱼了,真是小气的不行。
夏鱼背对着门口,听到屋外有动静,还以为是王伯回来了:“王伯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罗芳嘿嘿一笑,砸吧着嘴唇:“不是,我是你罗芳嫂子。”
猛然听到一个女人说话,夏鱼吓得一个激灵,油花一下子溅到了手背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客气道:“罗芳嫂子啊,坐坐坐,一会儿王伯就回来了。”
夏鱼以为她是来找王伯的,急忙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她歇着,然后翻着油锅里的小鱼,防止炸糊了。
“没事,不坐了,我就是随便看看。”罗芳摆了摆手,探头望油锅里看着:“妹子,你这是做啥哩,我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刚好这一锅小鱼炸好了,夏鱼就夹了一条给罗芳:“嫂子,你尝尝我炸的小鱼味道怎么样?”
罗芳闻着油香早就受不了了,她接过小鱼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完还嗦嗦手指头:“妹子,你这是咋做的,比俺们平时过年炸的小鱼好吃多了。”
说完,罗芳的眼睛不停地往盘子里瞟,趁夏鱼不注意又捏了一条炸鱼。
夏鱼没注意罗芳的小动作,她一边接着往油锅里炸小鱼,一边热情地跟她讲着操作步骤。
直到罗芳又拿起一条小鱼,夏鱼才发现她已经把盘子里的七八条炸鱼吃光了。
夏鱼心里顿时升一股火,这不吭不声的就把她炸的鱼吃光了,还真是不客气。
这不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吗!
第二锅小鱼出锅,罗芳还要上手拿,夏鱼一把端过盘子放在自己的另一侧:“罗芳嫂子,这都晌午了,你还不回去做饭呀?”
罗芳没拿到鱼,有些尴尬,她佯装回头看看院里的日头:“哟,一不留神可都该做晌午饭。”
夏鱼下了逐客令:“是啊,时间过得可快了,你也赶紧做饭去吧,不然家里人赶不上吃饭了。”
可是罗芳一想到炸鱼的味道,就馋得挪不动腿了,她还想给自己的娃拿回去几条尝尝呢。
“妹子,你炸这么多鱼也吃不完,给我拿几条呗。”
哟,还连吃带拿呢。夏鱼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我中午吃不完留着晚上吃,晚上吃不完明天吃,凭啥给你拿几条?”
罗芳没想到这个刚嫁来的新媳妇说翻脸就翻脸,当着面就给她难堪。
她也不干示弱,扯着脖子嚷嚷道:“咋了,不就吃你两条鱼吗,小气成这样!”
夏鱼讥讽道:“你偷摸吃了几条鱼自己心里没数吗?吃完还想往家拿,倒底是你不要脸还是我小气?”
罗芳被她戳穿的心思,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却还一副不讲理的样子:“我给我娃拿点咋了,一点破鱼抠成这样。”
夏鱼都被气笑了,想占便宜嘴还硬。
“你想拿回家几条也行。”夏鱼盯着罗芳,“一盘炸鱼五文钱。”
想吃行啊,拿钱买呗。
罗芳瞪着眼珠子,还要钱?
她平时占便宜习惯了,这回没占到,心里自然恼得不行,嘴上也不干不净起来:“你真是黑良心,不要脸。一盘子不值钱的破鱼都敢要五文钱,白给我都不要哩。小气成这样,活该你嫁个病痨子、守活寡。”
夏鱼一听这话火气蹭蹭往上冒,说她黑良心,不要脸,守活寡?这人嘴巴毒成这样,是没被人打过吧?
她脸色一变,一把将筷子摔在一边,油锅也不管了,拎起墙边的扫帚就往罗芳身上拍打:“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老娘滚出去!”
罗芳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扫帚的枝条划了一道。
夏鱼继续抡起扫帚往她身上拍,把她打得眼前一片花白。
罗芳一边用胳膊挡脸,一边往院外跑,还不忘大声叫道:“疯了,池书生的新媳妇疯了!”
邻里邻居听见动静的人纷纷赶过来凑热闹。
夏鱼把罗芳赶出去后,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她大骂道:“在我家连吃带拿的,还骂我不要脸、守活寡,往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夏鱼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怪不得王伯白天也锁门呢,碰到这种不要脸的,家里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任由欺负。
“咳咳咳……”池温文在屋里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