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片刻,声音微微扬起来,“反正我已经找到证人了,明天就找她来,证明我说得都是真的。”
一道车灯投过来,王叔撑着伞走进,扶起她另一只胳膊,“怎么弄成这样。”
关星禾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幸好哥哥及时来了。”
像是被“哥哥”两个字刺到一般,贺灼的脚步轻滞。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事叫我怎么和先生交代。”王叔替他们开了门。
雪夜里,车开得很慢,王叔从后视镜悄悄看了他们几眼。
关星禾忍不住问:“怎么了?”
王叔说:“那边的人来了,等等......你们回去就快点回房间去。”
“他们怎么又来了?”关星禾顿时有些愤懑,“姑姑和关熠不在家吗?老来找我们做什么?”
「那边的人」指得是关熠爸爸那边的亲戚。
关熠的父母很小便离婚了,他的父亲出身不好,却生得一副好皮相。
很多年前,关熠的妈妈就是被这一副好相貌迷住,坚持解除了自己的门当户对的婚约,也要和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
可婚后不久,他便露出贪婪的真面目,动辄便在家里喝酒打骂,不许关熠妈妈出去工作,不断地打压着她的自尊心。
关熠的妈妈用了好长一顿时间才从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领悟过来,付了一笔费用,和他一刀两断,从此再无干涉。
本来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么许多年。
可去年,关熠的父亲因为涉嫌一宗商业犯罪而被开除,前途也岌岌可危。
这一家人便缠了上来,哭天抢地的让关家念着从前的亲戚关系,帮帮他们。
车缓缓地驶进车库,下了车,就有佣人将她扶下车。
可刚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人就猛地站起来,“星禾回来了啊。”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略有些凌乱,泛黄的脸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她过来扶她,声音关切,“这是怎么了呢?”
关星禾轻轻撇开她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姑姑,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先上去了。”
付颖是关熠爸爸的姐姐,关星禾平时也随着关熠,叫一声姑姑。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声音带上讨好:“星禾啊,你爸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平时很忙,不会回来的。”关星禾不再看她,转头对着贺灼说:“走吧,我还有一道题想问你呢。”
女人这才注意到关星禾身后的贺灼,她脸上堆起的笑淡下来,“这是,那个从双水镇的来的?”
她语气中的轻蔑让关星禾气闷。
她径直拽了拽贺灼的衣角,声音柔软下来:“哥,我们走吧。”
贺灼一怔。
这是今晚,她第二次叫他“哥哥”。
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一般,只要一被提及,就让自己心口泛起一阵酥麻的疼。
他指尖蜷了蜷,下意识地低低应了声。
关星禾笑开,“那你过来扶我一下。”
两人相携着往楼上走,付颖低啧了声,“乡下来的就是没规矩,见到长辈也不知道叫一声。”
关星禾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硬声道:“我是尊重你,才叫你一声姑姑,事实上,我们两家已经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你不是我的长辈,也不是我哥哥的长辈。”
女孩儿站在楼梯上,落下一道悠长的清影。
她声音很凉:“这是我的家,如果你学不会尊重我的亲人,那么请您出去。”
贺灼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她看去。
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女孩儿一双眼睛却像点进了一把火,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亲人......
这两个字从女孩儿口中那样自然的说出来,却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他一颗心像是触到了火焰,刹那间,融化得不成样子。
付颖顿时跳起来。平日里看这小女孩儿软软糯糯的,没想到生气怼起人来,丝毫不留余地。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道:“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算什么亲人?”
关星禾正色道:“那你为什么要在陌生人家里大吼大叫呢?还不如早点去监狱里看看你那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好好让他在里面改过自新吧。”
“王叔,送客。”
关星禾不再看女人气得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径直对贺灼说:“快走快走,好怕她上来打我。”
她是个好脾气的姑娘,鲜少这样直白的骂人,这些话说出口心里还砰砰直跳。
贺灼紧抿的嘴角松快了一下。
空气有些凝滞,付颖正被王叔拉着,门口忽而一阵响动。
她眼睛一亮,看到救星似的大叫出声:“小熠。”
关熠正站在门关处,眼睛耷拉下来,闲闲地看了眼她。
女人忙不迭地告状,“我刚刚去你家找不到你,只得到这里来,可你表妹竟然要把我轰走。”
她装模做样地抽泣了两声,听到关熠慢悠悠地开口:“那......”
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她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下一秒,就听到关熠冷哼了声,转了个口风,闲闲地说:“你怎么还站在这呢?”
王叔得了意会,双手一钳,将女人拖出了门。
房门隔绝了女人尖利的怒骂声,嘈杂喧闹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关熠抬眸,看向楼梯上的关星禾,“下次她再来,就直接轰走。”
他凉凉地看了眼贺灼,径直转身出门,“走了。”
关星禾几乎还不来及说话,门被关上。
屋内寂静,闹剧仿佛在一瞬间落幕,佣人们也开始忙碌着自己的事。
关星禾慢吞吞地往房间走,下一秒,却被叫住。
“等等。”
少年的声音低沉,荡在这冰凉的雪夜中,却仿佛带上点难言的温度。
“你刚刚,说得是什么题目?”
第16章 不配
贺灼鲜少这样主动的找她说话,所以即使关星禾根本没有题目要问,也还是勉勉强强找了几道题,装作不会的样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少年垂着头,专注又仔细地一题题为她分析,讲解。
严寒冬日里,少年就坐在她身旁,身上源源不断地传出点热意,眉眼也没了平日里的冷戾疏离。
关星禾突然觉得,在这一刻他已经相信了自己。
她轻抿着唇,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
十二月的海市又降了温。关星禾出门时,天气预报里的正叮嘱着市民注意保暖。
“据说明天会零下十几度。”时岁抿了口热水,苍白色的雾气在教室里袅袅升腾。
关星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才问:“徐心圆今天怎么没来呢?”
时岁说:“好像听说她爸爸生病了。”
她眯了眯眼,“诶不对,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了,竟然这么关心她。”
“哎呀。”关星禾转移话题,“热水给我暖暖手。”
“偏不。”
时家和关家是世交,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形影不离,所以时岁一直把她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现在这个最好的朋友口中竟然关心起了其他人,她不免有些吃味起来。
“你背着我找了别人。”她瘪瘪嘴。
关星禾忙说:“哎,没有,就是找她帮忙一下,而且都是同学,就是随意关心一下。”
时岁本来也只是随意开开玩意,“好啦好啦,放学帮你去问问班长。”
到了放学,关星禾才又从班长的口中得知,徐心圆接下来要连续请假了一周。
大雪飘飞。
关星禾打开车门时,贺灼正端坐着看着手里的书。
凛冽的风刮进车里,书页都被吹散了。
关星禾连忙关了车门,小声说:“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就几分钟。”王叔缓缓发动了车。
车里安静下来,关星禾悄悄看了眼贺灼,“那个......明天你有空吗?我物理学了个新单元,有些不会。”
贺灼轻轻放下手里的书,“什么时候?”
关星禾喜笑颜开,“明天下午吧,等我做完作业。”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她眨了眨眼,还是试探着说:“那个......证人今天有事,周一才有空。”
徐心圆有事,她得趁着周末去找其他的人。不管贺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都得彻底解决才让人心安。
她不想在心里留下疙瘩。
少年翻书的手僵了一瞬,低低地“嗯”了声。
关星禾眉眼弯下来。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了门,有佣人说:“太太今天回来了。”
关星禾有些愣住,她知道父母感情不睦,打从记事起,他们像是有了特殊的默契,几乎不会同时在家里出现。
上次一起出现,还是为了欢迎贺灼。
她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映,她坐姿优雅,几乎只占了沙发的三分之一,丹蔻指甲搭在白瓷杯上,衬得一双手纤细洁白。
“星星和小贺放学了。”她笑容柔柔地,亲切地招呼,“来喝点热茶。”
关星禾有些诧异,“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映手指微动,白瓷杯触到杯托,没有一丝声音。
“周天你爷爷生日,来,我给你俩都准备了礼物。”
她望了望贺灼,“这还是小贺第一次见爷爷,得穿得正式点,我给你置办了件新西装,你今晚有空试试看,不合身就马上叫师傅改。”
贺灼接过来,小声说:“谢谢阿姨。”
林映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不合身的话,就跟王妈说。”
她走过来,抚了抚关星禾的脑袋,小声说:“长高了。”
关星禾扬起笑脸,刚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林映满脸疲惫,所有的话一瞬间哽在嘴边。
她呆呆地看着林映关上房门,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她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了......她想和她说说话。
贺灼垂眸。
他看着女孩儿长睫轻轻颤着,渐渐地掩去眼底的光。
贺灼抿了抿唇,说:“明天下午我没时间。”
“啊?”关星禾叹了口气,“那算了。”
他眸光落在女孩儿身上,眉眼里凛冽的寒意仿佛一瞬间淡下来,“现在有空。”
关星禾愣了一瞬,嘴角勾起来:“哦,那我放下书包,马上就来。”
~
周天这天,本来飘飘摇摇的小雪瞬间转成了鹅毛大雪。
“晚上可得把暖气开大点,别着凉了。”林映在车上叮嘱。
今天是关老爷子的生日。
老人家排场大,包下了整个长岛酒店祝寿。这样落雪的天,酒店车库里却停满了各色名车,这些人,都是来给关老爷子祝寿的。
宴会厅里,璀璨的水晶灯折射出耀目的光,暖香拂面,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关星禾一家人到时,宴会还没开始,但宾客大多都来了。关城宇和林映作为东道主忙着招呼人。
关星禾躲在角落,盛了盘小糕点慢慢地吃。
“给。”她指了指粉红色的小方块,“这个特别好吃,你试试。”
贺灼摇了摇头。
他今天穿着林映为他准备的西装,长身玉立,衬得锐利的眉目更深邃了几分,那股冷硬的少年感弱了几分,平添了几分成熟。
“那你喝点东西。”关星禾正转身准备拿果汁,旁边的服务生走过来,手里的托盘却不知怎么地一歪。
“啪”得一声,托盘上的几杯香槟应声碎裂,酒滴飞溅着,顷刻间便往旁边撒。
贺灼猛地将关星禾往身后一拉。
淡黄色的香槟尽数落在他笔挺的西装上,晕出一块酒渍。
服务生手一抖,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关星禾连忙说:“你没事吧。”
她看了看贺灼,好在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色西服,酒渍并不十分明显,只是里头的白衬衫还是沾染上几分香槟的浅黄。
“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替换的。”关星禾有些急,要知道今天可是贺灼第一次见爷爷,老人家古板,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
关城宇听到这边的响动,过来问了几句,思索片刻说:“车上有一套我备用的,就是可能不是太合身。”
他叹了口气,“但也好过没有。”
关城宇转头看了看关星禾,“你怎么也弄上了。”
林映看了看说:“就几滴,没事的,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就好。”
旁边的助理早就乖觉地去车上取西装,贺灼被服务生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更衣室。
他怕耽误了时间,很快地换上西装。关城宇的西装不是太合身,有些单薄,他出了门,却看到更衣室门口等着个人。
是刚刚把酒泼到他身上的服务生。
“您好,是关小姐叫我在这等您。”
不知为什么,走廊里的窗户开了条缝,吹得贺灼手指都紧了紧。
“什么事?”他冷声问。
服务生领着他往楼上走,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渐渐远去,贺灼心上浮起不安。
他将贺灼带进一个小房间,“关小姐让您在这等她一下。”
门被关上,贺灼才发现,这间房间里没有开暖气。
零下十几度的冬天,水往天上一扬便顷刻成冰。
屋里静默,寒意像是蛰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