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想起那个让自己失眠了一夜又一夜的女孩儿。
昨夜,他又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梦里的空气都是香软的,女孩儿站在月色下抬眸,那双明灿的眼儿,不再有别人的存在,只明晃晃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
她笑起来,脸颊上缀上两个小窝窝,声音甜得人心都软了。
她说:“哥哥,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贺灼知道自己阴暗,可那颗卑微阴沉的心,还是在梦中,止不住地颤栗。
他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月儿悬在高高的苍穹之上。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胸腔里沸腾,烧得他几乎失去理智般得。
这天晚上,他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贺灼为她做好了饭菜,一个人默默地上了山。
他要去冷静一下。
等到贺灼回来时,原本的绵绵细雨骤然加大。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时,再一次不安起来。
狂乱的风吹得窗户轰隆作响,贺灼环巡着狭小的房间,低头拨通了她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颤着手敲开隔壁司机的门。
男人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脸迷茫,“我今早就去镇上了,刚刚才回来。”
贺灼穿上雨衣,一家家的去敲门。
镇上来了个漂亮的过分的女孩儿,谁会不记得,可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冷风像刀子一般往人脸上刮,贺灼的心却也忍不住颤起来。
终于,有个人想了想说:“我看她好像往西面的山上走了。”
~
关星禾上山时,天空早已飘起了些小雨。她没带伞,只拿了个装蘑菇的袋子。
还好蘑菇并不难找,她采了一袋子,山上的雨飘飘洒洒,逐渐大了起来。
山上杂草丛生,昏暗的天幕下,几乎一点儿光也没有。
关星禾打开手机的后置手电筒,跌跌撞撞地往下走。
雨越下越大,穿过茂盛的叶片,不要命地往关星禾的身上砸,她头发很快被浸湿,滴滴哒哒地往下淌水。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脚下一划,身子不受控制般顺着湿滑的地往下滚。
“嘶”,突然脚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夹到,钻心似得疼。
她蜷缩在树下,狼狈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用手机的手电往脚腕处照。
一个巴掌大的捕兽夹般的东西正紧紧夹着她细白的脚腕,鲜红的血睡着雨水淌落,混杂着泥土,蜿蜒出一道带血的路。
关星禾疼得身子都在颤,靠着树坐下来。
粗粝的树干膈得她脊背生疼,她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颤抖地想去解开脚腕上的东西。
可她从没见过那种东西,不得其法。
她颤着手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没了信号。
茫茫山野里,倾盆的大雨浇得她浑身冰凉,脚腕处的伤更让她走得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她脱力般的靠着树。
风雨飘摇,朦朦胧胧间,她听到有人低低地唤“星星”
那声音急切,尾音还带着颤抖。
是哥哥吗?
可哥哥从不叫她“星星”啊。
世界仿佛陷入了黑暗。
可那声音越来越急切,尾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渐渐地带上几分哽咽。
关星禾叮咛一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
暴雨将山林都染成晦涩的灰,少年垂着头,正半跪在她身前,他好像全身都在抖,那双触碰着自己脚踝的双手,颤得尤为厉害。
“哥哥。”她张了张嘴,无力地唤他。
他猛地抬眼,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似是化开周围冰冷的细雨,顷刻亮起来。
“你先别睡。”
他似是冷静了一些,声音虽还在颤,但双手终于解开了捕兽夹。
他将身上的雨衣脱下,倾身过里给她穿上。
暴雨瞬间将少年的衬衣浸湿。
“哥哥,你穿着吧。”
反正她身上已经全湿了。
他声音褪去了清冷,“别说话,也别睡。”
关星禾低低地应了声。
冰冷的雨水终于不再往身上砸,可她依旧冷得打颤。
贺灼弯下身背起她。
少年身上炽热的体温,像是这寒雨天里唯一的暖源,温暖到让人心安。
她冰冷的身子逐渐恢复了点温度,可头脑依旧昏昏沉沉。
“我好困。”
“别睡,跟我说说话。”贺灼咬着牙说。
雨水不要命地往贺灼的衣服里淌,他黑发早已湿透,流下的雨水让他双眼都泛起涩疼。
山林的地湿滑,他怕自己一不留神摔到,只得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她声音已经变得很小,“说什么呀?”
他咬牙,“随便。”
少年清冷压抑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
关星禾眯着眼,蓦得想起昨夜少年落寞又孤寂的神情。她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一点钝钝的疼。
她想了想,将脸蛋儿靠在他宽阔的肩上,轻轻说:“哥哥你别伤心。”
他心尖一空,几乎站不稳。
雨水疯狂地砸在他身上,可他身体里的血液,却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因为这一句话彻底点燃。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声音都喑哑干涩,“嗯,不伤心。”
女孩儿穿着雨衣,但雨水还是悄悄地滴落在她受伤的脚踝上。
她疼得低低哼了几下,强忍着说:“哥哥,你还有我啊。”
就算失去了父亲。
你还有我啊。
我愿意代替他,做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因为在那段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寂寞岁月里,也只有他,像现在这样背着自己,顶着寒风暴雨,一步一步往前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缓了,雨珠落在少年的额上,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他双眼发红,想起自己昨夜的卑劣的心思,懊悔几乎要将心脏撕碎。
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呢?
她是太阳那样光芒万丈的女孩儿,注定是要高悬在苍穹之上。
自己这样生长在黑暗里的人,便是得到一点点光,都要心生满足了。
雨夜里,贺灼嘴唇抿得发白,沙哑着嗓说:“好。”
她虚弱地勾起唇角,“哥哥,我想听你唱歌。”
他双眼通红,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过去的十六年,他几乎从未唱过歌。
但他说:“好。”
雨声几乎掩盖去少年的声音,她听不清他唱了什么,却强撑着打起了一点精神。
~
下了山,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司机匆匆忙忙地拉来镇上唯一的医生。
淋了几乎一夜的雨,关星禾发起了高烧。
医生给她包扎了伤口,又开了退烧药。
“保险的话,明天还是要去打一针破伤风。”
原本昏昏欲睡的女孩儿顿时瞪大了眼,“打针?”
她救助般得望向贺灼。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盈盈杏眼露出一点儿水光,漾得贺灼心脏都软了。
但他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他咬咬牙,狠下心安慰“没事的,很快,不会疼的。”
关星禾从小最怕打针,就算长大了,那种恐惧也没有消减多少。
她不自觉地去攥贺灼的手。
少年浑身一颤,顿了几秒,顺从地坐到床边。
他垂眸,低低地声音荡在雨夜里,变样得温柔。
“别怕,明天我陪你。”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一双漆黑的眼,深邃极了。
不知为什么,关星禾紧张得都在颤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女孩儿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贺灼只觉得手背滚烫,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我去给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直接走。”
她抿抿唇,指尖轻轻松开,“嗯。”
~
暴雨似乎停在了这一晚。
第二天,久违的太阳穿破了云层。
他们正准备离开,车窗却被猛地敲了两下。
是周燎远。
车窗降下,露出小少年一双通红的眼睛。
关星禾手里被骤然塞进一个袋子。
满满一袋子的蘑菇。
她这才猛地想起来,昨夜自己摘得一大袋蘑菇估计都落在了山上。
没有带纸笔,关星禾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只能求救般得看向贺灼。
小少年比比划划,贺灼一颗心却越来越沉。
他翻译着,声音沉沉:“他说对不起,昨天都是自己害了你。”
关星禾说:“你和他说,不怪他,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贺灼冷着脸翻译:“他说,这袋蘑菇是他早晨起来去山上采的,送给你。”
“那你和他说谢谢。”
关星禾又笑着和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才回头问贺灼:“拜拜的手语是什么啊?”
她照着贺灼的动作,对小少年比了比手势。
他像是看懂了,抿着唇笑了笑。
小少年耳根都红得滴血,动作急促地做了几个手势。
贺灼的脸阴沉得像冰,“他问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他看着小少年的动作,一双漆黑的眼愈发沉冷。
“他还说......”
贺灼瞳孔紧缩,双手猛地攥紧。他视线缓缓落下,划过那鼓囊囊的袋子,没有给关星禾翻译,而是面无表情的对小少年比划了几下。
动作干脆利落。
小少年没再说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车缓缓地开出双水镇,关星禾悄悄看了贺灼一眼。
四月里,阳光明亮温暖,他却静静地坐着,周围像是结上了一层冷空气。
关星禾将那袋蘑菇递给他,“帮我放一下好吗?”
她脚还很疼,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贺灼脸色阴沉,却还是默默地接过。
车里静默,他突然说:“不好吃。”
“啊?”关星禾眨了眨眼,“你不是最爱吃蘑菇了吗?”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肩,“亏得我昨天还山上去采蘑菇。”
贺灼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明亮起来,他攥紧的手松开了一瞬,又骤然攥紧。
他沙哑着嗓,试探地说:“你昨天,是上山采蘑菇去了?”
“对啊。”她瘪瘪嘴,“不过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蘑菇也没采到,还把脚弄伤了,害得你大半夜去山上找我。”
他心尖颤抖,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向头脑。
可他垂眼,女孩儿受伤的脚腕被包得像严严实实,雪白的绷带几乎刺疼了他的眼。
心中绵绵密密的愧疚涌上来,顿时压得他心口生疼。
“对不起。”他哑着嗓说。
关星禾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头望向少年。
彼时,窗外阳光明媚,四月的风悠悠地吹进来,少年身上的冰冷郁气似乎被慢慢吹散。
关星禾心尖一松,语气轻松地问:“刚刚周燎远最后说了什么啊?”
他静静垂眸。
那双幽深漆黑的眼像是瞬间卷起了惊涛骇浪。
关星禾笑了笑:“怎么了嘛?到底说了什么?”
他喉结猛地滚了两下。
“他说...”
女孩儿身后是温柔的四月春光,她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他,那双总让贺灼心旌摇曳的眼,露出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他的世界像在这一瞬绽开了烟火,璀璨的流光点亮了那颗灰暗破败的心,也让他在这一瞬明白了自己潜藏了许久,不愿面对的感情。
“他说....”
“喜欢你。”
少年骤然明白过来,过去那些强烈的占有欲,嫉妒心,原来并不是来源于亲情。
而是一种更青涩,更甜蜜,却也更苦涩的感情。
他喜欢她。
是那种,不想当她哥哥般的喜欢。
第29章 相配
春天里, 风都带上了躁动的味道。
车里很安静,贺灼听到自己胸腔里急促又疯狂的心跳,吵得他几乎头脑发昏。
他转过头, 不敢看她, 手心里一片濡湿。
关星禾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唇, “那你...说了什么?”
她一双眼透出些光亮,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
少年耳根悄悄泛上了红。
他似乎早忘了自己刚刚打手势的急促样子, 嘴硬道:“我说你不会再来的。”
也不会喜欢他。
关星禾眼抿了抿唇, 强压住嘴边的笑意, 说:“你在生气吗?”
她的心不由地吊起来, 不知为什么,竟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可少年喉结微滚, 硬声说:“没有。”
“真的?”她眼中落进点狡黠的光,鲜活又灵动,“我怎么觉得, 你在生气呢?”
贺灼转过头,他眸光沉沉, 带着关星禾看不懂的深邃情感。
“我...”
关星禾的心跳不由地加快, 呼吸也不自觉地慢下来。
他手指微颤了一下, 垂眸说:“你还小。”
“哦。”她转过头, 声音闷闷。
女孩儿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怎样的答案, 但这样板正的长辈式回复, 让她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将头扭过去, 小声嘀咕:“你很大吗?就比我大一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