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却被女孩儿打断。
“好了,我要睡了, 到医院在叫我。”
车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贺灼望着女孩儿的背影,一路都没有说话。
~~
春日短暂,海市的初夏无声无息地来了,有些隐秘又青涩的情感也悄悄滋长。
前些日子,贺灼得了全市奥数的金奖,奖金一共3000块。
虽然关星禾的生日已经过去了许久,他依旧想用这些钱,给她买一个礼物。
关家的别墅对面便是一个高端商场,一共五层楼,一走进去,浓重的香水味儿扑鼻而来。
这里的导购都是人精,看着少年穿着一身校服,也不太搭理,转身做自己的事。
穷学生能有什么钱?
三千块钱的纸币有一定厚度,少年用手指握了握,上了扶手梯。
二楼是主营珠宝首饰。
他翻开早已保存在手机里的图片悄悄比对,终于确定地走进了一家店。
这家是小众珠宝店主营少女风,最经典的一组系列便是星月系列。
贺灼在网上看了许久,才选定了一款缀着星星的白金手链。
柜姐上下打量了一眼,声音冷淡:“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贺灼声音沉沉:“请问这一款有货吗?”
柜姐斜斜地望了一眼,撇了撇嘴,“都有。”
少年黑眸映进一点光,“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确定要买吗?”柜姐声音轻慢,“要买才确定可以看。”
贺灼无声地攥紧了拳。
他自然听出了柜姐语气中的蔑视。
可少年今年十六岁,被轻视,被打压,生活的苦早就令他淬炼出一副铜墙铁壁。
他早已学会了沉默与隐忍。
少年黑眸寂寂,宛如海市十二月的雪。
柜姐翻了个白眼,正准备离开,不经意瞥到少年腕上的手表。
她脚步停滞,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弯,轻轻鞠了个躬,“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贺灼手指微颤,他视线下落,若有所思地对上手腕上的表。
“您看看,是不是您想要的那款?”柜姐戴着白手套,细小的白金手链上缀着几颗水钻,宛若天空中疏落的星子。
贺灼点头。
柜姐立马笑容满面,她满脸殷切地弯下身子,从展示柜中取出另一条手链。
“如果您是要送给女孩子,我会更推荐这一款。”
白手套轻轻捧着一条手链,碎钻几乎缀满了整条链子,像是漫天的繁星,耀目又璀璨。
“这条是星月系列的主打,这上面全都是真钻,限量发售,咱们店只到了两条,昨天刚被买走一条,这是最后一条了。”
贺灼轻轻垂眼。
商场里的灯光明丽,映得那条本就精致至极的手链说不出的好看。
这才是,能真正配得上她的手链。
柜姐说:“您原本选定的那条手链是2899,这条是38999。”
少年一边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那里面装的那一沓钱,是他苦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得到的。
可却是那样的单薄。
连一条真正于她匹配的项链,都买不起。
他喉中涌起苦涩。
柜姐观察着他的脸色,视线又无意识地落在他手中的表上。
这莫不是假的吧?
她脸色有些不太好,但到手的生意怎么能飞掉,她说:“那要不我先把您原来选定的那条手链包起来?”
贺灼紧抿着唇,微微点头。
从专柜出来时,原本的一沓钱只剩下薄薄的一张。
手链的盒子小小一个,一掌有余。
贺灼徒步回了家。
傍晚的夏风轻柔,贺灼回家时,客厅的灯亮着。
林映正低头数落着女儿,听到声音才抬头,语气不咸不淡,“小贺回来了啊。”
她扫过关星禾受伤的脚腕,生硬地说:“你们以后别到处乱跑,看看,脚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
“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这跟哥哥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去的。”
关星禾心中的闷气不自觉地往上涌。
她受伤了这么久,林映这还是第一次回家,不但没有安慰她,还劈头盖脸地一顿说。
林映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大好,她顿了顿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们两个上去好好换件衣服,等等晚上有客人要来。”
关星禾眼神黯淡。
原来是因为有客人才回家的。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空气中漫过一阵冰冷的气息,少年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腕。
“小心点。”
关星禾脚步慢下来,她回眸看着少年。
昏黄的灯光下落下来,他锐利的眉目仿佛都温暖了几分。
自从从双水镇回来,仿佛有东西在悄悄改变。
少年对她依旧很好,可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关星禾也想不清楚。
她有些害怕,但更多是期待。
走廊里静静的,少年的手心炽热,和他冰冷的气息截然不同。
关星禾觉得脸颊有些热,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她心口都砰砰直跳。
她垂下眼没说话,身子却倚过去一点儿。
“脚疼。”
少年指尖僵硬。
昏暗的灯光下,他只能看到女孩儿纤长的睫毛,宛若轻蝶缓缓地落在自己的心上。
一下一下,蒲扇着翅膀,漾得自己的一颗心也痒丝丝的。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关星禾眨眨眼,“你扶我上去就好。”
他听话极了,照着女孩儿的话,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拖起来一些。
短短的一段路,女孩儿身上清浅的香味徐徐往心里钻,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搅得纷乱繁杂。
直到门轻轻关上时,他摸了摸口袋里四方的丝绒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将手链送出去了。
~
关星禾没有想到,今天来家里做客的,竟然是周宁源一家。
其实说起来,在关星禾小时候,两家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关系还是挺密切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疏远了。
周妈妈保养地很好,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
她很亲热地去拉关星禾的手。
“星星啊,好久不见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啊。”
关星禾抿嘴笑笑:“周阿姨好,周叔叔好。”
她视线无意识地落到他们身后的少年身上。
他们算是小时候的玩伴,但已经许久未见,不由地有几分陌生。
她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周宁源在市一中读书,比关星禾大一岁。他穿着一身很正式的西装,朗朗少年,笑起来却清润温柔,“星星,好久不见。”
他视线落在贺灼身上,“你好。”
他听自己的父母说过,关家收养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周妈妈笑笑,“你们都多久没见了,记得小时候我们两家还说好要订娃娃亲呢。”
贺灼的手猛地攥紧,他下颔紧绷,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两人。
少年清朗,少女秀丽,两人站在一起,相配极了。
他心中不由地升起些苦涩。
一旁的关城宇笑笑,“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就不要开这种让他们尴尬的玩笑了。”
周妈妈轻轻抚着关星禾的手。
女孩儿一双眼儿温和又明净,笑起来颊边两个小酒窝,真真是甜到人心底。
她越看越喜欢,从包里取出个小盒子。
“来,见面礼。”
关星禾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林映对她微微点头。
“谢谢阿姨。”她轻轻地接过来。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关星禾曲了曲手指。
绒布盒里轻轻缀着一条手链,星星点点的钻石宛若漫天的星河。
“我看到这条手链啊,就觉得跟你很配,听店员说是限量版啊。”
贺灼静静地站在角落里。
水晶灯折射出的耀目光芒洒满了整个客厅,唯有少年的脚下,是一片昏暗的沉。
他眼中的光无声无息地暗淡下来。
第30章 破防
在场的人都拿到了见面礼。
细心的周妈妈连贺灼都考虑到了。
屋里清冷, 窗外一点点透进幽光,这场会客宴早已散去许久了。
贺灼的礼物是一只钢笔,和自己的手表是一个牌子的。
直到今天, 他才清楚地知道这支表的价格。
他打开抽屉, 那张还未送出去的CD和写满自己心思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角落,仿佛在嘲笑着他可笑又卑劣的妄想。
十六岁的少年满腔热血, 真心最为可贵,他们尚且还不像成年人那样考虑许多。
可贺灼不一样, 受过最坚硬的拳头, 尝过最刺人的奚落, 生活的苦早已让他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他明白自己和关星禾的差距, 也知道自己与她并没有可能。
但那点隐秘的念想落进少年灰暗的心里,像是颗青涩的种子,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压过那些晦涩阴沉的过去, 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他忍不住妄想,更无法控制自己去靠近, 所以一遍遍地受挫, 却还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奖金, 去给她买一件礼物。
可现实像是一把利剑, 戳开少年心中那块遮羞布, 暴露出那些隐晦又卑劣的感情。
直到今天, 他才那样真切的明白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自己努力得到的奖金甚至买不了一件配得上她的礼物, 自己拼尽全力得到的东西,不过是她的唾手可得。
他本就是仗着关叔叔的善心,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怎么还能妄想他的女儿呢?
那些汹涌到无法自控的情感让贺灼自厌极了。
他发泄似的将项链扔进抽屉里,好似这样就可以不再想她。
初夏夜里,连风都带上些暖,贺灼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心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扣扣扣。”门被敲了两下,“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女孩儿声音温软,却像条丝线,丝丝缕缕往贺灼的心上钻。
他指尖一颤,骤然攥紧了拳头。
“怎么了?”他嗓音沙哑。
“我有一道题不会做,想来问问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不会打扰你吧?”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心中的渴望肆无忌惮地往上涌。
他僵硬着手开了门,“哪一题?”
那双清润的眼儿像是盛满了月色,动人极了。
“这道题有点长。”她轻轻眨了眨眼,似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
“不能进去说吗?”
贺灼喉咙微紧。
但学习是正经事,拒绝不了。
他一面这样说服自己,身体却早已领先一步,不自觉地悄悄侧过来,为她腾出一片空间。
女孩儿在座位上坐定,她转过头,才发现少年正立在原地。
她问:“怎么了吗?”
他走过去,悄悄地将自己的椅子移远了些,嗓音沙哑:“没事。”
他视线沉下来,“哪一题?”
女孩儿抿了抿唇,将椅子又移近了一些,指着卷子的最后一题,“这一题?”
她微微侧过头,一缕发丝调皮地落在白皙的颊边,说话间悄悄颤动。
可贺灼觉得那缕不听话的发丝似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一下又一下,撩得自己刚刚筑起的心墙骤然倒塌。
他强迫自己稳下心神,认真地给她讲起题目。
屋里很安静,他的讲解却不似以前那样清晰又简略,关星禾听得走了神。
她视线略过少年深邃的眉眼,渐渐地移到他的耳廓。
她碰过这里,冰凉的,仿佛还带着少年身上清冽的冰雪气息。
不知为什么,她手心逐渐出了汗。
少年讲完一题,手心早已一片濡湿,他侧过头,就见女孩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耳后。
他喉结剧烈地滚了两下,耳廓开始不自觉地发热。
“怎么了?”
她猛地转回头,盯着写满步骤的卷子,“没,没事。”
他说:“听懂了吗?”
“嗯...嗯。”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就连空气也闷热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早点睡觉。”
她动作快得几乎赶不上贺灼的回答,“嘭”得一下就关上了门。
屋里恢复了静默。
贺灼抚了抚自己发烫的耳廓,静静垂眸,打开自己没写完的卷子。
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儿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他几乎没法专心。
直到花园里的灯骤然亮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呆了好些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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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悄悄来临,可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却比五月窗外的烈日更为炽热。
贺灼知道自己不可以再这样放任自己。
有些隐秘的情感,甚至连想一想,都是一种罪恶。
他开始刻意地与关星禾保持一点距离,补习时,他开始刻意地坐得离她远一些,女孩儿邀请他一起出去玩时,他也开始努力地找一些理由。
可人可以压抑自己的念想,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他开始更频繁地梦见她。
可醒来后,那种自厌便成倍地增加。
人们常说,梦境像是一面镜子,照出自己内心最渴望和最恐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