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庄朝也吃下了两块鹌鹑茄,明明是炸过的,也没有椒盐蘸料,但吃起来自带咸香肉香。
“该不会像红楼那个茄鳖一样,是用鹌鹑做配料的?”新来的庄朝提出了一种可能。
洛樱摇头否认,这鹌鹑茄可倒是没有《红楼》中茄鳖那般复杂,一个茄子用许多只鸡来配,吃着是实打实的茄子。
“茄子是用香料腌制过的,用鸡汤蒸过再炸,所以有肉香。”洛樱解释道。
鹌鹑茄用的是上好的鲜嫩茄子,切成细丝煮熟后,加上盐,酱,莳萝,茴香等数十种香料调和好晒干,再用鸡汤蒸熟油炸。
“那用鸡汤蒸过怎么不叫鸡汤茄,跟鹌鹑有什么关系?”肖易继续发问。
“因为吃起来是炸鹌鹑的味道,所以叫鹌鹑茄。”洛樱解释道。
两人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正好我没吃过鹌鹑,以后也不打算吃,就当是吃鹌鹑了。”
鹌鹑茄作为今晚上的主菜,套菜三菜一汤的定例还有南乳肉,水丸汤和酥炸玉兰片。
南乳肉每人只有一小块,因此并不觉得腻。
雪白的小瓷盘里是一块色泽红亮诱人的南乳肉,不似常见的大块,介于块与片之间,不薄不厚,入口刚刚好。
庄朝把南乳肉的盘子挪到身前,筷子一夹,南乳肉颤颤巍巍的,仿佛轻轻一捏就要化得粉碎。
虽然知道这一块南乳肉的热量绝对不低,但眼看着色泽油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五花肉,实在难逃它的诱惑。
一口咬下去,一煮二蒸的南乳肉软软糯糯,即便是五花肉这等大肉,吃起来居然不觉得油腻,五花肉不柴,反倒是有种润润的口感。
一块南乳肉下肚,再端起水丸汤。
水丸汤就是菠菜鱼丸汤,鱼丸是洛樱手打出来的,三小颗粉白的鱼丸徜徉于鱼汤中,缕缕菠菜荡漾其间,好似泛舟湖上,清浅宜人。
庄朝舀起了一勺鱼丸汤送入口中,鱼丸以舌尖轻轻一碾,滑嫩无比,鱼香四溢,青嫩的菠菜增加了一缕的清香,再喝上鱼汤更是满口的鲜甜。
目光划到最后一道小菜,看着信笺菜单上的菜名,庄朝的眼神晦暗莫名。
他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炸玉兰了,就算在京城这道菜也只有几道老字号才做,哪里知道这里还会做这酥炸玉兰?
第80章 酥炸玉兰
这酥炸玉兰,正是洛樱今天白日里出门溜达,看到那玉兰花之后做的。
只不过没有揪影视城路边树上的玉兰花,而是去老张叔家里讨要了几朵,至于那在路边捡下来的玉兰花瓣,都被她装在小罐子里做成腌玉兰,要吃还需要等上一段的时间。
酥炸玉兰花,这是宫里的御膳素菜。
只不过做起来很是大众,方子也并非是洛樱自己所有。寻常小店餐厅饭店都很难有这道菜,毕竟一般人也想不起来用玉兰花来做菜。
倒是京城有一家餐馆,依据着古菜谱复原这道菜,如今也是给文人雅士们吃一个风骨。
庄朝凝视着眼前这一小碟子的酥炸玉兰花。
油炸过的玉兰花瓣,他一看着就知道是什么味道。
只是眼前的这一小道玉兰,似乎与记忆之中有着些微的不同。
玉兰花,庄朝甚至有点恍惚,他这辈子怎么就跟玉兰花打上交道了呢。
庄朝今年三十岁,这个年纪在娱乐圈里早就不新鲜了。
三十岁仿佛是一个分水岭,男艺人虽然比女艺人好上一些,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媒体记者嘲讽剩男剩女大龄,但在一些人看来,三十多岁,而立之年,无论做什么总该是做一点成绩出来了吧?
都说三十而立,正常人十八岁成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工作,就算是继续进修读上两年的研究生,三十岁也总该工作了四五年。
四五年的时间,总应该混出了些堂,是在公司单位做一个小领导,亦或者积攒够了自己的经验辞职创业,又或者找到人生的另一半迈入新篇章……
但庄朝的三十岁,不说是一事无成,却和原地踏步没什么区别。
今天带着他来到小店的肖易是庄朝本人的学弟,也是在电影学院与他拜入同一位老师门下的。
可如今小他五六岁的肖易已经是内娱顶流,出道比他短了一半的时间,身为师兄的庄朝依旧在四五线挣扎。
庄朝不是没红过,没火过。
圈内有些人在暗地里说,有些人注定没有红的命,就像那个庄朝。
戏红人不红,说的就是他。
洛樱之所以觉得肖易带来的这位新客户有点眼熟,自然是在几部上映的电视剧里边见过他,看着面熟,印象也不错,只是一晃而过就忘却了。
等到下一次再见到这个人演的戏的时候又回想起来,哦,这不是那个剧的XXX吗?
十年前的庄朝也曾一路坦途,斯文俊雅,拍广告片而被经纪人挖掘出道,在热门的武侠小说改编电视剧里争取到了男三的角色。
虽然那只是一个男三号,但对于一个出道无的新人来说已然十分可怕,毕竟那是国民级的武侠小说,而他正是在试镜现场被小说作者老爷子一眼定下来的人。
那男三号是武侠小说里的薄情书生,清俊秀雅,文质彬彬,对待女子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心狠手辣,放在现在叫做疯批。
那一部电视剧虽然观众的目光都在家国大义,侠义江湖中,豪情天下的男主,逍遥肆意的男二,他这个男三号虽然略有逊色但依旧收获了一波的粉丝。
可惜那个时候因为入学的缘故,学校要求大一不准接戏,庄朝就这么沉寂下来,开始系统的进行学习演技。同年随着电视剧的热播大爆,他获得了电视剧白玉兰奖的最佳新人。
时至今日,如今仍然有一小撮庄朝的粉丝在可惜当年,当年如果不是在电视剧最火热的时候上学,那沉寂的一年时间,人气跟上,也许和如今的光景就大不一样。
大二之后,学生演戏不再受到限制,庄朝可以继续接戏。只是一年的沉寂时间,圈内风云变幻,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模样。
那时候正值古早言情剧出世,武侠热已经过去,一年没有出现在观众们面前的庄朝早已在观众心中“查无此人”,而他的容貌又与古早言情的霸道男主演不符合,只能继续演起来男二男三。
同年,庄朝主演的言情剧大火,男主演女主演都火了,但唯有他这个男二没火。
虽然剧火,但你人不火,好的资源自然也轮不到庄朝的手上。
一年又一年的演着,庄朝大大小小的也拿了几个提,只是却没有实在的得奖,自己亲生的老师看着他也是欲言又止。
宫斗剧,现代剧,言情剧,武侠剧,民国剧。
庄朝参演过大火的剧十年来起码有五部国民级的作品,国民家庭剧的一番男主,一家里的四个兄弟姐妹各个火了,只有他依旧不温不火。
“戏红人不红”几乎在业内石锤。
甚至可以说如今他依旧能接精品剧大制作的男二男三,有的选角都是为了庄朝这个“戏红人不红”的命来的。
把他当做吉祥物,请他过来演戏沾沾运气。
还有人说庄朝是“成也玉兰,败也玉兰”。
当年的玉兰奖年度最佳新人出道,国民家庭剧的一番男主让他获得了玉兰奖的最佳男主演提。
那是他距离视帝最近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但依旧差了那一步。
七年前他最痛苦的时段,一边演戏,一边读书,电影学院毕业在即,同期的大学同学,亦或是同期出道,一起演戏的同僚各个人气鼎盛,唯有他自己始终在原地踏步。
电影学院的一角有一条小树林,那一片是单独的园丁负责,有梨树,还有玉兰花。
玉兰树长得高高的,玉白的花朵向天而开,有的花骨朵微微地低着脑袋,更是漂亮极了。
小树林里有着一条石板铺成的小道,庄朝总是穿小树林里的石板小路,穿过雪白的梨花与玉兰之间,去那林间的竹椅子上安坐着看会儿书,放空自己。
在那里,他遇见一个穿着一身戏服舞着水袖的姑娘。
她叫辛夷,玉兰花别辛夷,所以总喜欢来到玉兰树的这一片小树林里吊嗓子唱戏,平日无人,也不怕饶了谁。
辛夷并不是庄朝的女友,恋人。
按照辛夷的话来说,两人是能够说说话的朋友。
大抵是庄朝在路过小树林的时候,看见她在练功,亦或者是吊嗓子,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上一会儿。
辛夷这人与庄朝一样,在大学校园里没什么朋友。而当年的京剧戏剧专业又只招了她一人,与她舍友们也是格格不入,倒是特立独行起来。
辛夷练功,唱《玉堂春》,庄朝坐在一旁看书,听戏,谁也不打扰谁,各顾各的。
后来辛夷需要找人完成一个小组作业,照例的一次玉兰树间相见邀请,庄朝答应下来,两人才慢慢熟络了起来。
等熟悉了,庄朝也明白为何辛夷的身边没什么朋友了。
交朋友这事儿总得看缘分,辛夷学的是京剧,可当年正是外来文化入侵国内,各种外洋文化歌曲歌剧大行其道的时候,“京剧”被视为封建古旧,传统老掉牙的东西。
比起听起来吱吱呀呀不知道在讲什么的京剧唱腔,一听起来就爆裂大脑,节奏极快,格外新潮的英文歌曲才是学生们追的流行。
况且,辛夷有着自己的信仰,她信佛,是一位“居士”,不吃五辛荤腥,在食堂里吃饭都是总吃那几样,吃饭吃不到一块去,跟室友的关系也就愈来愈远了。
那一年辛夷过生日的时候,她只吃素斋,也不好到外面吃饭,反倒是邀请了庄朝到自己家亲手做了一桌菜。
其中辛夷指点着庄朝跟着动手的,就是一道“酥炸玉兰花”。
玉兰花是辛夷家楼下的,庄朝个子高,伸着脑袋和手捡了几只花苞,又一点点剥开花苞,只取了花苞中最里边内层的花瓣来,眼看着辛夷把这花瓣裹着面糊过油炸了。
炸完之后蘸着玫瑰卤子吃,花瓣过了大油,蘸着蜂蜜玫瑰露,清香独特。
照庄朝现在的想法,这酥炸玉兰花都说不得好吃。
当时辛夷做出来的时候他也不得其解,只当是吃个新鲜。
后来无意中在剧组片场与一位同样信佛的前辈闲聊才知道,酥炸玉兰,是居士们款待自己最好的友人的菜品。
因为古时候僧人吃斋,即便是友人来访也不过是清淡小菜前来款待,用什么来入馔款待伤透了人的脑筋。
于是就有高僧把目光看向了寺院中的花草,琼花绿叶均可入肴,其中又以玉兰花最为上品,玉兰宛如羊脂,高洁无比,清香四溢,开花动人。
古时候糖与油都是珍贵品,一道酥炸玉兰,要用油来炸,之后蘸着蜂蜜玫瑰露吃,有油有甜,这是居士们能够款待友人的最高待遇。
如今各类吃食不缺,等闲人更是不会把吃食的目光投向这玉兰花上。以玉兰花花瓣为食的老习俗,如今也只是些居士家相传下来,见的愈发少了。
吃这酥炸玉兰花,在那位前辈口中不是吃花,而是吃着这位至亲友人的心意。
庄朝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当年他亲手摘下来的玉兰花苞,辛夷亲自炸好的玉兰花瓣居然有着这般的含义。
那玫瑰露甜丝丝的,又用了蜂蜜调和,就更加的甜了,庄朝只记得当初辛夷一脸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他说好吃。
可实际上,加了蜂蜜的玫瑰露太甜了,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着甜了吧唧的味道。
只是如今,记忆中这甜了吧唧的味道已经有多少年没吃过了。
一想到当年,庄朝的眸色暗沉。
六年前他在电影学院即将毕业,正好跟着一个军武电视剧跑到深山老林去拍戏,那个时候网络也不像如今发达,住宿的村里都只有村长家有一台座机电话,网络就更是没有了。
在深山老林里边呆了两个月,等于直接断网失联。等到他拍完戏结束出来,看到那震惊全国的宿舍投毒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看着病床上面无血色的辛夷,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辛夷宿舍舍友被男同学追求不成反在保温杯中下肚,毒药放在了那舍友的保温杯里,辛夷那天嗓子不舒服就借了喝水,一下子就着了道。
许是因为多年吃斋,那水尽管没什么味道,但她喝下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嗓子也有些轻微的不舒服,直接去了医院,但依旧有些晚了。
命留着,嗓子机能损坏,很难说出话来,她再也不能在小树林里吊嗓子,不在玉兰树下用清亮的音色唱出一曲《玉堂春》下毒者自然是依法判刑,那舍友也是对辛夷愧疚又感恩。辛夷这个自由信佛的人倒是看得开,嗓子哑了而已,说不出话又不是死人,况且上世界上那么多个无法开口的人,她不过是变成了其中一个而已。
庄朝当初看着辛夷又生气又心疼,世界上那么多哑巴,少你一个不少。
辛夷在纸上写着:“那多我一个也不多,因果循坏,天理报应,她受着,正好可以修闭口禅。”
当年的技术对于辛夷的嗓子没有什么先进性的研究,虽然不能唱戏,但辛夷顺利的结业,之后就拜别了众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寺庙里清修,出家倒是没出家,只是隐遁世间。
而自此之后,辛夷的行踪不定,天南海北的跑,七年之间,庄朝倒是没有再吃过一次的玉兰花。
可万万没想到,这次在影视城,在不经意的一家小店居然能吃到这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态愈来愈平和,不火就不火,庄朝甚至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宿命,一饮一啄,自是天定。
况且,比起辛夷来,他不过是不火而已,岂不是幸运许多?
庄朝夹起来一片玉兰花,他看向了一旁肖易的盘子。两个人的酥炸玉兰花似乎有着些微的不同。
同样的方形小盘子里是两瓣酥炸玉兰,只是庄朝这一盘子的蘸料是椒盐,而肖易的那一盘子里边是玫瑰露。
“两个玉兰瓣,两种蘸料,这是特意让咱们换着吃啊。”肖易笑着开口。
庄朝跟着点了点头,他以前只吃过辛夷做的蘸玫瑰露吃,蘸椒盐的倒是真没有尝试过。
庄朝先是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紧接着夹起来一瓣,金金黄黄的玉兰片被面衣包裹着有些膨大。
牙齿轻轻一咬,面壳直接脆裂开来,面衣焦脆酥香,清甜滑嫩的玉兰花瓣瞬间在口中散发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蘸着些许的椒盐来,咸口与花瓣混在一起,味道倒是有些奇特的感觉。
咽下去这一口,庄朝夹起了仅剩的另一半,筷子直接伸到肖易的碟子里去蘸玫瑰露。